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可乐罐。凝结成形的水珠顺着罐身滑落在地,消失在青草的间隙里。
滴着水的毛巾覆上她的头发。
“还真是愤青啊。”宁修蹲在她身前,支着下颚抬起头看她,“就因为本年级综合实力最优秀的金韵同学第一场筛选悲壮败北么。”
过大的毛巾遮住了女生大半的表情。
少年淡淡调笑的语气触怒了她。
“你知道些什么啊!”毛巾被用力地扯下丢在地上,“这种不公平的竞争还堂而皇之地说什么公平第一……少说笑了……一点能力都没有的家伙能够攀着关系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也就算了,还非要弄个竞选走个过场!把大家的努力都当猴戏看吗?这种人最可恶了啊!”
“我说——”宁修捡起毛巾,把可乐罐递到她手里,“既然自己已经平安无事,为什么还要因为别人的失意而无法释怀呢。”
柯唯唯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两年前,柯寰因为受同事排挤而被下调到乡镇中学任教。
“我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柯唯唯咬了咬嘴唇,“让你看笑话,那还真是抱歉了。”说着,她一把扯住一旁踮着脚看得不明所以的同桌走远。
△[Step.07轻轻的一天天一年又一年]
少年宁修。十七岁。葵安中学二年A班。成绩优异,相貌清秀,性格相当温和。
这是别人眼里的你。
毒舌。不服输。倔强。不达目的不罢休。有点死脑筋。
这是我眼里的你。
曾经我眼里的你与别人眼里的你是同一个模样,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们彼此分离,变成了截然相反的两种样子。可不管是怎样的,那都不重要。
但是我所期望的你,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既然自己平安无事,为什么还要因为别人的失意而无法释怀呢”这样的话。
那是什么时候的愿望。希望你可以成为一个温柔的。温暖的。美好的。善良的。勇敢的。能被大家都喜欢的那样一个人。
小……修。
我很失望呢。
△[Step.08那些爱我的人。那些沉淀的泪。]“那就去道歉嘛!”一掌拍向在桌面上蠕动着表演失意体前屈的友人,同桌忍无可忍。
革命烈士宁死不屈:“才不去!我又没有错!”
但是,还是被讨厌了吧。
从那天以后就没有再说过话了,无法避免的碰面的时候自己就会下意识地蹲向角落假装自己是消防栓,例行的“中午晚上一起吃饭”“放学以后一起回家”全部取消。虽然一直以来是以敌对的立场相处,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好啦好啦,底下一个就是你了哟,担心这种没用的东西还不如背背演讲稿比较好吧。”突然温柔起来的语气让柯唯唯打了个寒战,摇了摇头,努力摆脱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浮现起来的灰姑娘后妈的光辉形象。
终于从蠕动模式切换到正常状态的女生捏紧了手里【15】的号牌。
“下一位,15号,二年C班黎辰同学。”
同桌按捺不住地惊呼出来:“怎么回事?”
那日见到的,二年C班的班长平静地站起身,手里同样持着【15】的号牌,经过女生身边时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而后目不斜视地走上演讲台。
“各位老师同学,大家好,我演讲的题目是……”
同桌一个劲地在桌子下面捣着她的腰。女生吸了口气,轻拍开她,低声道了句“大概是工作失误或者号牌制作出了问题吧”。
一共15名候选人,除去缺席的宁修,前13位都已经演讲完毕,再怎样自欺欺人,都无济于事。
礼堂前方,黎辰说过“谢谢各位”,教导主任已经拿过话筒:“如果大家没有其他的疑问的话,下面我们就开始收取选票。”
“老师,我有疑问!”耐不住性子的同桌抢过柯唯唯的号牌,高高举起手。整个礼堂的人都将目光投向她们,柯唯唯如坐针毡地扯扯好友的衣角,她却浑然不觉,踏着一室的惊疑走上礼台:“这里还有一名候选人!”
回头见柯唯唯还怔在座位上,她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招呼着:“过来呀!”
教导主任愣了愣,随即恢复了平静:“二年B班的柯唯唯同学吗?”
“……是。”
“你是在第一轮筛选中就失去候选资格的,因为相关人员的工作失误所以也把你算在候选名单内。”
果然。
柯唯唯苦笑笑,拉着同桌的手刚想说“走吧”,一只耳机套上她的耳朵。
如潮水般轻柔的歌声淹没了她的耳蜗。
那首歌是这么唱的。
湖水是你的眼神,梦想满天星辰。心情是一个传说,亘古不变地等候。成长是一扇树叶的门,童年有一群心爱的人。春天是一段路程,沧海桑田的拥有。那些我爱的人,那些离逝的风。那些爱我的人,那些沉淀的泪。那些一遍一遍永远的誓言。
宁修越过她走向教导主任。他的面孔上是她没有见过的表情。
虽然是微笑的。温和的。轻柔的。但却是庄重的。愤怒的。严肃的。
△[Step.09我们手握阳光望着遥远]
在套着耳机的她无法听清的地方,少年笑靥灿烂如晴空。
“抱歉,我还有疑问。”
他伸出右手,举起一沓整整齐齐的选票。微暖的橙色阳光从窗外斜照进屋内,擦过他的脸颊。空气中浮起微笑的尘埃。少年的眼眸中笑意盈然,耀眼如启明的星辰。
“请问,我刚刚从负责唱票的两位同学手中得到的这些,又是怎么回事呢?”
教导主任的脸霎时间变得煞白。
既然自己平安无事,为什么还要因为别人的失意而无法释怀呢。
为什么不用这样的时间,让平安无事的自己,去为别人摆脱困境而做一些事情呢。
“对了,我私自看了一下这些选票,得票最高的刚好是二年C班的黎辰同学。这件事情,我也希望前几日常出现在教导处的黎辰同学好好解释一下呀。”
名叫宁修的少年回首对上女生诧异的眼眸。一如那日沉重而偏颇的冗长光芒中,少年朝少女伸出手,笑容温柔。她忽然发现,他已经不是当年幼小瘦弱的模样。
当初幼小的男孩……已经长成了可以让人依靠的少年呀。
“我还了你一次人情。”他说。
△[Step.10长大间我们是否还会再唱起心愿]三天后,校长室传下决定,教导主任停职半年处理,学生会竞选由校长亲自组织重新举行。撤销第一轮筛选和间接选举制度,改为直接选举。
一周后,新一届高二年级学生会成员名单出炉。
“我就知道学生会主席一定是唯唯小仔的嘛!”激动过度的同桌一个饿虎扑羊,没有丝毫防备的柯唯唯冷不防就被扑倒在地,“不过奇怪了……怎么没有宁修的名字?”
“那家伙根本没想要参加。”见到窗外朝自己摆手的少年,柯唯唯踢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好友,快手快脚地收拾好书包跑出去。
夕阳之下,向远方无限延长的街道。
高大的香樟树在风中唱着只有孩子才听得懂的歌。
“可惜呢……还以为终于可以‘真正赢你’一次。又错过一次机会呀。”
“谁说的。”
“……什么?”
最大的敌人,才是最不舍失去的、最珍贵的朋友。
柯唯唯撇开脸。枝头惊起一只飞鸟,牵引着她的目光朝往更远的远方。“这一次,就算你赢好了。”
“那么……朋友?”
“好。”
这个反应啊?少年有些哭笑不得,习惯性地起了一些捉弄对方的兴趣。
“一起去吃饭?”
“好。”
“明天上学给我做便当吧。”
“好。”
“不准再乱发脾气。”
“好。”
“生气了也不准去跑圈。”
“好。”
“要来找我说。”
“好。”
“我喜欢你。”
“好。”
“明天一起……唉?刚刚那句话你怎么说?”
暮色四合。最佳的告白时段,些许的脸红都会被琐屑的淡金色阳光覆盖。
“说的是,我也喜欢你。”
当初她张开细弱的手臂保护住无能为力的他的街道上,少年小心翼翼地牵起少女的手。道路的前方,夕阳的光芒温柔万千。
我所期望的你,就是这样一个人。
温柔的。温暖的。美好的。善良的。勇敢的。我喜欢的。这样一个人。
这就是你我抵达的春天。不是一个终点。而是一段漫长的路程。
(选自《荏苒》2011年10月刊)
每一天都是黄昏
申仪蕙
天气渐渐转凉、夏天即将过去的时候,我的胳膊被仙人掌扎破了。
事情发生在星期四早上,我被冻醒了,预示着夏天告终的一场暴雨在夜里猛击窗户,发出梆梆梆的声音,似乎有人要来拜访我终年昏暗的卧室而粗暴地敲着门。这一夜过后醒来,太阳穴生疼,连胳膊也疼了起来,掀开袖子,发现靠近手肘的位置又红又肿,鼓起了水泡。
水泡不大不小,刚刚好贴在半袖袖口的纽扣上,一碰就痛,不想倒还好,一想起来简直不能忍受。
眼看快要迟到了,我在半袖外套了件衬衫,匆匆收拾东西去学校,半路上胳膊仍然固执地又疼又痒,每次摩擦都带来针扎般的触感,我不得不一手抱书、一手在袖子内侧摸索,这个动作既艰难又不雅,可我必须搞清楚袖子上到底有什么,否则我恐怕会像长了虱子的宠物狗一样抓狂。
这时候吴迪学长骑着单车经过,向我打招呼道:“郁南!要迟到了!”我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尴尬地抬头笑道:“哎,知道了。”心里盼着他快点走远,他却一脚撑地,把车停在了路边。
“怎么回事?不舒服?”
“没有!你先走啊,我很快的。”
“你这个速度不迟到就见鬼了,身体不适干脆请假好了。”
“我哪有身体不适,”我一边后悔自己摸索袖子的动作一边没好气地答道,“你赶紧走啦,我迟到就算了,你再唆,被人看到我可惨了。”
“我作为学生会主席和纪保部负责人也不允许看到有同学即将迟到登记还一点都不着急,太有损我的光辉形象了,郁南学妹,你说呢?”我哭笑不得,吴迪却不由分说把我拽上单车后座,扶稳,随后一路向学校骑去。
好了,这下你可以尽情想象,接下来将有多少八卦流言从巫山路到校门口,从停车处到教学楼,风生水起,铺天盖地,直到可怜的我被唾沫淹死。
这么想着,我摊开手,刚刚从袖子上摸到的一小丛花刺正被我攥在手里,经我仔细辨别,这是一颗仙人掌刺,没错,小小的浅黄色尖刺三根并为一株,正耀武扬威地看着我。我叹了口气准备丢掉它,转念一想,却挂在了吴迪的衣领上,他正在我前方弓着背骑车,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至此,星期四早上的故事就结束了。
不过故事当然没有到此结束,和我预想的完全一样,莫小飞一句话概括了事情的现象和本质:“很好,郁南,你红了!”
我咬着面包,一句话也懒得说。当然,我有什么好说的?作为一个受害者,我只能仰天长叹世人的八卦和命运的不公。其实红豆面包很不错,尽管常常咬到一半也咬不到红豆,但至少它还是红豆面包啊,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莫小飞一脸崇拜地看着我:“南瓜,你简直就是我的偶像,可你能不能跟我解释解释,红豆面包跟吴迪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当然没什么关系了,我是在努力地岔开话题,难道你听不出来吗?”莫小飞一脸茫然,我只好撇开她去做数学优化了。跟她是讲不通的,除非你有岳母的精神和保尔的耐力,我当然没有了,除此以外,我还衰神缠身,一脸霉相,除了白色开水杯灌满水以后会变成粉红色这件事让我勉强高兴(看吧,连使我高兴的事都这么无聊),几乎没有什么会带着毛茸茸的惊喜找上门来了。
为了制造哪怕是一丁点儿愉快的气息,我和莫小飞决定养两只孔雀鱼在开水杯里,一只红,一只蓝,上课的时候放在抽屉里,下课拿出来玩。我可以拿老爸的数码相机给它们拍照,传到我的博客上,每天一张,就像有个每天下午6点准时拍一幅夕阳的摄影师。
莫小飞为此非常兴奋,她根本就是动物杀手,养过猫、兔子、蚯蚓、荷兰鼠和乌龟,全都死于非命,她这小半辈子唯一养活的东西就是她自己,这让她觉得非常失败,养鱼计划的提出使她有机会雪洗前耻。“如果连鱼都养不活,我的人生就完全是一个悲剧了!”莫小飞十分悲壮地表态。
于是我们首先猜拳决定鱼养在谁的开水杯里,三局下来没有结果,只好改为抓阄,终于,我奉献出了我的粉红色开水杯,莫小飞奉献出了她的杯盖。
“你太奸诈了莫小飞,没有杯盖的水杯仍然是可以喝水用的,可我留一个杯盖做什么?”
“对呀,你留一个杯盖做什么?不如给我好了,这样杯盖同学还能继续发挥余热,不用被打入冷抽屉那么悲惨,你说呢?”
我咬牙切齿地把杯盖给了莫小飞,她高兴地拧上杯盖,发出咬合时清脆的咔嗒声。
下午放学我们赶往宠物市场,其间莫小飞也曾因为毛茸茸的小猫小狗太可爱而动摇立场,我无时无刻不提醒她:“你想把猫养在开水杯里吗?”
因此我们峰回路转、历尽艰辛,终于站在了宠物市场尽头的水族馆里,闪耀的金龙、斑斓的七彩、胖胖的虎皮无不诱惑着莫小飞毫无立场的心灵,我继续用“开水杯理论”回绝她充满期待的眼神,最后两条拇指大的小孔雀被装进塑料袋里打包交到我们手中。
“南瓜,咱们有两条鱼了!不如吃小火锅庆祝吧?”
“亲爱的肥姐,不必为吃火锅找理由……”
“没有理由当然不安心了,或者就当是祭奠你的开水杯和杯盖怎么样?”
“……”
最终结果,我和莫小飞坐在巫山小火锅涮了一整晚牛肉。
巫山小火锅开在学校附近,私下里被称作十五中的模范食堂,过去兼营麻花和简易寿司的时候每天早上我都在这里排长队,迟到是常有的事,但是比起酸萝卜丁切得方方正正、又包得非常好看的寿司来说,迟到也无关紧要了。(这种事情如果被纪保委员听到我一定会被拉去写检查,然后贴在布告栏里示众。学校永远这么死板,根本不了解学生们宁愿挨骂也要坚持迟到的心理,其实只是想要吃到好吃的早饭这么简单。)莫小飞边吃边感慨:“多少牛羊惨死在我们的芝麻酱下,真是伤感的一幕。”
“这么伤感,你快停口好了。”
“死都死了,当然要给它们好的归宿了,我的胃又宽阔、又温暖、又好消化……”
我夹起一只鹌鹑蛋,剥好,切成两半,用漏勺盛起来浸入汤里,漏勺的另一端架在锅齿上,顺便,又夹了几片油麦菜放进锅里,小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火苗舔着锅底,看起来又温馨又欢快。
这时候如果吴迪学长没有出现,温馨欢快的气氛恐怕会维持得更久一点,不过他朝我们走来了,笑着,步子带着点儿兴高采烈的意思,好像在这里碰到我们很意外,果然,他开口了:“在这里碰到你们很意外啊!”
“这话应当是我们来说吧,堂堂学生会主席也会来吃小火锅?”
“小火锅有规定阶层吗?”
“这么说来,我们的确是有阶层之分啊。”
“郁南同学,你不要总是这么伶牙俐齿好不好?真是拿你没办法,原本要找你兴师问罪的,结果担心你道理一堆,反而又是我不对了,所以——”
“到底是什么至于兴师问罪这么严重?”
“你说呢?”
“害我被大家八卦了整整两周的人到底有什么要来兴师问罪的呢?
我实在不晓得。”
“你挂在我衣领上的仙人掌,真的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
这么一说我倒是全都想起来了,一顺手的事,果真被我忘得干干净净了,“啊,是仙人掌,我忘记了,真是抱歉。”
“只有忘记了和抱歉这么容易?我背后被扎起的小水泡两个星期都还没有下去,又疼又痒,真是让人抓狂。”
“实在是……抱歉啊,那要怎么才能——”
“请我吃小火锅吧,如何?”
“如果这么容易就能取得原谅的话,当然乐意。”
“哎呀你们两个,还真是相敬如宾啊……”莫小飞大笑,拾起筷子重新投入战斗。吴迪在我们对面坐下来,毫不客气地挑起漏勺,把其中的鹌鹑蛋倒进碟子里。
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取、拌、吃的一系列动作,咽下食物以后,吴迪笑道:“我有帅到秀色可餐的地步吗?”
“我只是不爽你吃掉了我刚刚切好、煮好的鹌鹑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