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行居然又一次不举了。
这是鸽儿第二天晚上再来时发生的问题。他一下子变得非常沮丧,这是怎么啦,年纪轻轻的,竟变得如此……没男人味了?这种痛苦,对于一个年轻男人来说,恐怕是最刺心切肺、也最无法承受的了。
鸽儿安慰他,是不是昨天玩过了火,接二连三,所以才这样,歇上几天,便可以恢复过来,我就过几天再来,人家说,小别胜新婚,就是说要有“小别”,才刺激得起来,你不用懊丧,到时候,你就能行的。今晚我就不陪你了,宿舍区还没关大门。”
“我送送你。”
“不用了。”
厉行也没去送,他沮丧到了极点,莫非,阳萎成了这座都市的流行病,连他这外来不到一年的也给传染上了。不过,他明白,他是受到了内心的谴责——当然,这对南都来说是极为罕见的……什么成人仪式,什么“创世纪”,统统是卑鄙的叛变,最后,也把鸽儿给叛卖掉了,完全默认了那半年多的无字的契约——把鸽儿租给了那位带不出老婆的要人!居然不曾问一下这是什么人?大款?大腕?大官?还是大骗子,大人贩子?天哪,我成了什么?
他不敢回答自己。自然,也叛卖了自己。
这又是为什么呢?为要一个别墅——鸽儿说,这事大有希望,似乎还在暗示她,可以提出更高的要求——大概,鸽儿不该急急忙忙说起这个,仿佛要卖出个好身价一样,这样,也把自己当作了一位最……卑劣的生意人!完全是一笔人肉生意!自己主持的刊物,没少抨击社会上道德沦丧、人心不古的现象,可到头来,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分子,其中最登峰造极的一分子——整个的虚伪,贱格——南都人不叫“下贱”而叫这个,无耻!
成人仪式,便是把一个纯真,正直的孩子变成复杂,伪诈的大人么?要这么,宁可不长大好了!成人世界充满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每个人都务必加上一个面具,从而把一个真实的我深深地隐藏起来,无时不刻是狙击手,又同时是被捕捉的目标,要出击,也得隐蔽。那么,鸽儿与自己,现在处于出击还是隐藏呢?不,整个地堕落……他只能这么回答自己——且有这种谴责,他就不举了,是不是南都所有人,都得忍受这种谴责,所以,阳萎病才这么空前地同时流行开来?
厉行感到一阵窒息,他仿佛有一种预感,他得到了鸽儿,却也从此永远失去了鸽儿。他下意识扑到了阳台上。可昏暗的路灯下,已不再有鸽儿的身影。虽然夜已深,来往的人仍很多,只是再多,当中已寻不到了鸽儿。
那股弥漫的洋葱又呛起了鼻子。这反而叫他清醒了起来,迷蒙的目光,竟越过屋脊,看到不远处的珠江,江水是那么浑浊,还泛起了一个个五颜六色的丑陋的泡沫,甚至有一条几公里长的垃圾带。江水如此,城市就更不用说了,洋歧村自不消提——这么一个靠洋葱味维持的都市里的村庄,所有的窗户都很难说是规则的四边形,几乎没一页窗扇能真正严得密缝关得拢,而所有的缝隙后边,都有一双窥探的眼睛,盯住别的窗户口数钞票的脏手,盯住一双双裸露的无耻的大腿,盯住一切自以为隐蔽但却无时不刻在进行的阴谋勾当……这里有五十年前操过皮肉生意的老鸨妇,也就今天才刚刚开张,却认为整个世界都可以装进其无底洞——玄牝之门中!本来,男人也同样是从那个地方出来,如今又从那个地方进去,……这里有专门在马会上下赌的博彩者,也有一些扯几张彩票的短裤党、鸡婆与鸭——这是男妓的代号,当然更是主角。还有诡谲的小摊档——包括书摊、衣摊、水果摊之类,书自然是盗版书,而后五折卖出,还可赚个一倍多,至于衣摊,没准是国外引进的垃圾袋里掏出来,简单洗熨一下便可以了……还有跑单帮的、当招待的,以及刚刚起步的“三陪”小姐与舞男之类……当然,也有大学分不到住房的青年教师、电视台的雇员、编辑部的小记者——厉行自在此列。总之,这是一个五花八门的世界。
这一夜,天空没有星星。只有地上热闹。灯火与黑影交互……厉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心想,该办的事还得办,一爪被擒,也就整个落网了,一定就范……还得让卞教授帮鸽儿开一张海外的通行证呢。这得设一个局。卑鄙么?不,让那位什么“要人”也头痛一回才痛快!
这种报复,是人生最大的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