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这一行是一门终生研究的学问。”立志献身军事的蒙哥马利想去参谋学院深造,却两次落选,他不相信一切就此完了……多年的参谋经历造就了蒙哥马利的沉稳老练和睿智深刻……
伦敦,一片祥和平静的景象,行人脚步从容,议会塔楼上的大钟不紧不慢地按时敲响,看不出与平时有多么不同。但蒙哥马利仍可以从人们的脸上,读出一种忧虑,一丝凝重,和一份企盼。是啊,战争已经打了将近4年,何时才能结束呢?一刹那间,蒙哥马利对战争忽然有些厌恶起来,他知道,这样无休止打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父母见他毫发未损地回来很高兴,亨利主教虽然日复一日的苍老,精神还不错,蒙哥马利还发现,母亲的脾气似乎也温和了不少,战争,使亲情开始上升。蒙哥马利感到从所未有的一股暖流通过全身,聚集在心中,他为此陶醉了。
在家里无事可干,蒙哥马利就为妹妹温莎讲述在前线作战的故事,他绘声绘色地说枪炮子弹如何从头顶上飞过,身边的人如何倒下,自己又如何踏着遍地的死尸冲锋,当然,更少不了那几次惊心夺魄的逃生经历,温莎大睁着圆眼,听得人了迷……他还为妹妹经常安排舞会,并且邀请一些风流倜傥的青年来家。妹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需要这样的交际场合,来挑选自己的意中人。但蒙哥马利却从来不跳,安排好舞会,他就静坐在一旁,他对这个没兴趣,一点儿也没有。
老呆在家里未免无聊,蒙哥马利抽空也到外面转转,可外面吸引他的东西实在太少,他又不善于交际,往往一个人出去,无目的地乱走一通,又只好回来。一天晚上,他去音乐厅消遣,节目演到高潮时,出来一个喜剧演员,冲台下观众挤眉弄眼,一边做着各种滑稽动作,惹得观众捧腹大笑。因为是战时,他的表演就围绕着战争话题,最后,那个喜剧演员大声问:“如果说,面包是生活的必需品,那么,参谋的生活又是什么呢?”
卖了一个关子之后,他接着自答道:
“一个大面包。”
在英语里,“必需品”和“参谋”是一个字,即“staff”,而“面包”和“游手好闲”也是同一个字,即“loaf”,言下之意,十分明显。观众又爆发出一阵大笑,并且报以热烈的掌声,蒙哥马利也跟着鼓掌,但心头却不是滋味。
转眼休假期满,蒙哥马利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家,回到了法国。这时,整个大战的局势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
就在前一年,也就是1917年4月6日,一直隔着大西洋坐观虎斗的狡猾的美国佬看交战各方筋疲力尽,采摘胜利果实的时机到了,于是加入协约国一方对德宣战,6月,美军开始登陆法国。德国参谋次长鲁登道夫想抢在美军大批投到西线战场之前,给予英法联军重创,好在战后和谈时讨价还价,于是从1918年3月开始发起“皇帝会战”,德军孤注一掷,几乎投入了所有西线的178个师的兵力。由于人员得不到补充,英军苦战一番之后,许多阵地被突破,受损最严重的是高夫将军指挥的第5军团,因为消耗太大无法再战,后来退守索姆河南岸。第9军的命运也好不了多少,急剧减员至不到一个师,被迫转到后方休整。但德军的反扑顶多证明了自己已是强弩末势,因为就战略上来说,德国的目的远远没有达到,英、法仍固守阵地,并且,一个强有力的对手——美国人正在源源不断地开到。
蒙哥马利回来后不久,调任第3军第47伦敦师的一级参谋,这时,他的军衔已经提升为战时中校。
第47伦敦师的师长戈林奇是个老资格的少将,同时和蒙哥马利一样,也是个光棍,虽然不是风流成性,却至今独身,这令蒙哥马利十分不解。蒙哥马利早在印度服役时就同他认识,那时,戈林奇是他的旅长。由于地位悬殊,双方谈不上什么交情,不过蒙哥马利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要不是此人的脾气古怪,导致人缘不佳,恐怕早已当上了军长。他对蒙哥马利十分欣赏,敢于把全师的作战、训练、行政等一应事务大胆交给这个30出头的年轻人来管,自己只负责拍板决策。多半时候蒙哥马利送呈给他的计划方案,他只需象征性地浏览一遍,最后签个字就行了,因为,蒙哥马利丰富的经验和出色的想像力已经征服了他,对蒙哥马利,他完全信任。蒙哥马利的才能也因为有了戈林奇这样的开明上司,日益显露出锋芒。
来到第47伦敦师之后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发布防御计划。他以简明扼要的风格阐明了全师的总体防御战略、担负的责任、防御正面、受攻击时的应对策略和方针,包括师部预警各旅所用的代号和呼叫信号、预备队的部署、对全师所属步兵、炮兵、通信兵、机枪和坦克等等的处置。思路清晰,计划周密详尽,戈林奇少将看后,连连称赞:
“好样的,太棒了!”然后对蒙哥马利说,“就这么办吧。”
一个月后,蒙哥马利又接连发出7道进攻作战指示,部队按照他的要求,加紧进行进攻演练。此前,英军总司令黑格猜想德军已经无力实行大规模反击,命令各军团做好全力突击的准备。蒙哥马利对此持保留态度,他不愿意过于冒险,他坚持的一个重要军事准则是,在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时,行事最好谨慎、谨慎,再谨慎,大量伤亡的惨痛教训令他刻骨铭心,正因为有这些前车之鉴,蒙哥马利尽管渴望胜利,但决不抱任何侥幸幻想,逞一时之快,拿士兵生命开玩笑。在他的作战指示中,黑格的骑兵要在前线后方旷野独自行动的主张,基本得不到体现,10辆坦克被留作扫荡残敌来用,为此,蒙哥马利受到了非议,有人把他看成是个胆小鬼,不够魄力,事实证明,他的稳妥作风卓有成效。后来在对快乐谷实施突击的行动中,第47师以较小的损失,达到了预先的战术目的,从德军手里夺回了失地。9月11日,蒙哥马利又发布训练命令,要求全师官兵都要参加,并且强调训练的目的:
“必须牢记的原则是,我们务必从本师近来参加的战斗中吸取经验教训,而且必须将这些经验教训传授给增援本单位的部队。”
为提高作战效率,善于钻研思考的蒙哥马利又动开了脑筋,他深知要做到这一点,参谋部就要尽快得到关于前方一线部队的准确情报,从而相应作出部署。经过反复摸索和实验,蒙哥马利和其他参谋成功设计了一种系统,这种系统并不复杂,就是派一名携带无线电设备的军官到各先头部队前进指挥所,然后把情况利用电波传递回来。但是当时要确保设备完好、及时正常工作也非易事。这种系统虽然简陋了些,可勉强还能用,并且收到一定效果,这令蒙哥马利十分高兴。
1918年8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最终局势已经十分明朗,俄国由于发生十月社会主义革命,早在1917年底就已退出战争,原本在德军进攻下处处被动的英、法联军,由于得到美军这支生力军的支持,腰杆子又硬了起来;而连年征战,由于资源和人员的巨大消耗,迫使顽强好战的日耳曼民族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摆在前面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打,直到人尽国破,要么趁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赶紧收场。可是杀红了眼的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却不管那么多,命令鲁登道夫继续抵抗,一定要打,坚决打下去19月,德军不断溃败的消息传到柏林,鲁登道夫正在参谋会议上滔滔不绝地训斥一个部下,突然因为虚脱而一头栽倒在地。第二天,参谋总长兴登堡请求威廉二世停战议和,但遭到坚决拒绝。
此时,德国国内到处燃烧着愤怒的火焰,被战争折腾得困苦不堪的人民很快发动了革命,11月10日,威廉二世退位,仓皇逃奔荷兰,德国宣布成立共和国。
次日,德国国务部长埃茨贝格同协约国总司令福煦在贡比涅签署停战协定,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协约国的最终胜利而宣告结束。
蒙哥马利陪同丘吉尔视察部队
面对这场胜利的到来,蒙哥马利并没觉得意外,因为他在战前就已预料。其实,德军的败象从他第二次返回法国后便呈露出端倪,当10月27日,他随部队开进里尔市的时候,他以为到明年德国人差不多该投降了,没想到局面急转直下,短短10天后,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那天,里尔市到处彩旗飞舞,喜气洋洋,满怀感激的法国人为英军特意安排了一场隆重的入城仪式。蒙哥马利跟随戈林奇少将骑马走在部队的最前头,到达市政广场,他们跳下马,受到了市长和激动万分的市民的热烈欢呼。市长发表了简短感人的讲话,然后部队一列列通过广场,接受检阅。蒙哥马利紧挨着戈林奇,他们左右分别站着第11军军长黑京将军、第5军团司令伯德伍德将军,以及里尔市大大小小的显贵,另外,还有英国军需大臣温斯顿·丘吉尔。军需部在法国有个分部,丘吉尔经常去那里,一方面处理公务,另一方面借机同英军高级将领套近乎,捞政治资本。这次丘吉尔一来,听说英军攻占里尔,盛大的入城仪式激起了他浓厚的好奇心,于是不请自到。丘吉尔的名字,蒙哥马利有所耳闻,知道这是个善于鼓动、见风使舵的政客,同时又是个喜欢冒险的家伙,还曾是个战地记者,其他则知之甚少。对政治,他不感兴趣,对政客,他更没什么好感,因此,蒙哥马利只是淡淡地朝千里迢迢从英国跑来的军需大臣望了一眼。丘吉尔正旁若无人地同身侧的达官显贵寒暄,压根也没注意到他,即使注意到,也不会有什么印象。一个是堂堂内阁大臣,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师部参谋,不被注意是正常的。他们彼此谁都没有想到,二十几年后,自己的名字会和对方的名字,在挽救不列颠民族的伟大斗争中,紧紧联系在一起。
战争结束了,胜利终于来临,伦敦,兴高采烈的人群涌上街头欢庆,整个城市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人们尽情喊着,叫着,笑着,还有痛遭亲人离去的情不自禁失声痛哭,但不管怎样,这是值得庆祝的时刻,毕竟,不幸已经成为过去,生活恢复了平静,也许,更美好的未来即将展现在眼前,他们盼望着,祈求着,世界永远和平安宁……
与伦敦狂欢的气氛相比,前线显得一片安静,没有过多的喧闹,官兵们都在收拾行装,准备回国。快要离开讨厌的战场,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他们已在想像和妻儿父母团聚的场景,有些人,4年没有这样的机会,还有的人,永远失去了机会,因为,他们已经为这一刻,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蒙哥马利坐在房间里,默默思索着过去4年发生在自己身上和身边的一切,心潮起伏,他并没有对胜利感到多么兴奋,相反,却有一种失落,不是为战争的结果,而是为战争的过程。仗,尽管打赢了,但这不是他期望的打法,成千上万英军的生命,就像屠宰场的牛羊,无谓地倒在敌人的枪口之下,在后面驱赶他们的,就是那些躲在安逸舒适的指挥部里发号施令的司令官和参谋们,他们完全漠视士兵的生死,缺乏对战场态势的清晰了解、判断,更谈不上正确指挥作战了,因此,要么一味强调进攻,要么死守,根本不讲究策略。有些人连前方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蒙哥马利曾听说过关于黑格将军的参谋长的一件事。
一天,这位参谋长准备从前线返回英国,临走前,因为一直没亲眼见过真正的战场环境如何,于是提出看一看,手下人陪同他去了。他们在烂泥中艰难举步,好不容易到达一处山脊阵地,他们看到,战壕里的士兵全身沾满了泥浆,耷拉着脑袋,个个有气无力,临时医院躺满了伤兵,呻吟声不绝于耳,有几个快要不行了。每到一处,几乎所有的人都用一种近乎麻木的眼神迎接他们。这位参谋长震惊不已,他问道:
“你们要我知道士兵们不得不在这样的条件下作战,是吗?”
“是的,长官。”
“可为什么以前没人告诉我呢?”
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身边人都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他的故事后来在军中被传为笑料。“应该结束这一切了。”蒙哥马利心想,蛮打猛冲不是一个好的指挥官,了解士兵和了解敌情同样重要,减轻自己的伤亡,去换取最大的胜利,没有高明的指挥技巧是做不到的,也就是说,除了经验之外,丰厚的军事理论素养必不可少,看来,要当一名真正的军事指挥大师,要走的路还很长。自己虽然看了不少军事著作,但显然那点东西不够,远远不够。“军事是一门终生研究的学问,爱上军事这一行,就得奉献一生,为了它,一定要掌握军事的全部奥妙!”蒙哥马利暗下决心,为打开军事艺术殿堂的大门而不停奋斗。
所有人都归心似箭,持久的战争已经使人厌倦,巴不得明天就卷铺盖回家。蒙哥马利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因为家在他心目中并不十分重要,他喜欢军队,军队就是他的家,更何况,半年前刚从伦敦回来。但受军营普遍的气氛感染,蒙哥马利也不得不为回国作打算。他正在收拾行李,这时,传令兵跑来告诉他:
“将军要在会客厅见你。”
蒙哥马利走进会客厅的时候,发现戈林奇将军和许多军官已经等候在那里,他赶紧为晚到表示道歉。将军示意他坐下,然后环顾一下四周,开口说道:
“我有个遗憾的消息要告诉诸位,第47伦敦师即将解散,上面来了命令,全体参战部队马上要进行编制调整,所有军官要降级,以适应和平时期的需要。”
他平静地说完,又用眼睛向大家扫视了一遍,接着说:
“感谢诸位为本师所做的一切,我为能得到你们的帮助而感到荣幸,大英帝国也应该为拥有你们这样一流的军人而骄傲。我们共事很愉快,不是吗?可是,我们的缘分就要结束了。”将军的语气充满着伤感,在场的人也被同样的情绪包围,气氛一时很沉闷。
蒙哥马利的心情虽然沉重,但他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于是也就释然,只是为离开将军,多少有点难过;另外,他还关心自己的去留问题,部队撤消了,他上哪儿去?他相信其他人也都和他一样这么想,所以格外在意将军以下的话。果然,戈林奇似乎看出了大家的心思,说:
“我知道诸位都关心以后的事情,现在我来宣布通知。”
他掏出一个记录本,念了起来:
“……伯纳德·劳·蒙哥马利,调任陆军总部二级参谋,军衔由战时中校改为准少校……”最后,所有人的新任职务宣读完毕,唯独没提将军自己。
“那么,将军,您呢?”蒙哥马利问。
“我?我恐怕得养老喽。”
“您还年轻。”
将军打着哈哈,随便应付两句,显然不愿意谈这个敏感的话题,多年不得晋升,看来他似乎有些心灰意冷,蒙哥马利只好就此打住。
第47师举行解散前的最后一次宴会,军官们聚于一堂,为他们曾经共同战斗的岁月干杯,向即将奔赴新岗位的人祝福。蒙哥马利看见,许多人的眼睛湿润了,心头一阵酸涩直涌上来,他虽然坚强,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但此时此景,却难以自制。戈林奇将军发表简短的讲话,声音低沉,内容却铿锵有力,听后使人大受鼓舞,他在结束时说:
“军人以军营为家,一切既已过去,不必试图挽回,我祝各位拥有一个更光明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