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郑狗(上)
小花的话当下让我心里一紧,看着他满脸正经严肃的模样,我也不禁跟着略有些紧张起来,连带着周围的气氛都逐渐变得像是那无聊透顶的座谈会一般,而我也不敢多吱一声。
小花顿了顿才接着道,“小邪,有些事儿你是知道的,虽然你我同是发小,论感情,我的确应该拼尽全力帮你这个忙,但是,我并不会像胖子那样,为了你而不顾自己的命。”
气氛顿时凝重。
小花看了胖子一眼,又继续道,“你就全当我自私自利,不顾当年情分。因为我身后牵连着整个解家,我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促成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当然,我也不指望你能有多谅解我,但我希望你至少能够明白一点:小邪,说到底,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言罢,小花已经扬起了一丝轻笑,只是,透过这笑里,我所看到的却似乎更多的是些无奈意味儿,甚至带有着一丝不甘。
小花的话一说完,整个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死潭般的沉寂。虽然心里发堵的厉害,但我也明白,小花说得没错,他不会因为我而白白丢了命,也不能。就算他真心有意为我这个发小而赌上性命,但在他身后的整个解家,也决不会容许他这么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这儿要是出了什么状况,解家内里那些个按捺不住的,指不定就会借机造出些事端,到时候说不定就连吴家都会受到些无妄之灾。
说到身不由己,我这个所谓的‘吴小佛爷’又何尝不是,还有闷油瓶,一族之长,听着似乎威风凛凛,可到底还不是一样的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受制于他物。
在那之后我们便没再多说些什么,至多也就商量了会儿该怎么应对郑狗,不过因着先前小花的那一番话,我们,至少我是根本提不起精神来再去细细商讨些什么,现在我满脑子里充斥着的都是小花的那句“身不由己”。就连往日里最爱打诨的胖子也是难得的沉默,也不知到底是觉得太过尴尬无话可说,还是热得受不了懒得说,估计他这会儿满心念叨的,是坤子给他带的冰镇啤酒。
这地处湖南的宁乡可不是个什么凉快地儿,更何况现在是暑气正盛的八月中旬,就算是开着空调直送冷气,可摊上这么个气氛,我额前还是蒙了一层薄汗。
待会儿干脆我也来一罐啤酒爽爽得了。
心里正这么念叨着,就听见门声响动,说曹操曹操到——只见坤子提着满一袋子还散发着阵阵寒气的啤酒罐子缓步走了进来,光是看着便让人觉得精神一振。尤其是胖子,一瞧见那满袋子还冒着凉气儿的啤酒罐子,一双眼睛立马就泛了绿光,特炯炯有神,那模样简直都快赶上见着明器时的那股子热情劲儿了。不过,有消暑的好东西,自然是要大家伙儿一起分享,这也正好缓和了一下刚才那满屋弥漫的尴尬气氛。
不过正所谓好景不长,坤子买来的那几罐子啤酒没多久就被我们尽数解决,不但没有解暑止渴,反而更勾起了我肚里的那点儿馋虫,本来中午那会子就只啃了几口包子,外带半碗稀得不成样儿的小米粥,所以这会儿几罐啤酒咕咚下肚,反倒更让我觉得胃里空空如也,难挨的很。
胖子大概也是这么个情况,整个人都饿得发慌,还不停抖脚,看得我一阵心烦。
出于为自个的胃着想,我估量了会儿时间便提议道下馆子,也算是小花为接风洗尘。对于这个提议胖子自然是举双手赞成拍手称快,乐得只差没手舞足蹈。不过相比起来,我可就没胖子那么豁达了,或许是因为小花的那句‘身不由己’,直到现在我都还隐约觉得心里发堵闷得慌,所以,下馆子填肚子只是一方面,这另一方面则是想借着饭席陪衬,几杯酒水哗啦下肚,也好让我全当是借酒浇愁,至于后面的那“愁更愁”三个字,已经很好地被我选择性地忽略了,此时此刻我满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一醉方休。
饭席间,还没等菜上齐我就先拿起了酒瓶子往杯里猛倒,几杯下肚后只觉得喉咙发烧,刺激着我的神经,痛快!小花看着我不计后果地豪饮,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陪我喝了几杯。当然,他可没像我这样,那么痛快地拿起酒杯,满上之后就一口下肚。胖子也不是个含蓄的主儿,他那快抵得过我小腿的胳膊斜搭在我肩上,哥俩好的高举着酒杯,整个人更是不顾场合地扯着嗓子豪声献唱,要不是我有先见之明订了包间,就凭他这豪亮歌嗓,要是放出去的话估计能一夜窜红。不过到底机会难得,我也由得他去,甚至还跟着一起吼了两声,反正也全当是发酒疯,借机发泄一下。
至于在那之后我们是怎么回去的,我已经没印象了,等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明,我倒躺在床上连衣服都没换,一身酒酸臭味。迷糊里我扫了一眼四周,倒是没见着小花,大概是另住了一间房。
话说回来,宿醉这玩意儿还真不是好受的,照我昨晚的那股子豪饮劲儿,简直就是把这酒当作白开水喝了,现在可好,遭报应了。这会儿刚醒过来没多久,我就感觉自个的脑门像是被子弹射穿过太阳穴似的,疼得厉害。
坤子早不知道去了哪儿,连被子都叠得规规矩矩,与在另一张床上横躺着的胖子形成了鲜明对比。按他那千杯不醉的体质还有这几天和他的接触,估计是早早就醒了,然后买早点去了。说起来昨晚他似乎也喝了不少,可今儿个非但没见着他宿醉卧床,这会儿竟然还能屁颠屁颠地早起去买早点,这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年轻真他娘的好。
果不其然,约摸半响之后,只见坤子一手提着一腾着热气儿的塑料袋子走到了我跟前。胖子也正赶巧的在这时候醒了过来,不过看他这么准时准点的,我很怀疑他是不是又在玩跟昨天相同的把戏。
这回坤子买的是豆浆油条,也许是昨天的教训,这次他买的量很足。胖子话没多说,急不可耐的就着豆浆,连往嘴塞了好几根油条,不过就算他这么拼,剩下的豆浆油条都还有很多。
正当我吃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我拿起一看来电显示,显示出的一串陌生号码,我不由疑惑,心说这大清早的谁会无聊到打电话打发时间,难不成是骚扰电话?虽然疑惑,但犹豫了会儿,我还是按下了接听,毕竟这号码没准儿会谁新换的也不一定。
“小三爷,可早?”
郑狗!
霎时间我心中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捂住了手机,连朝胖子使眼色,胖子一口豆浆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瞪足了眼,看着简直就活脱脱一癞蛤蟆,不过此时此刻我可没什么闲心思去打趣他,深吸了口气便放开了捂着手机的手。
“郑狗。”
“正是,小三爷,算起上次闲谈,这已然是第三天了,不知您到是没到这宁乡地境?”郑狗那一口的太监嗓传过来,我这精神立马就清醒了七八分,不过还是低声淡淡道,“已经到了,说吧,你的具体位置。”
“我就知道小三爷您的速度是绝对不会差的,”郑狗笑了笑,继而道,“宁乡县城六十多公里外的沙田乡,我就在那儿等着您。”我应付着嗯了一声便挂了电话,郑狗那满嘴的太监嗓,听得多了我耳朵难受的很。
我这边刚一挂断电话,那边小花正好推门走了进来,斜倚在门边,眼中清明,没有一丝疲惫混浊,看得出他晚并没受宿醉之苦,我不由再次在心里默默感叹了句上天的不公。小花倒不在意我的那些个小动作,他瞟了眼我刚放下不久的手机,笑道,“这是该出发了,吴小佛爷?”
那声‘吴小佛爷’直叫得我浑身打冷颤,立马点了点头,转身就开始收拾行李,招呼了声还在奋斗的胖子,提醒他该走了。坤子更是一刻也没闲着,在帮衬着我收拾完行李之后,又主动帮我提了近一半的行李,看着坤子手里的大包小包,我心里怎么也过意不去,心说我一大老爷们,又不是使不上劲儿的娘们,还不至于连这点儿东西都提不动要人帮忙。我推辞了几句想拿回行李,但坤子却出乎意料的热心,坚持不放,说是让我用不着跟他客气,这么一来倒是弄得我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再这么推辞下去的话,反就显得我太过矫情了。
等之后出了旅馆,我便告诉了小花刚才郑狗在电话里所说的具体位置,这也是在间接告诉他一件事:反正我是抱着上车后倒头就睡的想法,压根就没想过开车这回事儿。再者,就我现在这精神状况,要是真让我开车的话,还指不定会开到哪儿去呢!
小花倒是没多说什么,轻笑着看了我一眼便径直上了驾驶座,我抢先去了副驾驶座,想着在这位置小憩也会更舒服些。后排座自然就是胖子的天下了,占了近三分之二的位置,嚷嚷了一句,“胖爷我可要就寝了”,便梦游周公去了。坤子则是占着那可怜的三分之一的位置,一脸淡然地看着车窗外,安静的很,他这副模样,一瞬间倒是让我恍惚想起了当初第一次看见闷油瓶时的情景。
行驶中一路无言,就连平时负责活跃气氛的胖子此刻都是昏昏大睡,而我也是从一开始就抱着补觉的念头,更是闭目养神一言不发,因此车里清醒着的就只剩下开车的小花和看着车窗外,浑身透着一股子文艺范儿的坤子。当然,我也不指望他们俩能聊上什么,先不说小花对坤子本就带着防备,更何况我估计他俩根本就没什么共同语言可谈。
不过我也乐得个安静补觉就是了。
也不知车颠簸了多久,当我勉强补足了觉再醒来的时候,小花仍在驾车行驶,没有半点儿减速的意思。
我迷迷糊糊间扫了眼窗外,一片青葱,不知道是个什么地境,便转头问小花道,“这是到哪儿了?”
静默了半响小花才缓缓开口道,“我们十分钟前已经进了沙田乡地界……不过你看前面。”说罢便朝前仰了头,我顺着小花所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结果发现是辆灰色面包车,距离我们不远,可这跟在沙田乡有什么关系?见我一脸茫然,小花便开口解释道,“刚才郑狗来了通电话,说是他现在身处合塘村,让我们一直跟着这辆面包车走就能找到他的位置。”
我点了点头,刚想问他是怎么应的郑狗打来的电话时,可突然间就想起了小花还有样特殊技能——仿声。就凭他的本事儿,捏着嗓子模仿我的声音回通电话,根本不成问题。
我们跟着那辆灰色面包车行驶了好一阵,颠簸不说,这速度还挺快,跟赶命似的,颠得我差点儿没把早饭给一股脑吐出来,就连胖子也承受不住醒了过来,一阵骂娘。不过好在此后没多久,那辆面包车便停了下来,我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等我缓过来的这段功夫劲儿,那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面包车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一行人,大概有七八个,而他们前面为首站着的,是一位略带驼背的老大爷,正抿嘴笑着,咋一看倒是和赵本山有几分相似。
当然,这也不过只是表象而已。
“郑狗……”我喃喃道。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