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腊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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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文人墨客多歌颂,古今佳作咏腊八(2)

饿了,也得到太阳落下时才准吃。你们想,妈的命令,看羊还不够资格的八儿,难道还能设什么法来反抗吗?并且八儿所说的饿,也不可靠,不过因为一进灶房,就听到那锅子中叹气又像是正在呻唤的东西,因好奇而急于想尝尝这奇怪东西罢了。

“妈,妈,等一下我要吃三碗!我们只准大哥吃一碗。大哥同爹都吃不得甜的,我们俩光吃甜的也行……妈,妈,你吃三碗我也吃三碗,大哥同爹只准各吃一碗;一共八碗,是吗?”

“是呀!孥孥说得对。”

“要不然我吃三碗半,你就吃两碗半……”“卜……”锅内又叹了声气。八儿回过头来了。

比灶矮了许多的八儿,回过头来的结果,亦不过看到一股淡淡烟气往上一冲而已!

锅中的一切,这在八儿,只能猜想……栗子会已稀烂到认不清楚了罢,赤饭豆会煮得浑身透肿成了患水臌胀病那样子了罢,花生仁儿吃来总已是面东东的了!枣子必大了三四倍——要是真的干红枣也有那么大,那就妙极了!糖若作多了,它会起锅巴……“妈,妈,你抱我起来看看罢!”于是妈就如八儿所求的把他抱了起来。

“恶……”他惊异得喊起来了,锅中的一切已进了他的眼中。

这不能不说是奇怪呀,栗子跌进锅里,不久就得粉碎,那是他知道的。他曾见过跌进到黄焖鸡锅子里的一群栗子,不久就融掉了。赤饭豆害水臌肿,那也是往常熬粥时常见的事。

花生仁儿脱了他的红外套,这是不消说的事。锅巴,正是围了锅边成一圈。总之,一切都成了如他所猜的样子了,但他却不想到今日粥的颜色是深褐。

“怎么,黑的!”八儿还同时想起染缸里的脏水。

“枣子同赤豆搁多了。”妈的解释的结果,是捡了一枚特别大得吓人的赤枣给了八儿。

虽说是枣子同饭豆搁得多了一点,但大家都承认味道是比普通的粥要好吃得多了。

夜饭桌边,靠到他妈斜立着的八儿,肚子已成了一面小鼓了。如在热天,总免不了又要为他妈的手掌麻烦一番罢。在他身边桌上那两只筷子,很浪漫地摆成一个十字。桌上那大青花碗中的半碗陈腊肉,八儿的爹同妈也都奈何它不来了。

“妈,妈,你喊哈叭出去了罢!讨厌死了,尽到别人脚下钻!”

若不是八儿脚下弃的腊肉皮骨格外多,哈叭也不会单同他来那么亲热罢。

这段节选的文字中写出了八儿家熬腊八粥的情景,沈从文以他清冽婉转得如沱江水一样的叙事口吻给我们展现了上世纪20年代北方人过腊八的风俗。“把小米,饭豆,枣,栗,白糖,花生仁儿合并拢来糊糊涂涂煮成一锅”,这不就是我们前面介绍的北方的腊八粥吗,让大人、小孩都馋涎欲滴的腊八粥,和今天比,今天的物质条件更丰富,而那时的腊八氛围却显得更浓一些,更温馨,让人期待。“夜饭桌边,靠到他妈斜立着的八儿,肚子已成了一面小鼓了”。“桌上那大青花碗中的半碗陈腊肉”,可见,这八儿家若不是大富大贵,也自是衣食无忧的小康之家,这比起佛家施舍的“福寿粥”来,少的是心酸,多的是幸福。

冰心的《腊八粥》写于1979年。

从我能记事的日子起,我就记得每年农历十二月初八,母亲给我们煮腊八粥。这腊八粥是用糯米、红糖和十八种干果掺在一起煮成的。干果里大的有红枣、桂圆、核桃、白果、杏仁、栗子、花生、葡萄干等等,小的有各种豆子和芝麻之类,吃起来十分香甜可口。母亲每年都是煮一大锅,不但合家大小都吃到了,有多的还分送给邻居和亲友。

母亲说:“这腊八粥本来是佛教寺煮来供佛的——十八种干果象征着十八罗汉,后来这风俗便在民间通行,因为借此机会,清理厨柜,把这些剩余杂果,煮给孩子吃,也是节约的好办法。”最后,她叹一口气说:“我的母亲是腊八这一天逝世的,那时我只有十四岁。我伏在她身上痛哭之后,赶忙到厨房去给父亲和哥哥做早饭,还看见灶上摆着一小锅她昨天煮好的腊八粥,现在我每年还煮这腊八粥,不是为了供佛,而是为了纪念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1930年1月7日逝世的,正巧那天也是农历腊八!那时我已有了自己的家,为了纪念我的母亲,我也每年在这一天煮腊八粥。虽然我凑不上十八种干果,但是孩子们也还是爱吃的。抗战后南北迁徙,有时还在国外,尤其是最近的十年,我们几乎连个“家”都没有,也就把“腊八”这个日子淡忘了。

今年“腊八”这一天早晨,我偶然看见我的第三代几个孩子,围在桌旁边,在洗红枣,剥花生,看见我来了,都抬起头来说:“姥姥,以后我们每年还煮腊八粥吃吧!妈妈说这腊八粥可好吃啦。您从前是每年都煮的。”我笑了,心想这些孩子们真馋。我说:“那是你妈妈们小时候的事情了。在抗战的时候,难得吃到一点甜食,吃腊八粥就成了大典。现在为什么还找这个麻烦?” 他们彼此对看了一下,低下头去,一个孩子轻轻地说:“妈妈和姨妈说,您母亲为了纪念她的母亲,就每年煮腊八粥,您为了纪念您的母亲,也每年煮腊八粥。现在我们为了纪念我们敬爱的周总理,周爷爷,我们也要每年煮腊八粥!这些红枣、花生、栗子和我们能凑来的各种豆子,不是代表十八罗汉,而是象征着我们这一代准备走上各条战线的中国少年,大家紧紧地、融洽地、甜甜蜜蜜地团结在一起……”他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张叠得很平整的小日历纸,在1976年1月8日的下面,印着“农历乙卯年十二月八日”字样。他把这张小纸送到我眼前说:“您看,这是妈妈保留下来的。周爷爷的忌辰,就是腊八!” 我没有说什么,只泫然地低下头去,和他们一同剥起花生来。

冰心以她女性的细腻和特有的爱之心给我们留下了深情的腊八记忆,它给我们带来的感动有二:一是亲情的感恩,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腊八粥,已不是简单的节日风俗,而更多了追忆母爱的深挚;二是时代的进步发展让人觉得今日幸福的珍贵,“抗战后南北迁徙,有时还在国外,尤其是最近的十年,我们几乎连个‘家’都没有,也就把‘腊八’这个日子淡忘了”。有了曾经的流离失所,更显得和平时代的安宁祥和。文学是时代的文学,作者在1979年的文字中写到周总理,这是耐人寻味的,作为文章的落脚点,我们要理解的不是冰心的时新,而是她一如既往的文字里所包涵的真与善,勇敢和坚持,于此看,这结尾是意味深长的。

老舍是满族人,他的《北京的春节》京味十足,其中也有一段写及腊八的文字:

按照北京的老规矩,过农历的新年(春节),差不多在腊月的初旬就开头了。“腊七腊八,冻死寒鸦。”这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可是,到了严冬,不久便是春天,所以人们并不因为寒冷而减少过年与迎春的热情。在腊八那天,人家里,寺观里,都熬腊八粥。这种特制的粥是祭祖祭神的。可是细一想,它倒是农业社会的一种自傲的表现——这种粥是用所有的各种的米,各种的豆,与各种的干果(杏仁、核桃仁、瓜子、荔枝肉、莲子、花生米、葡萄干、菱角米……)熬成的。这不是粥,而是小型的农业展览会。

腊八这天还要泡腊八蒜。把蒜瓣在这天放到高醋里,封起来,为过年吃饺子用的。到年底,蒜泡得色如翡翠,而醋也有了些辣味,色味双美,使人要多吃几个饺子。在北京,过年时,家家吃饺子。

从腊八起,铺户中就加紧地上年货,街上加多了货摊子——卖春联的、卖年画的、卖蜜供的、卖水仙花的等等都是只在这一季节才会出现的。这些赶年的摊子都教儿童们的心跳得特别快一些。在胡同里,吆喝的声音也比平时更多更复杂起来,其中也有仅在腊月才出现的,像卖历书的、松枝的、薏仁米的、年糕的等等。

在有皇帝的时候,学童们到腊月十九日就不上学了,放年假一月。儿童们准备过年,差不多第一件事是买杂拌儿。这是用各种干果(花生、胶枣、榛子、栗子等)与蜜饯掺和成的,普通的带皮,高级的没有皮——例如:普通的用带皮的榛子,高级的用榛瓤儿。儿童们喜吃这些零七八碎儿,即使没有饺子吃,也必须买杂拌儿。他们的第二件大事是买爆竹,特别是男孩子们。恐怕第三件事才是买玩意儿——风筝、空竹、口琴等——和年画儿。

儿童们忙乱,大人们也紧张。他们须预备过年吃的使的喝的一切。他们也必须给儿童赶做新鞋新衣,好在新年时显出万象更新的气象。

老舍是京派作家的代表,而他又是满族。一个很有趣的事儿是,常常满族人比汉族人更注重传统文化,这就是有些人说的,满族人比汉族人还汉族人,这跟清王朝三百年的文化统治和满族的文化心理有关,所以你看,老舍先生笔下的节令风俗,细致全面,生动新鲜,可谓原汁原味,是一篇很好的腊八文化教材。现在朋友们有机会到北京,可以去首都博物馆的老北京民俗展厅看看,那里的腊八文化一定会让你眼界大开。

中国传统节日文化源远流长,绵延数千年而不衰,近来虽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而不断弱化,但其内在的文化意蕴和民族精神一直发挥着广泛而持久的影响,以腊八为代表的传统节日是我们优秀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和集中展示方式,是根植于民间的文化瑰宝。保护好它们,能够增强民族向心力和凝聚力,能够促进人与自然的和谐,从而产生构建和谐社会的巨大文化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