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位名叫柯金莲的妇女,一天大清早踩着满地寒霜下山去三组担水。下山挑水这样的重活本来是男人们干的,但因为柯金莲丈夫长年在外赶山,家里只有老奶奶帮她带着三个孩子,一切生活重负便全都压在她身上。可一个女人挑着一百多斤的水桶翻山越岭真够艰难的,她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大冷的天,山路陡峭,石板小道上还结着冰,脚下一步一滑十分难行。她又累又渴又热,嗓子眼干得像着了火,走一阵歇一阵。好容易翻过山梁子,看到自家门口了,这时孩子们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母亲回来十分激动。孩子们一阵呼唤,柯金莲心里一激凌,脚下就放松了警惕性,进院门时脚下一绊,“扑通”一声连桶带人就倒在了院门口。一担水也泼得一滴不剩……柯金莲愣了,心里的那个疼啊,用刀绞来形容已嫌得不足。她怎么也想不通,大半天工夫,爬山过岭,忍饥忍渴,就到家门口了怎么就泼了呢?!山里女子心路本来就窄,看到孩子和老奶奶失望的眼睛,她越想越窝火,转眼看到屋角的农药瓶子,心里一阵发冷,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心想老天爷你真是不让我活了啊,那就早些解脱吧!心一横,牙一咬,眼一闭,拿起农药瓶子咕咕嘟嘟仰头灌了下去……白马沟离马桥医院几十里山路,等发现抢救已经不可能了,家人就眼睁睁看着她走上了黄泉路。
行路难同样是五组人的心病,五组至今出山没有正经路。与村委会所在的洞河、与马桥镇都隔着几架山,出门根本就没有路。要从白马沟出来,上山5里,下山5里,单程10里,往返就得20里。人们还只能从山崖边的石棱石坎上攀岩爬壁,最平坦的地方,也只不过是穿插在石崖之间一条羊肠子似的小径。
关于路,五组也有令人痛楚的记忆。盖房子的砖瓦、政府的救济粮,都得一篓篓从山下背上山去,山上人家的土特产也靠背篓背下山去卖。上个世纪末的某一天,村民陈道春养的肥猪因为要交售给国家抵统购任务,必须背下山到马桥镇上去卖给镇食品所。这可是个费事的营生,先得用粗绳索将猪绑在门板上,然后再将门板绑在背篓上。主人是个十分细心的人,每道工序都一丝不苟,每圈绳子都反复加固。
以为万无一失了,陈道春才背起横躺在门板上的肥猪摇摇晃晃、小心翼翼地往山上攀去,消失在一家人期待祝福的目光里。然而他出门后从此再没有回来,等到天黑才有人带回信来,说是路上连人带猪一起栽下了悬崖。
出事地点在下山途中一个叫“绞筋洞”的崖下。这个“绞筋洞”确实是个常出事的险恶之处,此处的山崖是屋檐一样从上倒扣下来的,往上看不到高处的石崖,往下则是看一眼就令人胆寒的百丈深渊。此处本来就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再加上身上背着捆上木板和猪的背篓,简直寸步难行,此时猪只要稍一挣扎,坠崖惨剧便无可避免……宦忠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当上村干部后他就着手解决修通五组的公路,同时架设通往五组的自来水管道。
白马沟公路建设工程轰轰烈烈上马了!本村村民和外地工程队200多人齐聚堰垭,在险峻的山峰、崖岭分成若干施工标段。施工队摩拳擦掌,采购炸药、导火索,外借了机械,准备大干快上。
“轰——轰——”随着一排惊天动地的炮声,沉睡的大山被震撼了。
坚硬的岩石随着巨大的爆破声被掀到半空,成片地朝崖下倾泻下去。
一架架密不透风的藤类植物被成片覆盖,崖下一株株大树被巨石砸倒,有的被拦腰切断,有的一丛丛倒在一起……正当大家都在欢呼雀跃时,有一个人忽然感到心里绞痛起来。这个人就是宦忠云。看到那成堆的巨石滚落崖下,压塌一片片植被,一棵棵参天大树在巨石的撞击下,不是拦腰撞断,就是连根掀起,或者成排被压倒。如果继续这样干下去,原本满山苍翠无一点裸露的山体,会像遭遇灭顶之灾,一下子变得伤痕累累、满目疮痍……宦忠云紧急下令:停下——全线停工!谁也不许再放一炮!
接着,宦忠云紧急召集两委成员们开会。
工地挥指部和村委会班子成员们不知为什么叫停,他们不明白哪儿没有干好。
“这路不能这样修!这样修就算五组通了路、通了水,可是整个堰垭的将来就毁在我们手里了!”宦忠云指着崖下遭炸石摧残的成片植被,痛心疾首地说,“照这个搞法,这条路修通了,沿线十几公里的森林植被就全毁掉了。这树、这藤架都长了好几百年了,堰垭的气候为什么好?堰垭山上为什么这么多雨这么多云?空气为什么这么湿润?这沟里为什么能有建电站的水源?不就是因为山上森林植被好吗!现在党中央一再提倡科学发展观,科学发展就必须保持可持续发展,保证人与自然环境的和谐。青山绿水都没有了,子孙后代咋生活,还算什么可持续发展?如果我们以牺牲青山绿水环境为代价,修出来的路再高级也没价值了。不仅没价值,甚至是对子孙后代的犯罪!”
大家看宦忠云说得这样严重,都严肃起来,但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想法,都拿眼睛看着他,等待他拿出主意来。
宦忠云做出了一个令谁也想不到的惊人决定——对公路线路进行全面调整,决不再走劈山炸石的老路,凡是要劈山的地方,全部打隧洞从山肚子里穿越!
所有人都愣住了——白马沟公路有十多公里长,原计划全部走盘山公路,对于堰垭小村来说,这工程已属浩大。如果劈山炸崖相对来说还算容易,无非多花些工时,多费些炸药,毕竟有经验可循。现在突然再改为全线打隧洞,穿山而过,可就吓住了所有的人。为五组通水打的隧道还在勘测中,至于能否打通至今人们都不敢想象。现在却要把整条公路线全部从隧道中穿越,这就是说,原先计划的一条水、路两用隧道一下子要变成30多条!
在人们印象中,打隧洞都是铁路和高速公路等国家级的大工程才用的方法,需要大笔的资金投入和专业的施工队伍。经过测算,如果劈山炸岩修盘山明路,每修一米造价只需投资300元,而打隧道修穿山公路,每掘进一米至少需投资1200元。总的预算很快在宦忠云心里计算出来,由劈山炸石修盘山公路改成修隧道暗线,里外里算下来,各种投入要增加1000万元!
花这样的代价到底值不值?再说在这样的悬崖峭壁上打隧道,看一眼头都发麻,堰垭人有这个技术力量吗?
面对各种质疑,宦忠云中流砥柱一样坚定。
“石是山之本,水是山之精,树是水之源,人是山之魂。环境保护是百代大计,我们不能图省工省时,追求眼前利益。一棵大树长到现在少说也得几百年!钱花了可以再挣,环境破坏了就是千古罪人。我们留给子孙后代的财富不仅是亿万资产,还要留给他们原生态的青山绿水。为了保护堰垭的自然生态环境,莫说多花1000万,就是5000万也值。到时候你们会认识到我们堰垭的自然山水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施工难度无法想象。这条12公里长的公路大部分要从隧道中穿过,沿途设计规划长短隧道共达32个!这些隧道要在大山的肚子中间平行延伸穿越,就如同要给这莽莽苍苍、座座相连的大山腹部穿插一条条细小盲肠。这盲肠,将穿过好多座曲折的山体。如果是专业路桥工程队这当然算不了什么,但对于堰垭这样一个小村来说,技术难度之高令人咋舌。更何况,如何施工也是个大问题。因为工程要在半山腰的腹体中间进行,人靠近的一面便是临河谷的绝壁陡岩。绝壁岩上看不到山的顶部,下望不见涧底的深渊。平时不仅人无法靠近对岸绝壁,连走兽、飞禽都无法在绝壁岩石上立足。这种情况下人怎样过去施工?施工设备怎样运到绝壁岩上?
为了保住堰垭的生态环境,再险再难也不怕!
宦忠云反复看了地势,做出决定:“在两山之间打上牢固铁桩基,架起缆绳索道,人背上器材,顺着索道滑过去!”
这是个大胆而冒险的办法,对岸绝壁站不住人,离地少则200米,两岸空间跨度100多米。河谷深涧里怪石嶙峋,人一旦失手或缆绳断裂坠入深涧,后果不堪想象。
但除此之外,再无办法。宦忠云守在现场指挥,对每一环节都反复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第一个人背着工具,拖着缆绳先从涧底石壁上攀爬上去,抓紧绝壁上的石缝,壁虎一样附着在上面。然后找准石缝将铁桩基钉牢。将空中吊索的一头死死拴在桩基上。河这边再将缆绳拉紧、固定在牢固的铁桩基上。
一条晃晃悠悠的空中吊索就这样形成了。施工队员们腰间系上保险绳,背上各种器材,用滑轮小心地扯着,艰难地攀到对岸,寻找到可以插脚的石坎或石缝,在石壁上开凿出供人立足的石坎,进而扩展成能够施工的掌子面。
壮观的场面出现了——人们一个接一个顺着索道滑过去。施工需要的仪器、锤子、钻子、水泥、钢材全都由人背负在身上滑过对岸。
一俟登岸站稳脚跟,就把保险绳钉在岩石缝里,浑身重量、整个生命全由一根保险绳系着,然后壁虎一样附在石壁上“咣咣当当”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