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卞司成醒过来,四周竟一片雪白,他纳闷,自古以来,南都下雪也不过那么三两次,机率是千分之一,怎么轮到自己撞上了?可见老天也知道有冤,来了场北回归线上的大雪!他“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在旁的人都吓得退避三舍。包括他的夫人。他不知道自己昏过去有多久——三天?三月?三年?
一概不知!
而在他昏死过去这些日子里,南都〖HK〗却发生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又都与他的“名旦”与“门生”脱不了干系。最大的事,莫过于被视为他最得意的“门生”夏南风的了!
本来,他炒作东区那片让推土机推平了的地,赚了将近一个亿——这回,他可是空手套白狼,自己没掏一个子儿。征地的钱,虽说压到了不能再低了的价,可他依然一分钱也不出,找了政府担保——能不为他担保么?当年他可是第一个在危机之际来投资的,政治影响摆在那里,不支持他支持那些动摇不定的投资商么?所以,征地的钱,一笔一笔,从银行低息贷出。临到还贷,他才不睬,让那一个亿挣红了眼,又把钱投到另一块地上,这回,要的是市中心一块人人眼红的宝地,也硬让他要到了,于是,把那里的一个老式宾馆推倒了,那里的居民宿舍推倒了,又再来炒地皮,拉合资,当然,这地价一下子便翻了好几倍……至于老宾馆几百号员工失业、遣散、居民宿舍几百户人家无家可归,他是不管的,还全甩给政府去揩屁股,政府对他这号明星投资商也奈何不得,还在等他投资几个亿,解决更多的人就业问题……他就这么玩,玩得走火入魔了!
到最后,国家搞宏观调控,银行纷纷要收回贷款,一个汇总,他贷了近十个亿;而税务局查他的增殖税,又漏交上亿……这回,他无论使怎样的手段也不灵了,只好说,我不是还有个“综合还贷权”的优惠么,你们把那一大堆烂尾楼统统收回去得了!
这简直是耍无赖了!
直闹得被遣散的职工游行示威,无家可归的居民请愿静坐……他却被当“国宝”保护起来了。不为什么,只怕他一自杀,连清盘都不成,那近十亿贷款便无法收回,让他活着,以后一一收拾,也许还能还个几成。所以,现在谁也找不到他了。当然,有传说他就呆在徐三娘娘庙附近,靠娘娘的神验保他渡过这一难关……后来,有人揭了他的老底——据说是厉行暗地里作的调查,他在香港根本就没几个家底,顶多只算个殷实人家,根本就拿不出几百上千万搞投资、合资,他只是在内地早摸透了底,搞假、大、空,合资不出资,却又可享受外商投资优惠,占一部分股本;借政府的牌子担保贷款,短线能捞回多少就多少,反正可转到自己名下……一下子,成了亿万富翁,一下子,又负债累累,真个是“撑死胆大的”,他就敢这么做,不怕翻船……只是卞司成万万没料到,这名份又落到他的头上,说他带出的好“门生”,如果没卞司成的名望,市里也不会轻易让夏南风钻到这么多的空子。甚至还说夏南风为感激卞司成,亲自打发丁娅当卞司成的红颜知己,内中还不知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过,这些卞司成已经听不到了,他一直昏迷在医院里。
侦查员坚持认为卞司成是装疯扮傻,躺在医院,以躲避侦查,只差没闯进医院进行审问了。不过,他倒是查得很清楚,当日夏南风在东区与卞司成是如何“密谋”的,丁娅又如何主动出击的,很多棱模两可的话,均可认作有力的证据。哼,只要这老家伙醒过来!与此同时,另一位得意“门生”贺从胜也出事了,这与卞司成关系也就更密切了。事情的诱发,便是他出国归来,团里少了两个人,这自然该由他负责,是他的失职,追究他——更何况他对老外说的,鸽儿是他的夫人,这问题就更可疑了,认为他是早有预谋,与卞司成串通一气。他就是浑身是口也说不清了。先是停职审查。一查,事情就多了,这年头,谁敢担保得了别人干净?!他居然拥有三套别墅(出让的还不算),有上百万的存款,还有港币,美钞。作为政府工作人员,交代不出资金来源,便是问题了,可他怎么也交代不出来,谁知道他的“灰色地带”有多大?由于他分管城建这一条线,再一深挖,竟挖出了一串。也许考虑到他是市府的人,所以,关于他的问题一直没有公开,可苦了东区的人。同一天所有的报纸上,均用头条消息,报道了东区区长吴咸仁(谢天谢地,现在总算知道了他的尊名大姓)被反贪局立案侦查,最终锒铛入狱的消息,这也是市里抓出的最高级别的厅一级的蛀虫,令人心大快!
原来,贺从胜与吴咸仁的关系并不一般。吴咸仁在当区长之前,便是在一个建筑工程公司当老总,与贺从胜有直接的关系,房地产热的当头,索贿、受贿,有时张狂得几乎是公开进行,所以,吴咸仁的肚皮便大大地鼓了起来,一进帐便是十万、几十万的,这自然少不了贺从胜牵针引线的功劳,也就可从中分一勺羹了,日积月累,突破百万都不知不觉,临了最后清算,连他们自己也大吃了一惊。贺从胜说,我有几个存折都弄不清楚……吴咸仁一揪出来,那个“扩大保税区内涵”的方案也就被当作了张书记重点批判的内容了,什么玩意,要搞变相的“红灯区”,还是共产党么?按理,这一来,卞司成的《千年之约》的蓝图,又该重新拿出来了!但是,由于“四大名旦”与“三大门生”中两位的牵连,卞司成也列入了审查对象,张书记有心为他正名,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惟一能做到的是,派厉行去医院照顾卞司成,以表示他的心意。他只能做到这一点。毕竟,没几个月,他年龄也到杠了,据说,上边马上要派一个年富力强的区长来担纲,以填补吴咸仁被抓走后的空缺。吴咸仁的问题,虽说与他无关,可至少是他监督不力吧。吴咸仁一抓,区里也倒下了相当一批干部,进局子的进局子,除名的除名,察看的察看,集体腐败,中枢腐败,他这书记还有什么戏唱?!
厉行知道他要下,也早有准备,已在市里联系好了一个好去处——新闻出版局,他早已打通了关系,那里正好有个处长的空缺。他知道调动的秘诀,人要走了,都会说好话,至少,张书记一定会把他的处级括号去掉,没准,介绍出去还会以正处级待遇、连跳几级,只要熟悉这种官场运作,也就起手不难了。他毕竟是有恩于东区的,大大地打开了东区的宣传局面,这连东区的宣传部长也做不到这点,对了,他在这里已入了党,正是预备期当中。只有当了党员,才可能任正职,不入党,也永远扶不了正,正如没南都的户口一样。本来,进南都要研究生,可他从东区绕个弯,再调进市里,也就没这个条件限制了,这已是本市里正常的工作调动了——空子总归是有钻的,看你能不能发现,会不会钻过去。
尽管他仕途如此亨通,几乎是按他的计划一步步得到实现,可他心志却已有点灰了——是呀,一脑门子往上爬,总归有爬到顶的时候,说不定,没到顶,也可能一个筋斗栽了下来,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自己究竟得到的是什么呢?如同吕琼玩名车的快感去搏得晋升的快感,权力的快感么?那也只能是转眼即逝的……他愈往上升,就愈感到内心的空虚,高处不胜寒,他还没到高处,就已经冻得发抖了。他不断自问,晋升就是一切,就是目的么?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玩这么一个游戏,要抽身退出,也不那么容易,毕竟上了瘾,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同吸白粉一样。
此刻,他伺候在卞司成的病榻边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卞司成“哈哈”几声后,复又坠入到深睡之中,怎么也叫不应了。卞夫人让厉行也去休息一下。厉行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掏出了一封来自美国的信。
他刚收到。
大概没有惊动信件的检察官们,居然到得了他的手上,否则,势必列入审查卞司成的专案之中。信走了足足半个月,虽说是航空。信只有寥寥几行:
厉行:
你的儿子降生了,是儿子,与你小时候的照片几乎一个样。
按照美国的法律,他的出生地是美国,也就自然取得了美国的国籍。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完全可以以探亲的理由来美国看儿子,这是合乎人性的,不会受到阻拦。一切,都按我们设想的在进行;惟一的意外,竟是我们的爱情。
也许,我们本来就没有了它。
听说,贺从胜已受到了惩罚,你也可以释去心中的妒火。
鸽儿
于大洋彼岸
厉行反复读了几遍。
我也该离去了——但愿这真正是我的儿子,而非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