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玉衣里面的东西
“哪怕……咳……哪怕是你,也会有来不及的时候……”。胖子话音刚落,我当即就呆愣住了,两眼一瞪,一时间连眼眶里的那些泪珠子都似乎被猛地一怔,尽数收住。
来不及?此时此刻,我脑子里不断来回闪过胖子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一丝疑惑陡然就从心底浮了上来。
胖子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眼下闷油瓶正一点一点的将那支被他一刀利索砍下的玉衣胳膊,缓缓从胖子体内拔出,整个过程相当血腥,光是看着便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就好像肠子被迫挤来挤去的人是我,而不是眼前被折腾痛得脸色发白的胖子。这画面突然就让我想起了当初在张家古楼那会儿,胖子被我胡乱硬塞回去的肠子,当然,两者之间对我来说几乎是大同小异——同样都是破了肚子,漏了肠子。
只是当初我给胖子把肠子塞回去的时候,他整个人差不多已经处于灵魂迷离的昏厥状态,再差一点儿就能直接出窍升天了,所以那会儿对他来说,肠子被胡乱硬塞回去这件事儿,几乎没啥直接感受,就跟打了小半瓶麻药没差。只是这回,老天爷显然不想放过这次机会——一个弥补胖子没能清醒体验肠子被迫上下来回蠕动的机会。
只见胖子额头上汗流不止,眉宇更是纠作一起,那种痛苦神色我在胖子脸上就没见着过几回,看着看着,我甚至开始担心,他要是一个没忍住叫唤了出来,会不会造成什么连带作用,譬如肠子一下就给全震出来什么的,我不禁考虑要不要给胖子的嘴上也再搭把手。
只是,看着胖子咬得泛青发紫的下唇,我的手终究没能搭得过去。
而再看闷油瓶,只见他神色肃穆凝重,一双眼睛更是死死盯着胖子腹部的“血窟漏”,以及那支已然拔出了三分之二的玉衣胳膊不放,可以看出他现下完全是处于全神贯注的状态。
只是我看着却不由得一阵晃神,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细细碎语正呼之欲出。
我不禁皱了皱眉,这种感觉很奇怪,似乎来的突然又没有缘由,理性告诉我明明应该及时将这种感觉遏止住,可是我的私心和好奇却总忍不住想把这种感觉完全放纵出来。
悬崖勒马,还是纵马飞奔?
我不知道。
我只得小幅度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暂时将心中的那些杂乱思绪勉强压制下去,复而看向了胖子。
胖子不愧是胖子,我由衷的感叹,鼻头却不由得有些发酸。
而且还是越酸涩越他妈厉害的那种。
没准儿他真的是神膘护体,我看着胖子心想,现下尽管胖子的神情是越发的痛苦不堪,冷汗流的甚至就跟刚从冰湖里捞起来似的,浑身上下弄得就没一块干地儿,又湿又凉,还暂且不说他肚子上那些一直就没停过往外冒的血。冷汗跟血水混作一滩,再掺上丁点儿那从玉衣胳膊断口处流出来的黑血,整个就一腥味浓重的黑水潭,不断散发出阵阵恶臭。
可就是在这样百般折磨的情况下,胖子仍旧没吭过一声,哪怕连一声低哼哼都没有过。
直到闷油瓶完全将那支玉衣胳膊从胖子腹部内里抽出来为止。
“啊!”胖子终于吭了一声,而且特别响亮,眼下我离胖子最近,耳朵差点儿没给他震聋。吭完之后胖子还不忘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他奶奶的”,继而便眼皮一闭,昏过去了。闷油瓶把从胖子体内抽离出来的玉衣胳膊随意一丢,转而拿过绷带就准备往胖子身上缠,神情较之刚才倒是要放缓了不少,只是依旧面无表情。
我看了两眼被随意丢在一旁的玉衣胳膊,上面沾满了血,有胖子的,闷油瓶的也有那么一些,只是当我看到那胳膊的手时,发现上面似乎有什么尖锐异常并且还闪着亮光的东西,我当即就是一惊,可当我再想仔细看看时,那东西却不见了。
就跟从来都没有过似的。我不禁有些疑惑,心说看错了不成,还是说,是因为先前神经绷得太紧的缘故?想到这儿,我不由觉得一阵头疼,只得抽出手给自个揉了揉太阳穴,才稍微缓解了些。
眼下闷油瓶已经扯开了绷带,正准备往胖子肚子上弄。只不过,看着闷油瓶离胖子越来越近的手,我却不知为何眼皮突然猛地一阵打抖。
左吉右凶还是左凶右吉来着?
“小……小哥!”我喊了一声,因为之前的事儿,我现在对闷油瓶几乎有点儿单方面的躲开,甚至连他的脸都不敢多瞧上一眼,连带着刚开口想说句话,竟然也带了点儿结巴。
孬种!我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只是面上不忘尽量让自己的神情显得自然些,“接下来的事儿……还是让我来吧,”说着我不禁顿了顿,想起胖子之前毫不犹豫就朝我冲了过来时的情景,心里不由得猛地一阵堵得发痛,“毕竟,胖子……这样到底都是因为我的关系。”说完,我已经别过了头,不想让闷油瓶看见我此刻已经难堪的表情。
至于为什么,我还是不知道。
或许纯粹只是好面子,我心说,手却不禁捏紧了些。
一阵静默。
没有反应。
我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情况我也不是没有预料到,毕竟在经过那两刀之后,我跟闷油瓶之间似乎就多了点儿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我直觉那是一堵墙,其实说白点儿就是隔阂,可是感觉上我又觉得似乎不大像是那么一回事儿,琢磨了半天我也没能纠结出个准确结果来,只好暂时把它当作隔阂来看……
至于诱因,或许是那两刀,也可能是这不长不短的四年,没准儿还是别的什么……不过眼下,这一切对我来说已经暂时不那么重要了,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胖子。
倒不是不相信闷油瓶的技术,只是……只要一看到胖子腹部上的那个血窟漏,我就忍不住一阵心惊,以及在心底不断蔓延开来的深深的歉疚感。
这点儿歉疚感在外人看来或许不值一提,但对于我来说,心底的那些歉疚感,完全足以把我给活活淹死。
而且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我是该从闷油瓶手上硬抢,还是乖乖地从旁协助?
显然前者我……完全没有胜算,但是后者我却更加不甘心。
只是当我正想着到底该怎么重新开口,准备说辞的时候,眼前却突然多了一抹雪白。
是绷带。
我不禁一愣,当即就顾不上之前的顾虑,抬头看向了眼前的人。
是闷油瓶,没错。
我一时间没能反应得过来,心里琢磨着闷油瓶的反射弧******是不是绕了大半个地球?
闷油瓶见我半天没反应,似乎有些不解,微微皱了皱眉,“吴邪?”
我当即就被吓得一阵激灵,轻咳了几声以掩尴尬,继而便接过了闷油瓶手中的绷带,只是过程中却不免碰上了闷油瓶的手。这原本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儿,可我却感觉,指尖上那些个无意间碰到闷油瓶手的地方,居然就跟触着了静电似的,弄得我的手当即就忍不住条件反射的往回缩!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倒是弄的闷油瓶微微一愣,脸上的不解神情更甚,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就算是我自个都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闷油瓶那双漆黑一片的眼眸里,似乎在一瞬间就多掺杂了些什么别的东西,不过这东西来得快去得更快,我还没来得及看个仔细明白,闷油瓶的眼眸便恢复了之前的一片沉寂。
只是尴尬的气氛却经久不散。
“吴邪。”
听闻声音后我不禁一愣,我没想到竟然会是闷油瓶先开了口。
“吴邪……”闷油瓶淡淡道,只是神色眉宇间却似乎比刚才更添了些什么,弄得我有些看不明白,“胖子不会有事,”闷油瓶继续说着,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强烈的不容反驳的意味儿,继而他便直直看向了我的眼睛,我在那里面看见了已然呆愣住了的自己。
“相信我。”闷油瓶这么说道,虽然语气起伏依旧不怎么大,但此时此刻他的眼神却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坚韧有力,像是告诉我,他以性命当保。
只是因为他是张起灵,更是闷油瓶,所以便只是这么淡淡的说了。
这实在像是一个玩笑。
但我却因为闷油瓶的这句话,他的眼神,顿时感觉无比的安心。
“嗯,”我不禁有些哽咽,顿时感觉此时此刻自个太他娘的矫情了,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着,无比唾弃现下的自己,但眼前却还是忍不住泛起了些许淡薄的雾气,“我信,”我使劲儿憋了憋眼眶子里面的东西,同样直视着闷油瓶的眼睛,尽量自然地回应道,“一直都信。”
之后我便接过了闷油瓶手中的绷带——他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把手收回去过。
玉衣胳膊取出来之后,事情就相当于已经解决了一半,只是胖子肚子上的那个血窟漏着实有些吓人,我也不敢,更不想再多看几眼,让闷油瓶帮我撑好胖子之后,连忙就扯了绷带往胖子肚子上塞,满脑子只想着得先赶快把血给止住,连那还剩下不到半瓶,混了佐料的医用酒精都没能记得用上,可以说简直就是手忙脚乱,后来还是黑眼镜跟小花,处理完那玉衣以及它的断臂之后,见我在这边处理的都没了条理,当即就忍不住,一前一后地过来帮忙。
“小邪,没想到……你还对埃及文化有些研究。”小花不温不火地说着,并不动声色地拿走了我手中的绷带,转而便开始为胖子包扎,这个过程要多顺畅就有多顺畅,还没等我反应得过来,只见小花又接着道,“对金字塔有兴趣吗?”小花的话题转变太快,让本就为之前的话还没反应得过来的我,此时此刻更加摸不着头脑,感觉十分扑朔迷离。
“小花,你……啥意思?”愣了约摸半响之后,看着小花流利地为胖子包扎腹部,我愣是没能愣出什么头绪来,只得不解问小花道。
小花听后没有马上答话,只是冷笑了一声,弄得我不禁打了两颤,继而便听小花道,“用绷带把胖子给缠得就跟一木乃伊似的,我还以为你是想提前试试手呢。”
“花爷,话可不能这么说,”黑眼镜突然笑道,“所谓‘关心则乱’,说的不就是现下的小三爷吗?”说着黑眼镜顿了顿,用手指了指一个方向,复而笑道,“不过小三爷,你这回可的确有些乱过了头,怎么连着对哑巴的事儿都不上心了?”
听了黑眼镜的话后我不禁一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是闷油瓶。
只见闷油瓶正在一旁默默给自己包扎之前割开的手,黑眼镜的话似乎让他微微一顿,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过来,继续手上的活计。
我顿时感觉呼吸猛地一滞。
其实严格来说,闷油瓶这回的伤并不能算是割开的,因为他只是把我先前给他包扎的绷带硬生生地扯开,绷裂了伤口,当然,不排除中间他又给自己补割了几刀,否则光靠裂开的伤口,他刚才放血的时候,也不可能放得这么酣畅淋漓。
我顿时觉得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我从小花那儿扯下了一段绷带,顺道带上了那混了佐料的酒精,走向了闷油瓶。
接下来我不由分说地抢过了闷油瓶手上正忙着的活计,扯下了他手上那已经被浸的红得不能再红的绷带,用酒精胡乱擦拭了一下。当然,这其中的确带着丁点儿报复成分,只是闷油瓶从一开始到现在,就跟我上次给他包扎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而我那所谓的报复举动,也同上次一样,收效不大。
只是在此期间,闷油瓶的视线似乎一直停留在我身上,而每当我抬起头时,他却早已看向了其他地方,神色不改,可我只要一埋头,复而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那种感觉就会重新聚回来。
难不成被他给记恨上了?我心说,不由得感觉脊梁骨后面有些发凉。
待我给闷油瓶包扎完之后,小花那边也忙完了。
只是胖子依旧没有一点儿要醒过来的迹象。
我看着胖子,心里胀痛得厉害,只能叹了口气,这才感觉稍微缓解一下。
为了让自己好受些,我转而把注意力放到了被处理丢在一旁的玉衣,以及它的断臂。
玉衣下面是一滩恶臭无比的黑血,我捏着鼻子,强忍着就快要吐出来的冲动,慢慢靠近了玉衣。
被这么一熏,倒是感觉要好受了不少,我心说,只是……太他娘的好受了。
顾不得多想,我强压了一下胃里反胃想吐的冲动,立马就把这玉衣从头到脚好好仔细观察了一番,结果,当我看到玉衣胸部,那道被闷油瓶一刀捅开的口子时,当即就愣住了,继而我感觉到便一阵彻骨的寒凉。
在那玉衣胸口破碎的玉片里,露出来的,竟然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东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