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始端
我看着闷油瓶的眼,又透过其中看着我自己,约摸半响之后,我才缓缓回道,“好,我们回家。”
回家……
不过,就在这句话说出口还没过第三秒的时候,我便后悔了。
回家,怎么回?
痴人说梦暂且还谈不上,整个就一异想天开。
刚才一直就光顾着让自个舒心去了,一顺口便跟着闷油瓶说了出来,可等现在缓过神来,我这才发觉,刚才自己到底是说了有多么不可能的大话?回家,你他妈当是在外环路等公交呢,上车投币然后摇晃一路下车回家?我在心中暗骂自个不争气的同时,也忍不住对闷油瓶抱怨一二。
是不是真闲得没事儿了才会说出那些空话?
压根儿就不切实际……
闷油瓶不可能不知道,我心想。
然而,就在我正想着究竟该怎么把那番话撤回来的时候,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当我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闷油瓶的眸色似乎突然一黯,继而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便消失了,快的几乎让我还以为是自己先前失血太多,以至于现在都产生了幻觉。
怎么回事?
“咳咳,我说……天真,你要是真忍不住想早点儿跟小哥好好亲热亲热,这……好歹也先注意一下场合成不?”胖子略带调侃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这才反应过来,此时此刻,我和闷油瓶的姿势到底有多暧昧,当即便惊得我老脸一热,也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的一股劲,硬是一把便推开了闷油瓶。好在这一次闷油瓶并没有再如之前一般坚持,任由我推开了他,动作之迅速,不过三秒钟的功夫,一时间倒是弄得我不禁有些晃神了。
不过也只是一时间而已。
“死胖子,就你心思最不干净!瞧你眼睛好好的反倒在那儿净说些瞎话,没看见我这是正忙着给小哥检查伤口吗?”我尽量让自己用跟平常没差儿的语气反打趣道,压抑着不让自个心里的那点儿莫名其妙的情绪继续爆发下去,“你怎么不去找黑眼镜借副墨镜来戴戴?就这么往大街上一坐,啧啧,估计还能赚份儿外快花花!”
“是是是,检查伤口,这借口找的可真够味儿!”胖爷咧嘴大笑,并直接无视了我的打趣,继续道,“瞧瞧,这伤口检查检查着,就往人小哥怀里钻去了,天真,胖爷我不得不说一句——真他娘的有你的!”说完还不忘朝我比出了大拇指。
我被胖子回得一时语塞,一时间脑子里竟然想不出有什么能用来回敬胖子的话,再者,胖子说的也算是半个事实,刚才那会儿光顾着闷油瓶的事儿了,压根儿就没想起还胖子他们这些观众在一旁看着。
实在是失策啊……
不过一想到这儿,我不禁就想起了那根从闷油瓶后颈窝里拔出来的青铜针,还有闷油瓶先前所说的那些话。可他只是没头没脑地告诉了我一句“如果没有那根针,我会死”,还有几句零碎的“对不起”……虽然之前心里的那些愤怒和失望情绪,的确因为这句“对不起”的缘故,消减了不少,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不会再去在意这些事儿了,潜意识里告诉我,闷油瓶有事儿在瞒着我,当然,别的暂且先撇开不提,就光在青铜针这一件事儿上,我赶肯定,他绝对瞒了我不少枝末细节。
而且,单从闷油瓶的那句话里推测,再加上刚开始在古楼上见到他那会儿,他整个人都几乎处于假死状态(或者说是沉睡状态)的情况来看,我大概可以猜出,这根青铜针极有可能就是他在处于假死状态期间的“保命锁”,或者说,没准儿正是因为这根青铜针的缘故,他才会处于那种假死状态。
而眼下的问题是:那根青铜针,闷油瓶究竟是从哪儿得来的……以及它……是否有什么副作用?
我始终不相信,闷油瓶他真的会捅我一刀。
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这些个自信,我心想到,不禁捏紧了拳头。
当然,我更不可能相信闷油瓶他真能神得跟孙悟空一样,拔根头发丝仙气一吹,就能千变万化,变出各种宝贝家伙,凭空变出了这么一根诡异的青铜针。
还有,如果闷油瓶那时候真就如同我所料想的一样,处于假死状态的话,那按理说,在没有从他后颈窝里拔出那根青铜针之前,他应该会一直就处于假死状态,对外界并不会有任何反应才对。
按理的确应该如此。
那他究竟为什么会突然醒了过来,并且……还狠狠地捅了我一刀?
回想起那一刀,我不禁感觉小腹上的那条口子似乎更疼了些。
当时的闷油瓶的模样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就像是一架完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机械,眼神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如同执行命令般的直接便朝我一刀捅了过来,不过好在……他没有朝着我的胸口捅过来,要不然我可就真得玩完了,死在闷油瓶的刀下,啧啧,这种死法光是想想都会觉得不甘心,很不甘心。
还有就是最后一点,也是让我最在意的一点——闷油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如果说之前我是因为闷油瓶的突然出现而吃惊过了头,以及他那……奇怪的举动,还有那根诡异的青铜针,再加上之后那些令人措手不及的事儿混杂在一起,让我根本来不及去细想其中的具体缘由,可现在一旦冷静下来后仔细回想,我这才发现,我居然一直忽视了这个问题——我最在意却又最不想谈及的问题。
四年前,闷油瓶给了我一个四方的鬼玺,让我十年后再去接替他;可现在不过四年后,他却莫名出现在了这栋古楼里,湖南宁乡——离长白山十万八千里的中国内陆。
他是什么时候走出青铜门的,还从千里之外的长白山不远万里来到了这儿的,是因为其他的一些特别缘故,还是说……他当初根本就是在骗我?
欺骗。
那这所谓十年之约又算个什么事儿,一个微不足道的幌子?
胖子见我半天没有回话,不禁疑惑道,“天真,你该不是失血太多,连带着这肚量都跟着缩水了吧,胖爷我不过才打趣几句,你这儿就学起人小哥的那一套沉默是金了?”说着,还往闷油瓶那边瞟了瞟。但我只是摇了摇头,勉强压下心中那些越发膨胀的疑惑,而后才回胖子道,“我只是想起了点儿陈年旧事,没什么,”接着顿了顿,犹豫了半响,我还是问道,“咱们接下来怎么打算?”
胖子听后一愣,不过很快又笑道,“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不是你说的要跟小哥双宿双飞一块儿奔回家去的吗?咱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又能有什么多余的打算?”说完,还故意指了指一旁的闷油瓶。
不过这下倒换作是我愣住了。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闷油瓶,他仍旧是一脸的淡然,对于我和胖子的谈话置若罔闻。
没反应。
不知为何,我心里竟莫名感觉有些失望。
回家?我不禁失神,刚才闷油瓶那么一说,我也就那么一答,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心里却早已经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回家,说得多好听,多轻巧。
就这么干脆地回去,守好三叔的那些盘口,守着我自己的那个古董小店,闲来没事儿给自己泡壶上好碧螺春品品,舒坦舒坦,如今闷油瓶也回来了,我的十年计划也就相当于完成了大半,照这么看来,我的确应该回去了……
真干脆利落。
之前我就想过,这一切不应该会这么顺利,先不说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大斗,而且在这斗里,我们甚至就连一件有用处的东西都没找着,哪怕是明器也压根儿就没捞着一个,更奇的是,一路上胖子竟然也一反常态的没有再去念叨那些个他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明器,再者,这斗里除了两扇相仿的麒麟石门,还有布置得跟防护网似的青铜链子,以及成堆成片的蚰蜒,白蛇,到了这古楼这儿,似乎就再没有别的什么机关陷阱了,虽然这些玩意儿的确麻烦,但是说句实话,就这些东西,比起从前那些斗里遇到的,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甚至可以说登不上台面,也就那两扇麒麟石门,还能稍稍撑得起些场面。
我可不相信这旁支张家就这么自信,单安排那么一丁点儿机关就算了事。
真正的有用的东西,一定还在这栋古楼深处。
我不禁抬头重新审视起这栋不知年代,并且阴气极重的古楼:它的顶端几乎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之中,那是手电光根本就照射不到的地方,只能微微看见些星星点点的亮光在缓缓移动,恐怕是顺着古楼四周那几根石柱子爬上去的蚰蜒。
让人忍不住不寒而栗。
“我要先进古楼里去看看。”我缓缓说道。
与其说我这是在回应刚才胖子所问的话,倒不如说更像是讲给我自个听的,在我的心底,似乎有个声音正不断地喃喃细语,在不停地告诉我,只要进入了这栋古楼,就能探知真相——一切的真相。
胖子大概是没料到我会有这么一出,又是一愣,继而又激动地朝我大声道,“我靠,天真,你可别真是失血失糊涂了,开口闭口净说胡话!这古楼他娘的胖爷我光是看着都浑身直冒鸡皮疙瘩,太他妈寒碜人了,你看看,光是这外面就有一堆堆的白娘子跟草爬子守着,谁知道这里面到底还有些什么要命的东西等着你去送死,你可得想清楚喽!”
我摇了摇头,直视胖子道,“胖子,你说的那些我全都明白,只是咱们已经到了这儿,要是真就这么空手回去,说真的,我……实在不甘心。”说罢,我不禁捏紧了拳头,嘴里顿时便觉得干巴巴的口渴的很,嗓子也在微微发痒,我知道,这估计是烟瘾犯了。
虽然知道眼下我浑身上下哪怕是连一根烟都没有,但我仍旧是习惯性地往包里一掏,想来也全当作是心理上的安慰。
胖子还想再说什么,不过尚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另一道声音便突然响起,“小三爷,你是不是在找这个。”话音刚落,我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扔了过来,掉到了我身上,我摸黑着捡起凑近眼睛一瞧,是包中华,不过打开后才发现,里面也没几根了,看着空荡荡的,余下的几根甚至还微微有些发皱,倒是还有一粉红色的打火机,也放在里面躺着。
“没什么好烟了,还希望小三爷能将就将就才好。”黑眼镜笑眯眯地说道,在他一旁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小花,看来这烟也多半是黑眼镜扔过来的。
我也不犹豫,顺手就抽出一根点燃,深吸了一口,吐了几口烟圈,我这才感觉脑子里的那团乱麻稍稍理清了些。
“谢了。”我晃了晃手中的烟,朝黑眼镜淡淡道,黑眼镜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吴邪,”在一旁站着的小花突然开口道,“你真的决定了?”我点了点头,毫不犹豫。
“得了花爷,既然是小三爷决定的事儿,这怕是劝不回来了。”黑眼镜冲小花笑道,继而便侧过头看向了闷油瓶,“哑巴张,听清楚没,小三爷可是要先进古楼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