李家鏁这批楚墓的发现,对于研究春秋晚期楚国的历史和地理都有十分重要的历史意义。今鄂东地区素有“吴头楚尾”之称,楚在这一带的发展,可早到春秋早中期之际。“鄢陵之战”后,舒庸人趁楚人之败,联合吴人侵犯楚淮南之地,吴楚之争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集中于淮南地区。这时如果说群舒之地是吴楚争夺的战场,而鄂东地区则是防止吴人沿大别山南麓西进攻楚最前沿的一道屏障。文献中没有楚国在此设县的记载,但根据春秋楚县的特点性质和作用来看,楚在这样一处边防重镇设县是完全有可能的,至少也应该有一个军事据点存在。麻城李家鏁墓群以及附近女王城的发现为我们围绕这一课题的深入研究提供了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
其他墓葬资料这一时期在麻城境内经发掘的墓葬资料主要还有:栗山岗遗址战国末期至西汉初期的7座土坑墓,李家鏁墓地尚未公布的西汉时期土坑墓86座,在歧亭以东举水东岸与武汉市新州区接壤的铁门王岗也出土了一批两汉时期的墓葬。这些墓葬所反映的文化面貌总体上呈现中华大汉文化的局面,所表现出的地域特点与江汉平原及湖南洞庭湖流域的同期墓葬有较多的同一性。地方特点则反映出土著人或楚人后裔的汉化过程。
关于先秦时期麻城乃至鄂东区域文化面貌的交流与融合、扬弃与传承,凌礼潮先生撰写的《先秦时期麻城移民问题考略》从移民史的角度考察了麻城境内新石器时期至商周时期的物质文化遗存,他的观点是很有见地的。的确,在考古学文化的观察中,每种物质文化遗存的变化或者更替,无疑是这种文化主体的变化,也就是人群的迁徙和变更,即移民的结果。即使一种文化中的外来因素,也是人的交流活动所致,或许只是小范围的人口流动,也是可以纳入移民范畴考虑的。“移民是动态的文化载体,是文化传播诸因素中最活跃的因素。”当鄂东被纳入楚国的版图后,随着大批楚人的迁入,楚文化便以其强大的辐射力浸润江淮,诸多传统因素积淀下来,成为以后大汉文化的内容。时至今日,在我们的大量传统节令风俗中,基本都能从南朝梁人宋懔所著的《荆楚岁时记》中找到源头。
(二)唐宋至明清遗存
当历史经过盛唐的发展以后,歧亭也开始了她新的繁荣的历史时期,这一时期的历史遗存主要为地上遗存,其表现形式可分为非物质文化的人文文化遗产和物质文化的文物遗址遗迹。
1。人文文化遗产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唐朝诗人杜牧的这首《清明》诗,就是为歧亭及其杏花村留下的第一笔人文文化遗产。从此,歧亭开始谱写她的历史新篇章。
杏花村在歧亭北四里许,自古以酒美而闻名。“三里桃花店,四里杏花村,村头有美酒,店里有美人”。在歧亭这个交通要道上是人人知晓的口头禅,更有杜诗寻酒,把杏花村的酒香传遍了中华大地。至北宋中期便有一位奇人异士千里迢迢,寻着酒香慕名而至,并自此隐居下来,至死不移他处。这人便是号为龙丘子字季常的陈慥。当陈季常遁隐在歧亭杏花村的美酒醇香之中,庵居蔬食不与世间闻之际,却邂逅了十九年前结识的故交北宋文化大家苏东坡。苏陈的这一段交往,成为歧亭历史的重头戏,为歧亭的历史留下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先来查阅一下苏东坡的个人简历,据《中国人名大辞典》载:
苏轼(公元1037—1101年),字子瞻,四川眉山人。博通经史,嘉祐中试礼部。欧阳修擢置第二,曰:“吾当避此人出一头地,对策入三等”。签书凤翔府判官,召直史馆。熙宁中王安石创行新法,轼上书论其不便。安石怒,使御史谢景温论奏其过,穷治无所得。轼遂请外,通判杭州,再徙知湖州。言者摭其诗语以为讪谤,逮赴台狱,欲寘之死。锻炼久不决,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轼筑室于东坡,自号东坡居士。移汝州,元祐中累官翰林学士兼侍读,寻以龙图阁学士知杭州,召为翰林承旨,历端明殿翰林、侍读两学士。出知惠州,绍圣中累贬琼州别驾,赦还。提举玉局观,复朝奉郎,建中靖国初卒于常州,谥文忠。轼师父洵为文,既而得之于天,尝自谓作文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其体涵浑光芒,雄视百代。有《易书传》、《论语说》、《仇池笔记》、《东坡志林》、《东坡全集》、《东坡词》等凡数百卷。又善书,兼工绘事。
因“乌台诗案”,苏轼被“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元丰三年(1080)春节刚过,苏轼踏上了赴任黄州的旅途,他迎着春寒料峭出了东京汴梁城,向着正南方一路走来,穿越了京畿路和京西北路的陈、蔡二州,在息县渡过淮水,进入了淮南西路的光州地界,于正月中旬来到麻城县境,黄州已遥遥在望了。其时的麻城春光明媚,和风熙熙,梅花吐蕊,暗香阵阵,与黄河边上的京城汴梁仍朔风凛冽俨然两个世界。苏子瞻来到春风岭上,面对漫山怒放的梅花,满腹的愁绪似乎找到一丝慰藉,即兴赋诗《梅花二首》:
其一
春来幽谷水潺潺,的砾梅花草棘间。
一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度关山。
其二
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
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
继而,苏公来到县西七里岗,拜谒了万松亭,作《万松亭》诗。当子瞻先生边走还在边为县令张毅殁未十年,而所植万松被砍大半的事伤感的时候,远在歧亭的陈季常早已经白马青盖迎来二十五里之半道上。陈季常迎苏轼至杏花村,并留居五日。
苏轼告别故友陈季常时,已是元丰三年正月下旬。是年六月,苏子瞻到任已半年,便传书陈季常去黄州做客,这是陈季常第一次自歧亭前往黄州探望故友。
在苏轼谪居黄州的四年又四个月时间里,苏陈二人交往甚密。苏轼三次往歧亭见季常,而季常七次下黄州会东坡。每次相会,觥筹交错,诗词唱和,写下了大量的诗篇,为歧亭留下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为了纪念这一段终生难忘的时光,苏轼还把这一段经历集成《歧亭五首》赠予季常:
元丰三年正月,余始谪黄州。至歧亭北二十五里山上,有白马青盖来迎者,则余故人陈慥季常也。为留五日,赋诗一篇而去。明年正月,复往见之,季常使人劳余于中途。余久不杀,恐季常之为余杀也,则以前韵作诗,为杀戒以遗季常。季常自尔不复杀,而歧亭之人多化之,有不食肉者。其后数往见之,往必作诗,诗必以前韵。凡余在黄四年,三往见季常,季常七来见余,盖相从百余日也。七年四月,余量移汝州,自江淮徂洛,送者皆止磁湖,而季常独至九江。乃复用前韵,通为五首以赠之。
其一
昨日云阴重,东风融雪汁。
远林草木暗,近舍烟火湿。
下有隐君子,啸歌方自得。
知我犯寒来,呼酒意颇急。
抚掌动邻里,绕村捉鹅鸭。
房栊锵器声,蔬果照巾幂。
久闻蒌蒿美,初见新芽赤。
洗盏酌鹅黄,磨刀削熊白。
须臾我径醉,坐睡落巾帻。
醒时夜向阑,唧唧铜瓶泣。
黄州岂云远,但恐朋友缺。
我当安所主,君亦无此客。
朝来坐庵中,惟见峰峦集。
其二
我哀篮中蛤,闭口护残汁。
又哀网中鱼,开口吐微湿。
刳肠彼交病,过分我何得。
相逢未寒温,相劝此最急。
不见卢怀慎,蒸壶似蒸鸭。
坐客皆忍笑,髡然发不幂。
不见王武子,梅食刀机赤。
琉璃载蒸豚,中有人乳白。
卢公信寒陋,衰发得满帻。
武子虽豪华,未死神已泣。
先生万金壁,护此一蚁缺。
一年如一梦,百岁真过客。
君无废此篇,严诗编杜集。
其三
君家蜂作窠,岁岁添漆汁。
我身牛穿鼻,卷舌聊自湿。
二年三过君,此行真得得。
爱君似剧孟,扣门知缓急。
家有红颊儿,能唱“绿头鸭”。
行当隔帘见,花雾轻幂幂。
为我取黄封,亲拆官泥赤。
仍须烦素手,自点叶家白。
乐哉无一事,十年不蓄帻。
闭门弄添丁,哇笑杂呱泣。
西方正苦战,谁补将帅缺。
披图见八阵,合散更主客。
不须亲戎行,坐论教君集。
其四
酸酒如齏汤,甜酒如蜜汁。
三年黄州城,饮酒但饮湿。
我如更拣择,一醉岂易得。
几思压茅柴,禁网日夜急。
西邻推瓮盎,醉倒猪与鸭。
君家大如掌,破屋无遮幂。
何从得此酒,冷面妒君赤。
定应好事人,千石供李白。
为君三日醉,蓬发不暇帻。
夜深欲逾垣,卧想春瓮泣。
君奴亦笑我,鬓齿行秃缺。
三年已四至,岁岁遭恶客。
人生几两屐,莫厌频来集。
其五
枯松强钻膏,槁竹欲沥汁。
两穷相值遇,相哀莫相湿。
不知我与君,交游竟何得。
心法幸相与,头然未为急。
愿为穿云鹘,莫作将雏鸭。
我行及初夏,煮酒映疏幂。
故乡在何许,西望千山赤。
兹游定安归,东泛万顷白。
一欢宁复再,起舞花堕帻。
将行出苦语,不用儿女泣。
吾非固多矣,君岂无一缺。
各念别时言,闭户谢众客。
空堂净扫地,虚白道所集。
关于陈季常的生平,苏轼在黄州时特为他撰写了传记。文献中有关陈季常的记载,基本上出自苏轼的《方山子传》。
苏轼在黄州期间,创作了大量的诗词歌赋,是其文学创作的鼎盛时期,如《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等千古名篇。黄州成就了苏轼在思想上融儒、佛、道于一炉,在艺术上汇诗、词、文、书、画五绝为一体的最高境界。而陈季常“不与世相闻”、啸歌自娱的处世哲学,对其是不无影响的。
自此苏陈相会歧亭后,杏花村更是闻名遐迩,历经两宋、明、清数百年,追随者、仰慕者接踵而至,文人墨客题诗作赋历代不绝。歧亭杏花村不知承载着多少中华历史的人文文化遗产!
2。文物遗址遗迹
与上述人文文化遗产相伴相生的,就是在歧亭留下的物质文化遗存,包括历史建筑及其遗址遗迹,墓葬等众多不可移动的文物。
杏花村与苏步桥
杏花村是以酒好而闻名的,在唐朝已是小有名气。这不仅是因为杜诗的缘故,也是歧亭的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的。南来北往过客的大量消费需求,使这里的酿酒手工业迅速发展。在这条光黄古道上,歧亭又名西馆驿,过往旅客在越过大别山关隘以后,首宿东馆驿,继宿中馆驿,再宿西馆驿,在这些地方必然形成为客商服务的商业集镇。在歧亭镇,不仅集市的中心客栈酒楼林立,沿着这条街向北直通杏花村的道路两边,也有很多的客栈酒肆以及酿酒作坊,与“三里桃花店,四里杏花村”的民谚相符,这条街至今仍称为“东坡街”。在北宋时期,歧亭以酒为主要内容的商业服务业颇具规模,麻城县在这里设置了政府管理机构——监酒税,派有监酒官员专司酒业税收。《苏东坡传》记载:“歧亭监酒胡定之,载万卷书随行。喜借人看”。《麻城县志》也有“歧亭宋有监酒税”的记载。
歧亭杏花村的衰落也是与酒相关的。大约在南宋中期以后,随着宋金局势动荡加剧,社会生产遭到严重破坏,这条南北交通的驿道上逐渐变得过客寥寥,店肆冷清。即使有南下的人流,也都是南逃的难民,更无钱住店饮酒。另外,南宋政权为阻止铜钱外流,对江北实行禁铜钱、行铁钱、印纸币的货币政策,无疑限制了江北手工业及商业的发展。杏花村酒肆与酒作坊的倒闭是在所难免的。随着蒙古铁骑的南下,麻城县城都在这场变乱中变为废墟,歧亭与杏花村也只剩下残垣断壁,留下一处杏花村遗址于“荒烟蔓草”间。杏花村衰落了,杏花酒肆与陈季常“环堵萧然”的宅居也都在战乱中荡然无存了。然而在杏花村遗址,那高耸的丘墓却依旧巍然,经受并见证着杏花村的沧桑历史,这就是宋元保存下来的三座墓茔。居中为陈慥季常墓,左为大儒甘望鲁墓,右为张憨子墓,三墓合为一冢,碑为开山道人所立,今存“赵宋逸士张憨子之墓”碑石于杏花村。宋人张憨子隐居九螺山,自称九螺山逸人。《东坡志林》云:黄州故县张憨子,行止如狂者也。元名儒甘望鲁,幼为人牧。奋志攻苦研穷朱程之学,卒成大儒。以黄陂有二程望鲁台,因以自号。遗命其子,死必葬我陈季常之侧,邑人从之。陈季常墓在明代曾遭到严重破坏。据明邑人熊吉《墓志不可无说》中记载:
……近日歧亭有发陈季常塚者,墓中闻有碣石。已闻于官,以发塚治罪。予警曰:“此有宋方山子,高贤也。与苏东坡往来唱和甚夥,《坡集》中所谓龙邱居士者。碣必有铭,必名笔,必是足以重吾志。然重治之,必避罪讳迹投水火矣。翁盍言于官,许其出石,以赎罪,庶所存者重也。”官司以为然,果得之。乃轻车都尉赵伋撰文,宣义郎邵伯温书丹。伯温,康节先生子也。遂备录入邑志,今方山子之墓乃巍然于杏花村者,志之力也。
在明代嘉靖的这次破坏中,陈慥墓的墓志已从墓坑中掘出,虽然已交官,早已不存。从上述记载中,可知季常墓志为宋室宗亲撰文,名家邵子文书丹,亦足见季常其时之名望矣。
关于杜诗杏花村的争论,本文不作专题讨论,另有专文考证。在此提出两个值得探讨的问题,第一,杜诗中最关键的词是“清明”和“酒”。阳春三月的清明时节,幼童牧牛的情景,把秦岭淮河分界线以北的杏花村全部清理出局,而只能在鄂东歧亭杏花村与皖南贵池杏花村中辨真伪。而“酒”正是歧亭杏花村的优势,陈季常“少时使酒好剑”、“弃车马,毁衣冠”,千里迢迢隐居杏花村,至死不渝,恐怕与这里的酒是不无关系的。苏陈四年有余的交往,留下的大量诗词中,随处不与酒相关。其二,有关两处杏花村的史料均出自方志记载。明代嘉靖(公元1522—1566年)年间修纂的《池州府志》:“杏花村在城西里许,杜诗杏花村即此。”而明代弘治(公元1488—1505年)年间修纂的《黄州府志》载:“杏花村在歧亭,有杏林、杏泉,杜牧诗‘牧童遥指杏花村’即此。”在史料的记载上,两处杏花村平分秋色,打了个平手。但后者所记载的歧亭杏花村更指出了相关遗迹杏林、杏泉,似略胜一筹。而早在方志成文前数百年的北宋时期,歧亭杏花村的辉煌,恐怕不是可以比拟的吧?若此,文献记载与人证物证俱佳,杜氏之杏花村当非歧亭杏花村莫属,其他无谓的争论亦可以休矣。
出入杏花村,必经歧亭;歧亭依山傍水,有水必设桥。歧之南,有一桥。据《广舆》所载,曰“歧亭桥”,苏子赏月,夜访陈季常,过此吟云:“解鞍欹枕绿杨桥”,至今仍呼为东坡桥,桥下泉水且清且馨。近旁有苏步桥,亦为苏子留步处,风漪岩漾,长虹卧波。
桥之东有桃黄庵,林木阴翳。宋人王翊,结桃黄庵隐居,自号桃黄山人。邑人熊吉有《桃黄山人赞》,曰:“桃黄之庵,中有隐君。尸居蔬食,抱朴含真。匪道曷依,匪善休行。无怀之氏,葛天之民。”
又近镇一山,名九螺山,西石崖镌刻诗句:“遥望山顶闹洋洋,人人朝拜石头娘,日假浮云充烟屋,夜将明月作灯光,炎热致使风为扇,旱渴间逢雨作汤,天地同生此石母,许多孩儿寄名郎。”此乃黄州故县张憨子休憩处,崖前有亭,名曰逸亭,西望江汉,如在目前。熊吉亦有《张憨子赞》:“内史之戆,以贤其君。惟子之戆,独成其身。龙德而隐,今鲜其人。九螺之山,因之益名。”在歧亭杏花村及其周围,因苏陈往来及其历代追随者的遗迹与景点,真可谓多矣。
“歧亭三祠”与“杏花古刹”
唐宋杏花村遗址在经历了约500年的劫难后,再次迎来了她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