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期末考试前两天,福布斯少校私下找到他,对他说,他的事东窗事发了,有人向校里告发是他干的。告状者不是那个被他烧伤的学员,而是另有其人。蒙哥马利紧张地问福布斯少校,自己的问题要紧么?他该怎么办?并请求帮助。福布斯少校用一种沉重的语调对他说:
“你这次事情闹大了,比一般违纪还要严重,我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说完,摇摇头就走了,留下蒙哥马利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
蒙哥马利认定自己罪责难逃,因此心如死灰。他一遍一遍在想:自己的问题会严重到何种程度呢?他知道军校的惩罚措施,但不清楚自己的情形符合哪一种,降级?关禁闭?除名?要是只受降级处分就好了,但那可能吗?关禁闭也可以忍受,要是除名……蒙哥马利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全身竞有些发紧,手脚也不听使唤了,一个劲哆嗦。接连两天,他神思恍惚,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睡觉也不够踏实。他感觉自己像是等待判决的囚徒,又像身处暴风雨的前夜,暴风雨早晚要来,眼下却迟迟不来,他恨不得它立刻就来!这样反而痛快,对他来说,等待灾难比灾难本身更加痛苦。带着这种痛苦的心情,蒙哥马利草草结束了期末考试,于18日返回家中度假。心情又多了一份愧疚,他觉得对不起父母。
从桑赫斯特回到伦敦以后,蒙哥马利知道自己捅了大漏子的消息已经抢在他前面到达家中,他发现父母的神色凝重忧郁,心中更加惴惴不安。亨利夫妇显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儿子竟干出这样荒唐愚蠢的事情,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亨利夫人气急败坏,可现在再责备、打骂有什么意义呢,最重要的是趁学校尚未作出处罚决定前,看看有没有补救的可能,哪怕有一丝希望,也要争取试试。于是,莫德急忙打电话给校长卡珀上校,在电话里,用几乎乞求的语气请求对方,为了不使亨利主教的声誉受损,能否对蒙哥马利高抬贵手,从轻发落。出于礼貌,卡珀上校没有一口拒绝,但强调军校的纪律每个人必须遵守,规章制度也要得到贯彻执行。亨利夫人从校长模棱两可的话里,觉出有戏,当即决定亲自去卡珀上校家里,把事情当面解决。
蒙哥马利与苏军罗科索夫斯基元帅热情握手。
第二天下午,亨利夫人坐火车到坎伯利,然后,又换乘马车抵达桑赫斯特。因为亨利主教的原因,卡珀上校夫妇热情接待了她。事情进展也颇为顺利,卡珀上校答应给蒙哥马利一次悔过的机会,而学校本来的打算,是开除蒙哥马利的,莫德亲自登门为儿子求情,上校自然不能不给一个面子。
1908年1月29日,蒙哥马利度完寒假回校,看见公告栏前,围了一群人,正在指指点点,一边窃窃私语。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挤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份上学期违纪学员处罚的名单,他心中一凉,想“完了,里头肯定少不了自己的大名”,可仔细看了半天,居然没有。他以为看走了眼,从头到尾又细看一遍,还是没有。他很诧异,难道这是母亲奔波的结果?自己真的不被追究了?虽然如此,他还是高兴不起来,觉得情况决不那么简单。或许,或许另有名堂在后面?他忧心忡忡地想。
果然坏消息来了。这天上课前,他被叫到卡珀上校的办公室,上校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他被取消代理下士军衔,降回为普通兵。至于具体缘由,上校只字没提。蒙哥马利不用问也知道为什么,这是他原先想要的“最佳”结果,但当它真的来临时,不免还是怅然若失。他愣愣地望着校长,面前这张毫无表情的脸,似乎更冷若冰霜,校长后来好像又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走出校长办公室的时候,蒙哥马利心中的失落达到了极点。
在桑赫斯特军校后来的档案和给作战部的呈报资料中,都没有说明蒙哥马利降级的原因,但他降级的事情却在军校里传得沸沸扬扬。蒙哥马利感觉自己像是不幸失足的登山者,好不容易攀登了一程,又骤然跌进谷底,陷入各种讥笑、嘲讽、非议的包围。每个人看他的眼光的背后,都隐藏着什么,使他浑身不舒服,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那些对他有成见、看不惯他的人,一直在等看他的笑话,现在,终于等来了。蒙哥马利一下子成了连队不受欢迎的人。连长毫不客气地对他呼喝训斥,教官们对他投以白眼,一个刻薄的教官甚至当面直言不讳地对他说:
“你是个废物,在英国陆军中没你的位置。”
话像钢针刺伤了蒙哥马利的心,许多天萦绕在耳际,想起就隐隐作痛。
只有福布斯少校例外。这个来自苏格兰燧发枪兵团的教官,一如既往关心、爱护着他,在蒙哥马利最失意的时候,来到他身边。蒙哥马利也把少校当作知心朋友,他倾诉了自己的痛苦与烦恼,无限悔恨,并对前程表示担忧。少校安慰他,一切从头做起,还会有机会的。同时委婉地告诫他,日后必须检点自己的言行,决不能再犯类似的错误了。蒙哥马利频频点头,对少校的谆谆劝导感激不尽。少校最后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
“我一向对你具有信心,我看得出,你是个能成就大事的人。挫折每个人都会经历,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重新站起,好好干吧。”
福布斯少校的一席话使蒙哥马利深受教育,他倔强不屈的性格这时开始发挥作用,他下定决心,重整旗鼓,一定要夺回曾经属于自己的荣耀和风光!他要比以前更加发奋努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蒙哥马利真的这样做了,试图挽回以前由于过度骄狂和盲目冲动而造成的一切损失,此前,他已经错过一次难得的大好机会。就在那次烧人事件发生以后,也就是1907年12月,桑赫斯特军校从他们这一届学员中,选拔一批成绩优异者提前毕业。蒙哥马利的期末考试成绩只得了“良好”,自然榜上无名,无奈,他还得再等6个月,也就是说,到1908年7月,按正常时间毕业。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失去了就失去了,不必叹息,惟一要做的事就是瞻望未来,他相信,只要努力,机遇还会有的。
时光在紧张忙碌的学习生活中飞快地消逝,毕业那一天渐渐临近,按照蒙哥马利原先的设想,他梦寐以求的目标是去声名卓著的皇家沃里克郡步兵团,可他现在又改变了主意,一心想到驻印部队中服役。他太想去印度了,因为,英国本土军队的薪水实在难以维持生活,每个少尉每天不到6先令,而每个月的伙食费用就高达十几英镑,印度军队的情况则不同,靠优厚的薪金经济上完全能够自立。蒙哥马利知道,父母在他身上已经花费很多,使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日益捉襟见肘,尤其是年迈的父亲,眼看一天天苍老下去,他不能再让他们为他操心,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参加印度军队。为此,蒙哥马利放弃了一切业余活动,拼命用功。功夫不负有心人,蒙哥马利在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的最后一次考试中,名列第36,按照军校宣布的前36名可以分配去印度的规定,他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他兴奋得几乎跳起来。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当头给蒙哥马利泼了一盆冷水,军校选派了另外8名学员去印度。这8名学员的成绩都不如蒙哥马利,但却都大有来头,他们的父母早就打通了关节,分配结果从一开始就已内定好了。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另想别的办法,蒙哥马利既失望,又无比愤恨。此时他又想到了皇家沃里克郡步兵团,该团第1营也在印度,至少还有机会,何不碰碰运气呢?蒙哥马利报了名,结果被录用了。
9月19日,蒙哥马利来到曾经向往的皇家沃里克郡步兵团报到。
这是一个与军校完全不同的环境,第一次踏进真正的军营,蒙哥马利感觉到陌生,心里又有点激动,他设法让心情平静下来,面对现实。新来的军官按例要觐见团里的长官,简单见面后,团长和副官对蒙哥马利的印象不错,副官麦克唐纳领他参观了营房、食堂和其他军事设施,彼此交谈很愉快。后来,麦克唐纳对蒙哥马利百般关照,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所在连的连长,对他也很不错,给了蒙哥马利不少物质帮助和精神鼓励。蒙哥马利初到部队很刻苦,除了专注于军事和连队事务外,一无所好。业余时间都打发给了看书和思考问题。蒙哥马利在军事上表现出和竞技运动一样天生敏锐的洞察力,见解总是与众不同,再加上脾气孤傲、不合群,因此他常被同事看成怪人。
蒙哥马利这段时间还钻研起印度土著语言,他的用意是明显的:他没有放弃去印度的想法,从来没有过,只要有可能,他还是准备圆那个萦绕心头的梦。
机会终于等来了。这年年底,团里决定调一部分年轻军官去印度的第1营充实力量,蒙哥马利幸运地被列入名单。12月12日,蒙哥马利带着旅途的劳累,从英国几经周折赶到皇家沃里克郡团第1营。这个营驻防在印度西北边境的白沙瓦。在蒙哥马利到来的前不久,一场镇压当地山区土著居民的军事清剿行动刚刚结束。蒙哥马利抵达该营驻地时,已是下午时分,他被引到营长面前,蒙哥马利脱下帽子,像往常见了长官时那样敬了个礼。营长不露声色地看着他,说:
“新来乍到,这里的规矩都得一一学会,这对你成长或许大有好处。会喝酒吗?”
英军士兵在瓦砾中与德军作战。
“不会。”
“抽烟呢?”
“不会。”
“唔……”营长没再问什么,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面前这个细瘦的年轻军官。
觐见过营长之后,蒙哥马利被带到军官食堂休息。经过几天的跋涉,他确实累了,肚子也咕咕作响,当他推开休息室的门,发现里面已经坐着一名军官,在那里频繁举杯,自斟自饮。眼下,显然早已过了开饭时间。蒙哥马利正在诧异,那个军官举了举酒杯,嘴里含糊不清地冲他嚷道:
“喂,老弟,你是新来的吧?来一杯如何?”
蒙哥马利谢绝了他的好意。军官一仰脖子,自己喝了下去,接着又斟上一杯,一边摇头,一边自顾自地说:
“来这儿不会喝酒可不行哩。不会喝酒,那还叫男人吗?”
这话激起了蒙哥马利好斗的性子,不就是一杯酒吗?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即使以前滴酒不沾,今天也豁出去了。受这种想法驱使,蒙哥马利径直走上前,军官让侍者端上两杯威士忌和两杯苏打水,蒙哥马利伸手接过一杯,赌气似的猛喝了一大口。但实在难以习惯那种说不上来的味道,胃里直犯恶心,强撑了一会,故作镇静地把剩下的全喝进肚子里。
之后整个下午,蒙哥马利被引导逐次拜访了营里的各个地方,以及负责该处的军官。令他惊诧莫名的,是几乎每个军官见面时,都要递上一杯。他搞不清楚,这是该营的风俗呢,还是初次会面的招待礼遇?他想拒绝,可每次还是被或软或硬地逼饮了几杯。等到整个军营的所有军官差不多都拜访完以后,蒙哥马利已经快醉了,脚下发飘,由于身体还没得到休息,这更使他疲倦不堪。
来到第1营不久,蒙哥马利逐渐摸清了情况,对该营令人不快、等级森严的制度也试着接受和遵守,除了喝酒之外。自从第一天尝试那种怪怪的滋味以后,他再也不愿问津,甚至对这个著名步兵团饮酒的蔚然成风,表示极大反感。那些贪恋杯中物的军官,一日三餐都喝,晚餐时能喝上个把小时,一边喝,一边漫无边际地瞎聊神侃。和当时所有英国部队一样,营里军官晚餐通常实行的是带有休闲性质的聚会,场面隆重豪华,保留了英国绅士的礼仪风范,同时也带着浓郁的军旅色彩。晚餐期间,全体人员身着深红色礼服,围坐在一条长长的餐桌四周,两名值星官在两端面向而坐,他们的职责要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名就餐人员起身离去,才算履行完毕。进餐过程中常发生不愉快的事情,蒙哥马利多次看见一个老资格的中尉,对新来的军官倚老卖老,指手画脚,因此感觉极不舒服。每周轮当一次值星官对他而言,简直是种折磨。有一天两个老少校聊得兴起,直到深夜还在喋喋不休,一面推杯换盏,他在一旁不住打哈欠,进行变相抗议,但两人视若无睹。最终的结果是,好心的值星主官让蒙哥马利走了,独自充当一名忠实的听众,一直到闲扯结束。
由此蒙哥马利看出了隐藏的危机,一个终日沉湎于酒精的军官,能带出什么样的部队呢?令他痛心疾首的,还有军官的军事素质,也并非无懈可击,荒嬉像一种传染病,在驻印军官中流传,他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酒瓶和女人身上。由于过度放纵,加之距离本土遥远,不适应异乡炎热的气候,这些人老得很快。蒙哥马利并不认为寄情于酒色是多么不可饶恕的行为,人有正常的生理上的需要,可以理解,但因此而使军队产生损失,显然不是一种值得提倡的方式。不过,蒙哥马利发现士兵的素质普遍都不错,只是他们没有好的指挥官,得不到更有效的训练。蒙哥马利为他们感到惋惜。
白沙瓦地处山区,道路崎岖不平,交通不太便利,军营里主要的运输手段是使用骡车。由于蒙哥马利缺乏这方面的基本知识,因此一来就被派去学习。学习完之后,必须要接受一次检验性质的口试。考试的好坏关系到升迁,因此,之前蒙哥马利精心准备了一番。但考试那一天,考官劈头问的第一道题便让他发懵。
考官问:
“骡子每天大便几次?”
考官专门从外地请来,是个嗜酒如命的少校,说话时口里喷着酒气,眼睛像是充了血。
蒙哥马利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会问出这样细微刁钻的问题,骡子一天大便几次?3次?4次?5次?谁知道呢?他可没注意过,一紧张,头上冷汗冒了出来。
“6次吧。”他把心一横,索性胡乱说出一个数字。
“错。这道题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