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时不时地蹦出来提醒我,不能忘记。母亲的一跪,跪去了我所谓的尊严,所谓的义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那一幕,我永远也不会想到,不会相信,一向自尊倔强的母亲,居然会在那个比她年轻的教导主任面前,低下了她高贵的头颅。只是为了我,为了我这个不懂事、不争气的儿子能够有一个继续上学的机会。我知道,如果没有母亲,我不会只得到一个记大过和赔偿医疗费的结局。或许我会被作为学校的典型,开除学籍,或许,我会被送进工读学校。这一切,都是我不敢想象的。
那天,在回家的路上,我看着母亲的背影,母亲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我看到她的脊背开始有一点点弯曲。
五
夕只是轻微脑震荡,很快便回到了学校。只是头发被剃光了。经历了这件事情,我们兄弟俩的名声日渐响亮。夕很高兴地一边到处宣扬我是他的好兄弟,一边用力地拍着我的肩膀。我只是尴尬地笑笑,留下一脸诧异的夕,低头走开了。
没有人明白我的改变到底是因为什么。我只是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我心里明白,我们的友谊正在渐渐地走上一条不归路。
一天下午,我独自在背巷的一家很熟悉的CD店里一边和老板闲聊一边挑选CD。忽然不远处传来惊叫,那声音,那是……小昕!
我来不及放下CD便拔腿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却看到一幅我永远也不愿意看到的场面。龙猫和他手下的两个弟兄正在一脚一脚地踹向在地上翻滚的人,透过他们的缝隙,我看到那个人正是夕。
夕和小昕,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在一起么?他们,他们……我无法遏制自己的思想,他们到底为什么会两个人出现在这里?
小昕看到我,便哭着向我跑来。“小庆,小庆,快去救夕啊!”我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喊着我的名字,我看到那张漂亮的面庞沾满泪水。
她流泪是为了他,那我呢?
她微笑也是为了他,那我呢?
我呆呆地站着,不,我们是兄弟。我迟钝地向前走了两步,眼前突然闪过母亲那失去尊严的一跪,如果我今天出了手,那我以后还会逃脱这种生活吗?谁能保证,不会再有第三次了呢?
小昕绝望地看着我,“小庆,你不去救夕吗?”
我只是站着,看着夕在他们脚下翻滚,看着龙猫嚣张地笑。“看到了吧,你兄弟也不会救你。我早就说过了,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什么哥们儿义气的,没有人会为了同一件事情吃两次亏。”边说着,边狠狠地向夕的背部踹去。
我木然地看着小昕。她的目光变得狠毒起来:“你不去,你不去是吗?我去!”
我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她在我的怀里拼命地挣扎,“滚开,我不认识你!”她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蹲在地上抽泣起来。
我看着她,这才发现左手还捏着那张CD。许巍在阳光下刚毅的侧影。每一刻都是崭新的。每一刻都是崭新的。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吗?
这一秒的我,已经不是上一秒的我了吗?
我松开已经捏出冷汗的手指,CD啪地掉在地上,一道蜘蛛网似的裂痕顺着侧影渐渐伸展。
龙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兄弟,识相!”然后大笑着走开了。小昕站起身来,狠狠地看着我,一个巴掌呼啸着打在我脸上,然后向夕跑去。
我转过身,向家的方向走去。泪水从眼眶中溢出,在微风的吹拂中慢慢蒸发,散落在空气中,消逝得无影无踪。随着泪水消逝的,还有我们之间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友谊。
六
从此,我便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很多次我看到夕从我面前走过,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无法想象在他心目中我现在的地位。无法想象我是在怎样面对自己的灵魂。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不会再重来了。
夕和小昕理所当然地在一起了。我看着他们一起斗嘴的样子,看着小昕将一颗颗梅塞进夕嘴巴里,看着她甜甜地冲着他笑。我想我的选择是对的。如果继续三个人在一起的话,会有怎样的结局呢?如果我告诉夕,我喜欢小昕,那会怎样呢?如果我告诉夕,母亲在那个骄傲的教导处主任面前低下她高傲的头颅,我伴着母亲的眼泪立下一张不再打架不再闹事的保证的时候,他又会怎样呢?
很多事情失去了,才发现是无法再挽回的。
当仙人掌呼啸着从六楼的高空坠下时,我的心跳都要停止了。我只是不小心用手臂碰了一下,可它为什么会那么脆弱呢?它就这样碎了。还是它一直都这样脆弱,只是我没有发现?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楼下,看着那一片狼藉。却意外地发现,碎掉的,只是外边那一层坚硬的花盆。而那绿色的精灵,却完好地和它生活的泥土,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呆呆地捡起那丛绿色,向街后的草地走去。阳光透过树阴洒在地面上,露出点点光斑,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难道,它一直都没有变吗?可是,我为什么都没有发现呢?
我捧着那棵仙人掌,却不知该把它放在哪里。不论放在哪里,它会一直活着,因为它是最坚强的植物,不是吗?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回过头,看到夕熟悉的笑脸。喉咙却不由得哽咽起来。
他笑着看着我,“不论你发生了什么,不管你愿不愿意告诉我,我们仍旧是好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不要再离开了,好吗?”
我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紧紧地拥着他,人一生中最珍惜的是什么呢?
或许,只有失而复得的东西了。
七
我和夕躺在那片熟悉的草地上,看着天边的流云划过。
“云走了,就永远也见不到了。”我悲哀地说。
“你好傻啊,怎么会见不到呢。云是水汽蒸发而成的,它也会变成雨水落在地面上。你现在看到的这片云,说不定就是刚刚在你身边缠绕的水蒸气。然后它变成雨,继续浇灌这片土地。不论形态是怎样的,它可是一直守在你身边啊。”夕一本正经地说。
是啊,我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每个人都会被岁月改变,只要我们的信仰不变,只要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变,其他的一切,外表的绚丽,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这样灿烂的天气,我又一次想到了小昕。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我想,总有一天,她会像夕一样,张开手臂,告诉我,小庆,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又该怎么做呢?第六届“中国少年作家杯”全国征文大赛获奖作品选属于冰的美丽童话
北京市八一中学虞丰圆
我现在时时会莫名地想到,我和她的相遇不是偶然,我们是前世一起喝下孟婆汤,然后一起被踹下凡的。
我搬着等了15分钟才等来的一把宝贵椅子,食指和中指还勉勉强强夹了一本书,绕着偌大的书店满处转悠,然后,和一个眼睛大大、睫毛长长的女孩意外“撞衫”了。
所谓“撞衫”,指的就是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偶然地穿了同一件衣服。
那个长睫毛女孩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盯了我老半天。居然很响亮、很惊讶地叫了我一声,姐姐。我看见她的眼里充满了奇异的光辉。她是认错人了,我对自己说,我活了14年哪能突然跑出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妹妹?!
长睫毛女孩也反应过来了,轻轻地、抱歉地说,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不过——她忽然抬起头,大大的眼睛直视我,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可以吗?
我向来不是吝啬的人,于是说道,你可以叫我七七,我大名叫凌雪霁——七七和雪霁随便你叫。说完我才发现,我居然还搬着椅子——蠢货!我把椅子放在地上,用手拢了拢头发。
七七?哦——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又天真地睁大眼睛,是《武林外史》吗?
你指的是朱七七?我不喜欢她,我更喜欢白飞飞。她是一个很酷的女孩子。我笑着说。哦——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叫冰冰。
出处是哪儿?《萧十一郎》?
对呀,我喜欢冰冰,但不是连城瑾。
我说,我喜欢灵鹫顺带着也包括连城瑾。
冰冰笑了,她说,我喜欢冰冰,因为她看上去很可爱,而且我喜欢她的经历。
我觉得你像我姐姐,冰冰很直接地告诉我,她叫杨蓓,我叫杨蕾。姐姐比我大9岁,我今年11岁了,当时因为姐姐身体不好,妈妈才非要生我出来。我和姐姐长得一点也不像。大家都说我比姐姐长得好看。
我哈哈笑起来,那么你姐姐没有和你一样好看的睫毛和眼睛喽?
冰冰说,姐姐比我高一截,她的眼睛小,但睫毛和我一样,很长。还有,姐姐的左耳只有半边耳轮——是小的时候一次车祸。妈妈说姐姐从小身体就不好,给她治病就扔了一把又一把的钱,所以她一直不喜欢姐姐,经常打她,骂她,说她是吃闲饭的,光会浪费钱。她训姐姐时的样子好凶,好像姐姐不是妈妈的女儿。
后来,姐姐死了。那天爸爸妈妈带我出去玩,让姐姐在家做饭,结果,姐姐就煤气中毒了。那股味道在整个筒子楼里乱窜。隔壁奶奶说,姐姐早早就进了厨房,差不多15分钟之后,邻居觉得有煤气的味道从厨房里散出来。想开门,却发现姐姐已经把门堵上了。后来是一个叔叔把门踹开了,厨房里煤气味很呛人,差点把隔壁奶奶熏晕了。等味散得差不多了,大伙捂着鼻子进去,就看见姐姐躺在地上,她在被送去医院的路上就死了。等我们知道消息回来的时候,姐姐已经硬得跟石头一样了。
那时我才七岁。
冰冰难过地低下头。
我拍拍她的肩膀,问道,你妈妈什么反应?
冰冰说,火化的时候妈妈的确哭了一场,但买的骨灰盒却是最最便宜的,即使这样,妈妈还在心疼得皱眉头。后来他们就再也不提姐姐了,好像家里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我家穷,少养一个的确减轻了不少负担。七七,你真的很像我姐姐,刚才我看见你,差一点以为姐姐复活了。
我笑着说,可我才14岁——比你姐姐小多了。
出书店的时候,我问她,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你家住哪儿?
冰冰歪头问我,你怎么送?让你父母送,他们会不会烦?
我指指阳光下的一辆红色的QQ说,用车送你。这车是我的,司机是我爸找的,专门属于我。所以你不必担心。
我说完不由分说地把她推进车里说,你去哪儿我都送你。
冰冰上了车,报了一个陌生的地名。司机马上发动引擎,熟门熟路地上四环,往前开。冰冰对我说,七七你家真有钱,你爸爸妈妈都有车吧?
我笑了,对呀,工作需要嘛。
路上,冰冰忽然挽住我的手臂,七七,我想去你家,好么?
我摸摸她的脑袋,你爸爸妈妈打电话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冰冰黯然地摇摇头,爸爸妈妈都不会在家,爸爸一早就干活去了,妈妈上午卖盒饭,下午去当促销,晚上9点才能回来的。再说,我家连电话也没有,怎么打嘛。
我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司机说:“刘叔,掉头回我家吧。”
冰冰高兴地把腿忽悠悠荡起来。
一路疾驰,停车。
冰冰贴着玻璃窗,看着我家的复式小楼和私人花园,“哇”地感叹了一声。司机为我们开了车门,冰冰钻出车,径直跑进花园,她快乐地回头冲我喊,我们家原来住平房的时候,我和姐姐都会分别在院子里种花生,然后看谁种的长得高,可是我们从来不种这些玫瑰月季什么的!
雪霁!——我抬头,看见肖姨在二楼阳台上冲我喊——你们进来吧,我刚刚给花浇过水,当心弄得鞋上全是泥!
冰冰也听见了,乖巧地跑来,和我一样,在擦鞋垫上蹭了蹭鞋底的泥巴。
肖姨很快地跑来为我们开门,慈爱地对我说,你爸妈都不在,谈生意去了。今天午饭就按菜谱烧了哦。说完,友好地看了看东张西望的冰冰。
我拉起冰冰的手说,我们上楼吧,一楼是我爸妈的地盘,二楼才是我的。
我们沿着典雅的西洋环形楼梯上了楼。正对着楼梯口的,是我的卧房。我还有一个书房,就在隔壁,我的电脑、书桌和大部分书全在那里。肖姨真是勤快,她已经把我的窝整理得干干净净了,玻璃茶几上还放上了一盘青绿色的葡萄。
我把家里公用的拖鞋放在门口,换了自己毛茸茸的私人拖鞋,也给冰冰递了一双。
我房间的墙壁是可爱的粉红色,就是Hello Kitty的那种颜色,当时装修的时候,是我自己刷了四面墙中的其中一面,还用桃红色画了一个大大的桃心。冰冰和我一起盘腿坐在地毯上。我顺便把茶几上的那盘葡萄拿下来,放到地毯上。
我揪下一颗葡萄丢进嘴巴里,刚嚼了几下,哇地一口吐进了烟灰缸。天哪!我捂住腮帮子抱怨道,肖姨真是的,上次也不知道看了什么电视节目,非说吃酸的对身体有益,结果苹果、橙子都买酸的,现在把葡萄都殃及了!受不了了!
冰冰听了,很感兴趣地尝了一颗,我等待她像我一样把葡萄吐出来。可冰冰却把葡萄咽了下去,对我说,自从姐姐自杀以后,我就变得和姐姐一样爱吃酸了,妈妈说姐姐阴魂不散,要把我变成第二个她,然后神神叨叨地说,我的命迟早会叫她夺走。
你妈妈真的那么讨厌你姐姐么?
冰冰无奈地摇摇头,我觉得不只是讨厌,是恨,爸爸也是,他们总是对姐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甚至怀疑姐姐不是他们亲生的。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父母。我评论道。
冰冰很伤心地说,七七,你不明白的。你肯定见都没见过筒子楼,只要你在里面生活一个星期,我保证你会疯掉,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你家有不止一个独立的卫生间对吧?可筒子楼里的卫生间不但是公用的,而且又脏又臭,是蟑螂苍蝇的老家。你家有独立的厨房吧?但在筒子楼里,厨房也是公用的——四五个人家一间厨房,每家一个煤气灶。少了一点盐,少了一点油,张三偷用了李四的煤气灶,这些都会引起争吵。还有,我家可能只比你的房间大一点儿,你想想,三个人,原来是四个人——住那么个小地方,要搁你你能受得了?!
还好,她接着说,我已经习惯了,这注定是我的生活,我记得姐姐曾对我说过,我们死后到天堂去,必定也是住下等房的。没想到啊,姐姐真的去体验了,也不知道她过得如何?
我给她倒了一杯我早上自己榨的冰橙汁,还打开了音响。是S?H?E的《波斯猫》。冰冰说,是S?H?E吧,我爱听里面的EIla唱歌。我冲她笑笑,说,冰冰你肯定不知道,我原来住过筒子楼。然后咧开嘴冲她笑。七七!冰冰冲我抗议地喊,别拿我开玩笑。我无辜地说,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吧,就从筒子楼里搬出来了,直到十岁半的时候,才搬进这个复式结构的房子。我爸妈现在自己搞企业——他们白手起家。
冰冰瞪大了眼睛,真像一个童话,一个美丽的童话!
我笑着回答,你和你的家庭,包括你的姐姐,也像一个童话。
冰冰接过来,一个悲惨的童话。
你应该相信奇迹!我拍拍她的脑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给她。拿回去慢慢看吧,是痞子蔡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这可是一个美丽的童话。
也不知冰冰是怎么找到我家的。两个星期后,她居然奇迹般地出现在我房间门口。肖姨对我说,这个小姑娘以前来过的,对吧?这回她说是来找你还书的,我就带她上来了。我给她拖鞋,让她进了房间。冰冰把书还给我,说:“七七,蔡智恒的这本书真的很好看,我原来看过他的《雨衣》,但是没有这本好看。”我把书插回书架,突然指着冰冰惊喜地叫起来:“咦,你把头发编成麻花了!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