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赝城(谭元亨文集卷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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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这天,两人如同平日,上江堤边上一个小酒家小聚片刻,面水的一方,可以看到一圆满月,说是有些朦胧,但这在城区已是极为难得的了。水面上波光粼粼,把月影化作了一片金道,恍惚间,你会觉得那不是水而是金道铺成的一条通天之路。水稠得象凝聚住了,你大可以放心大胆往上踩——世界本就这么虚幻,你不妨相信好了。

“上你的小屋去吧。”女友突兀地提议。

厉行有点惊喜,因为很久以前,女友上了洋歧村一次,便被吓得不敢再去第二次了,因为正撞上一批浓妆艳抹的“鸡”,生怕别人也把她同等看待。更何况三居室的另两位伙伴,一个象土匪,一个象强盗,看见她都不怀好意地问上第一句:“今晚在这过夜么?”弄得厉行大大地发了一次脾气。以后,连厉行也不让她来了。

而她的宿舍,却不好去,报社大门的老头,不知是哪个朝代的兵马俑,进去一个登记一个,时间到了就敲门请人走,弄得谁都挂不住脸。机关单位就这样,这恐怕不是个别现象,厉行开玩笑说,她给“看守”了起来。

“你不怕?”听到女友提议,惊喜之余,厉行下意识地反问上一句。

“有什么怕的?这年头,别看男人们大把大把往里揣票子,却也填补不了他们灵魂的空虚,从精神到肉体,一整个地阳萎。我现在才明白,为何这些年来,大街小巷里贴满了治阳萎的招贴。”女友莞尔一笑,“对这些人,我用得着怕么?笑话。”

厉行也笑了,说:“别看我同屋的两位土匪、强盗一样,晚上回来,一倒下,整个象摊尸,有时,门都没力气关上,看上去,就象死人一样,让我担心他们还有没有呼吸。”

“他们不是一个跑保险,一个炒股票么?有这么累?”

“附带还做点什么生意,拉拉皮条吧,假忙子忙。”厉行又露了家乡口音,“走吧,同我闯龙潭虎穴去?!”

“嗯。”一下子,女友显得很乖。

两人就这么半搂抱着,走进了洋歧村——不这么半搂抱以说明归属关系可不行,说不定,不知什么地方伸出一只手,就把女人生生地拽了去。当你回头,人已是不知去向了。不过,今天女友却贴得很紧,让厉行感到有些异样,却也没多问,女友的体温,已让他头脑有些发滚了,手只会搂得更紧。

他们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出租屋,又这么一直上了七楼。身旁的一切,怪异的目光、垂涎的讪笑,直露的挑逗、猥亵的动作……全都没有在意。只有一个二人世界。

厉行的心竟“扑扑”乱跳了起来,来南方之前,家里老人看管颇严,两人不敢越雷池半步,连接吻也是偷偷摸摸的,浅尝辄止。到了南方,夜晚在江堤边上的接吻,倒是可以尽情发挥了,可两人却没有再跨出第二步。女友宿舍去不了。洋歧村又不敢来,干柴点不起火,奈何?!没想到,女友今天竟主动开了口,而且一副赴汤蹈火的气概,这怎不叫他想入非非呢?他甚至没在意那两位同屋是否已回来,便将女友拥进了自己的单间,顺手便将门反扣住了。

女友也紧紧地箍住了他,几乎窒息一般,双唇均被吸住,怎么也拔不出……然而,女友的泪水却汩汩地落了下来,打湿了他的脸颊。

他猛地一惊:“你……这是怎么啦?”

“你……别问……今天我是你的,这就行了,什么也别问。”女友仍紧紧箍住他。

“今天?那明天呢?”厉行的手使劲地推开了对方,“鸽子,你这话中有话。”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新词,只要曾经拥有,又何须在乎天长地久?”女友——鸽子,对了,她的名字叫作何鸽儿,打小时候就“鸽子、鸽子”地叫,叫顺口了,“你一旦拥有了我,又何须再寻根问底?”鸽子有几分哀怨地说。

陡起的热情,又陡然地落下了。厉行退后一步,似不认识地看住了鸽子。

鸽子却惨淡地一笑,慢慢地解开了衣扣,褪去了外衣,又脱下了长裙,只余下胸衣与有花边的内裤了,她半仰起头,问:“你就不想证实一下,我为你保存了一个完整的我……你要是犹豫,就再也得不到一个完整的女人了……”声音一落,身上被抖落掉了一切。

厉行是多么渴望看到这洁白近乎透明的胴体——上帝呀,你也太偏心了,把世界上一切最美丽的东西都给了女人,细腻如玉石般的肌肤,令人心颤的曲线,摄人魂魄的水色,百般柔媚的声音,还有那不可言说,能传递一切的目光,尤其是如一对鸽子般扑腾的双乳,此刻正充溢着情欲,高高地耸起,鼓胀着,那么诱人,那玉柱般的双腿,导向青色如许的深潭……无疑,她是第一次向恋人坦露了自己的身体,微微战栗着,眼里一泓清波也在翕动,分明在渴求什么,诉说什么……厉行明白,等待他的是人生最美好、也最沉醉的时刻,可见……不,别去想那么多了,他忍不住地扑了上去,发疯地撕扯掉身上的衣服,扣子绷得一地的“叮当”声……终于,鸽子满意地闭上了眼,等待那最神圣的时刻,献身,毕竟是神圣的!

然而,拥住她的身体,却缓缓地松开了。竟渗来了一阵凉意。她不觉颤抖了一下,没等她张开眼,便有一件衣服盖了过来……等她张开了眼睛,却见厉行已颓然地坐在了一边,赤裸的身子缩成了一团,一脸的灰色。

“你——”她失望地叫出声来。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一想到你说的‘今天’,只有今天,我就不行了……也许是没经验,也许今天太累……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今天才明白,我竟成不了男人,也许永远也成不了男人。”

鸽子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你是个男人,地地道道的男人,是我不该说刚才那一些话,刺痛了你……让你产生心理障碍……不要紧的,今晚我不会走的,我们慢慢来,因为你是一个当之无愧的男人,我能要到你的……”

厉行苦笑道:“是么?”

“是的,在我眼里,只有你一个是男人,因为你懂得怜香惜玉,因为你有责任感,因为你仪表堂堂,因为你雄心勃勃,因为你——才是今天现代社会的弄潮儿,有着笔直的脊骨,高昂的头颅,你不是那种只知道钱,以为钱可以买到一切的假男人,他们太假,才想用大把大把的票子去买一个真,殊不知真是用钱买不来的,多少钱也买不来,所以,他们的精神都萎缩了,永远直不起腰,当然也直不起那个玩意……我不是说你,没钱的你,刚才,你只是没经验,我们能成,你是男子汉……”鸽儿趴在厉行的怀里,动情地倾诉着。

这的确是她的心里话,她是这么看她的行哥哥——雄哥的,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都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在厉行身上,有一种百折不挠,不达目的决不甘休的旺盛的生命力,到南都不到一年,便从一个普通的新闻系大学生,搏到了今天,上到了副主编的位置,便说明了这一点。况且他更有现代男性的魅力。文雅、有内涵、朝气勃勃,敢作敢为,永不言败,迅速适应了一个大都市的生存环境,在种种倾轧、压迫下昂然立了起来,虽然有时也难免一点心狠手辣,残酷了一点——可这正是流行的“酷”,最理想的大都市男人的本色。

然而,厉行并没有因她动情的倾诉而动心——这也是他冷酷的一面,而是扳起了她的脸,一字一顿地追问:“说,为什么这么急于委身于我?是怕对不起我们从小培养起的感情……”

“不—是—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

“……”

“说!”

这一声几乎是吼了出来。

鸽儿一哆嗦,终于脱口而出:“是……是我要出国了。”

“出国有什么问题?是不是不想回来了?”厉行似乎松了口气,可仍紧逼下去。

“当然要回来,就半年时间,半年就回来。”鸽儿垂下了头。

“那我等半年,这也不是很长的时间。”厉行仍紧蹙双眉,“不对,仅仅为这半年,你这么急急忙忙……肯定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是不是陪什么人出去?”

鸽儿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会这么怀疑的,就当是这么回事吧。”

“去傍大款?”声音又重浓了。

“不是。”

“那是什么人?”

“你……让我慢慢说不行么?”鸽儿不无哀怨地说。

“那——,你说吧。”

鸽儿站了起来,双手抱住肩头,说:“我有点冷,我坐在床上讲,行么?”

“随你。”

鸽儿打开了被盖,蜷缩到了床上,而后又怯怯地提出:“你也坐到被子里行不行,我统统都告诉你。”

厉行长叹一声,依照她的要求,也坐进被子里了:“你可以说了吧。”

“至于这个人是谁,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你不要打断我的话,行么?”

“好吧,到了这种地步,我还能怎样?”

随之而来是一个长长的吻,是一方热,一方冷。

待到长吻结束之后,鸽儿讲了这么个故事。

她在报社,是跑经济这条线的,上至政府,下至企业,不到一年,也跑出不少成绩来,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跑出了不少“道理”,那就是经济,在这所城市来说无非是财产与权力的再分配罢了。掌握了权力的,自然能攫取更多的财产。不说别的,层层制定的岗位补贴、职务补贴、看上去等级森严,可实际的差别却微不足道,关键是你在灰色地带有没有一套适者生存的本领。有的人拼死拼活搏到尽头,却一无所有,有的人只须眨眨眼,财源滚滚而来,不费吹灰之力……她试图讲清这番“道理”,却被厉行打断了,“这么说,情感的付出与收获,同这一般道理,所以你今天……”

噎得鸽儿半天出不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