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所谓“花园”,均是豪华别墅的群落,散落在城市的许多角落,这也是中国90年代颇为独特的人文景观。一般是几十、上百所别墅聚集在一起,有专门的围墙,有专门的保安系统。当然,价格也相当高昂。里面住的什么人,对一般老百姓来说,也相当神秘。譬如鸽儿来说,她的身份算什么,恐怕就一言难尽了。大款、大腕,这只是个一般性的名词,其实,大款、大腕就未必入住这种花园之中,他们自有另外的去处……每每住的,该是“边缘人”为准确,即傍大款、傍大腕的角色,当然也不尽如此。至于“二奶”之类,亦可划进这“边缘人”之中……反正,说不清,也就不说了。 保安,加上园丁,光管理费就不和气了。好在大都毋须“边缘人”来掏。而他(她)们每每也深居简出,就是近邻,也未必知道是什么人。有人说这是南都的点缀,也有人说这是金钱的怪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也就姑妄听之吧。总之,这类“花园”也正在蓬勃发展之中,看它能长成什么吧。
厉行到了“花园”的大门口,出示了记者证,还不行。
只好在门卫处挂电话。
而后,把话筒递给了门卫。
门卫忙迭声“Yes,Yes。”
也就把他给放进去了。
待他找到鸽儿所在的别墅,鸽儿已把大门敞开,守在门边,张开双臂欢迎他了。
鸽儿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他还有点狼狈地往左右张望。鸽儿“扑哧”一笑,说:“你又作贼心虚了?放心,敞开大门,也不会有人往里看的!”
可厉行还是转身把门关上了。关门时,看见对面的别墅,大都是彩色玻璃之类,是看不到里面的,谁也不会多人家的事……鸽儿紧紧偎在他怀里:“怎么样,先看看,满意么?”
能不满意么?连做美梦,也没到过这么考究的别墅里面。圆形的客厅,大半个弧均是落地玻璃,阳光是这么明媚,可轻轻一按键,一圈天鹅绒的垂帘,便把它掩盖得严严实实,让你来到午夜,旋即,天幕上的星灯一下子全亮了,忽闪忽闪,是一种情调;温柔地化作一片隐光,又是另一种情调,总之,可以随心所欲加以调节。当然,还有另一种格局的客厅,古色古香,不是西式沙发,而是一色的宣枝,这如今已很难见到了。
寝室则在楼上,通过宽敞的楼梯走上去,有环状的小居室一串,你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画房、书房、闺房、电脑间……可惜,厉行的想象力就到此而止了。
正厅之大,是一般居室所没有的,是可以开个近百人的Party,连钢琴都配置好了。
只是,愈是豪华,愈是叫厉行心里不安:“他这么舍得?”
“我说了,这不过是九牛一毛。”
“太豪华了。”
“你也太没见过世面了。”鸽儿嫣然一笑,“怎么样,叫个外卖,我们今天就不出去了,过一回原汁原味的‘二人世界’?”
“我不反对。”
鸽儿从他怀里脱身,便去拨电话。
拨完后,说:“六点正送到。”
“你要了什么?”
“你中午刚敞怀痛饮了一番,我都闻到一阵酒气,就给你清爽点的。”
“不要太奢费了。”
“瞧你,真出不了场面,反正不花白不花,信用卡付帐的。”
厉行这才在圆形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问:“这么说,你们很快就要走了。”
“早呢,护照还没办。”
“是呀,你户口还在内地,怎么给你办护照呢?”
“这事好办,把户口迁到这里就是。”
“这里?”
“这是我名下的物业,不迁这还能迁哪?”
“噢,我也太落后于形势了。”
“大概三五天就可以办好了。”鸽儿坐到了他身边,并把从冰箱里取来的饮料打开了,是可口可乐,递了过来。
厉行想到了什么:“房产证呢?”
“你想看看?”
“是的。”
鸽儿走上楼,打开了一个保险箱,取出了一迭文件与证件。
厉行顿时傻了眼。
什么都办好了!
包括公证处的公证——全部的法律文书、房产证明……一切的一切,居然也有不薄的一摞子。
上面都端端正正地落有鸽儿的名字。
这让厉行心动,又让厉行心寒,只差点脱口而出:这不是你的卖身契吧。而换了一句别的话:“都是他亲手交给你的?”
“不是,托他的手下转交的,近日他抽不出身,忙得很。”鸽儿淡淡地说,“后头,还有户口、护照一串事儿呢。”她仿佛说的是:我的身价才不只这么一点呢。
“你同他认真谈过这一切了?”厉行又问,但潜台词分明是:你答应的究竟是什么?
鸽儿回答:“当然,他说,只要我陪同他出国半年多,一切都可以满足。这房产证,就算他的定金。”弦外之音却是:你还不相信么,我可不是那么傻的。
他喘了一口气,把文件交还给了鸽儿,看看鸽儿把它们统统放进保险柜,锁好,一时却不知怎么说好。
只慢慢走下楼梯。
“我一走,这别墅就转到你名下,你也可以把户口迁来了。”鸽儿追在后头,急急地说,生怕厉行又想歪了。
谁知,厉行竟粗声粗气地问:“你们几时出国?”
“你这问的不是第二遍了吧。”鸽儿感到有点不对劲。
“我是说,等你走时,我恐怕自己已经把户口办妥了。我还不至于这么没出息,得等一个女人出让房子才迁得了户口。”厉行有点生硬地说。
“你这是怎么啦?你要办好了户口,我更高兴。我们不再是打工崽。我们总算也是南都的主人了。”鸽儿跟在后头,小心地说。
两人一同下了楼,坐下,竟半晌无话。
还是鸽儿先站了起来,打开了音响,放进一盒声带。
而后,又悄然地坐在了厉行身边。
一位女孩子在哀怨地吟唱着:
谁让我,谁让我
一不小心就爱上了你
没有一个安居的小窝
没有一本小小的存折
只有柳梢头的夜风
只有无语的星空银河……
谁让我,谁让我
一不小心就爱上了你
没有海枯石烂的血誓
没有天荒地老的承诺
只有相对默默的眼波
只有双唇灼热如火
一不小心就爱上了你
这就注定了一切的福与祸
无论是死是活
你我都什么不用说
不用说……
鸽儿毕竟是有心计的女子,这样的场面她都预料到了,所以,才准备了这么一首歌……这令厉行心中为之一动,转过身,把她紧紧地抱住:“我知道,你的心也很苦。”
鸽儿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了:“有你这句话我赴汤蹈火都不会后悔了。”
厉行说:“我也同你一样,在按我们商定的计划进行,我电话中讲了,本来这两天便可以让卞教授给你往美国的弟子处写一封推荐信,卞教授人不错,就是书呆子气了一点,这信他肯定会写的,到时,你在那边的一切,我都可以放心。只是没想到,突然中间插进来了一个人。”
“什么人?”鸽儿有点紧张了。
“一个你也认识的人——可你怎么也不会猜到的。”
“谁?”
“他如今就在南都大学,卞教授的身边,当上了讲师,马上要升副教授了。”
“这能是谁呢?”鸽儿拧紧了眉。
“我说了你也不相信。”
“说吧。”
“文帆。”
“是他?!”鸽儿大吃了一惊,“他居然为人师表了。”
“还被认为是卞教授的得意门生呢!”
“我还以为他跑到哪个深山沟里,不再为人所知了呢……哼,居然洗干净了屁股又当上了红花闺女出嫁。”
“世事难料,当年我们在《小伙子》杂志实习时,他可是留下一大堆烂帐便失去了踪影。害得主编、社长一个个都被撤了职、写了一份又一份的检讨,还得还一笔又一笔的无头债。”
“那是我们上的人生第一课。”鸽儿叹息道。
“不过,到了今天再看,似乎也不算什么了……”厉行却苦笑了。
“这怎么这样说?”
“你一出去,就离开公务团体,还不把那家伙涮了,骗了,这里还得了个物业、户口……”
“你怎么能相比呢?”
“这恐怕比文帆的烂帐要大个十几倍吧。”
“可我没骗他,是他心甘情愿,而且,我多少得当几天翻译,还贴上时间——在他的价格天平上,已经不轻了。”鸽儿居然理直气壮了起来。
“不说这个了……”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看表,六点,好准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