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怪物!”薛鹏脸色一片惨白,倒在血泊里呼喊着,声音几乎摆脱了意识,好像发了疯。
其他人的脸色也是一片惨白,这种诡异的“妖术”尽管不是针对他们,仍然在他们心里引出了恐惧。薛鲲看着薛析伶的眼神彻底变作冷漠,他意识到了薛析伶身上的价值,就像火药一般,很危险,很昂贵。
这不是李亦痕第一次看到这种杀人方式了,上一次是伏魔九杖,但跟上次一样,仍然给他带去了巨大的震撼。
“爹爹,我厉不厉害?”薛析伶回过脸兴奋地说,这是她第一次将这种力量展现在自己父亲面前,她渴望得到他的重视。
但她的笑容也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仅有的一点希冀在绝望的围剿中湮没,那一刻铺满整个眼白的黑色快速地退却,变回了那个虚弱的模样。
她看到了恐惧,看到了冷漠,也看到了贪婪。
“你怎么做到的?”薛鲲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温度,他紧紧地握着拳,运转着真气,警惕着。
薛析伶僵住了,她感到每个人都距离她好远,好像她就站在中间,四处是围观的人群。
她突然感到很难过,脑袋慢慢地垂下,不想再回答一个问题。原本她以为那个人讨厌她是因为她没用,没用的人就会被抛弃,可等她接触到了力量,真正将力量在他面前展现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她想象的欣喜,她仍然是那座孤岛,孤零零的,没有人会喜欢她。
她终于承认这个悲凉的事实了,她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并且是一个永远得不到原谅的错误。
她的脸色慢慢地虚弱下来,身体的温度也在急剧地下降,好像生命一下子被抽空了。在意识未完全涣散之际,她朝李亦痕的方向看了一眼,挤出一丝淡到极致的笑。
李亦痕的心忽然像是空了一格。
薛鲲走过去将她抱起,感受到她在不断下降的温度。他表情复杂地看着在血泊中翻滚的薛鹏,他的弟弟错过了回答薛析伶的话,所以薛析伶将他的左右手都砍了下来,但比起这个更让薛鹏害怕的是这个女孩所展现出来的“恶”,就像来自地狱的恶魔,浑身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薛鹏一面翻滚一面哭喊着,仿佛在他身侧的是无数的孤鬼在唱歌,满眼的是地狱火的跳舞。
他疯了。
“啊!”刚刚赶来的薛析灵发出了她的第一声惊恐,整个人也随之僵住了。她没有找到画,事实上薛析伶也没有画过那样的画。
“别怕,他们想杀你妹妹,我一时错手,不慎杀了他们。”薛鲲沉重地说,“把他们埋了,将薛鹏送回府上,今天之事我不希望任何人提起,否则,死。”
“明白。”下人赶紧跪下领命。
李亦痕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他了解了那天在看到伏魔九杖的死因后薛析灵为什么会不相信他,也了解了这被薛析伶自这一天起亲手封存的力量,直到他的出现。
她想告诉我什么?是的,她恶魔的一面确实惊心动魄,令人心悸;但她并不知道这是“恶”,她只是不喜欢,或者是为了讨好别人。她做错了,但不代表她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冥冥中李亦痕感到自己已然知道了答案,如果你是她,你会喜欢留在这个家么?
从小开始她就把一切都藏得很好,包括她的欲望。怪的只是她的演技太好,骗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李亦痕的心情一下子沉重,好像悬上了千斤铁。
画面开始出现变化,一个巨大的漩涡将眼前的一切色彩揉进去,扭曲成一团,然后再慢慢平铺开,变成了另一幅画卷。
面前是一个河堤,星河落下,天际是一线的青色,青色之下是压制不住的火红,在地平线上映出水纹的光。
“我本名叫玄武。”
“玄武?”娇小的女孩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嘟着嘴说。少年的身材很魁梧,像是在粗壮的身体里安放上了一个稚儿的脸庞。
“是啊,是你用你的智慧找到了我。两年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我一点也不开心,我很难过。”
“为什么要难过?”
“我不能带你远行了,因为那样你会死的。”
“可我们不是说好了么?我不后悔。你说过,就像每一间房子后面会有另外的房子,山外也会有别的山,城外也会有别的城,顺着大江下去还会看到一个叫‘海’的地方。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世界是这样的,有那么多吸引人的地方,让我觉得自己就活在黑色的泥沼里……你能理解吗?”
“我理解。可……你会死的,一旦答应了,你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因为有你啊。”女孩微笑着,“那时侯我的生命将与你融为一体,到时,你,愿意带着她去看遍这天下么,去看每一座山、每一座城,还有那,海?”
少年的眼睛忽然明亮了起来。
“我答应你。”
他张开双臂,将面前的女孩儿拥进怀里,而在他们的面前,李亦痕奋力地向他们靠近。
“不,不要!丫头!”他大声呼喊,脚步越来越快,想要阻止他们的相拥。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终于明白了薛析伶,只是,他不理解。
眼前弥漫着浓郁的白光,李亦痕一步跨过去,脚下是“哒哒”的脚步声,这是踏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的独特声音。
扑鼻而来的是浓郁的花香,飘散着的是独特的女儿香气。李亦痕记得这段香气,还有这个粉红色的色调,把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暧昧的色彩。
那间青楼,他记起自己刚来时被东方宇带进的那里,也是他与薛析伶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同样的场景,黄昏,斜晖将窗柩染成金色,女孩趴在窗台,将脑袋枕进臂弯,眼睛眨巴地望着天际的孤雁。
她似乎在吟唱,一段段熟悉的音符从她的嘴里飘出,在房间内萦绕,有点孤独,有点哀伤。
时间仿佛停止了,李亦痕舍不得上前一步,只是安静地看着,把相遇永远定格在这一刻。把一秒定格在永恒,美好得让人想哭。
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不是么?她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也为此承担了自己的责任。但你还是会恨,因为你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她明明有更好的未来的。可是,如果真的可以,那未来又在哪里呢?一遍一遍的重复着病痛,一次又一次地拥抱着微弱的希望么?李亦痕感到了深深的寒意。你一直在替她做决定,以为自己的决定就是她的未来,大人们都是这样想的。
最最愚蠢的,一直都是你,不是她。
李亦痕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化作坚冰,脑袋越来越麻,身体里的疼痛感愈发明显,让人分不清是身体还是心灵的疼痛。恍惚间,他好像发现薛析伶转过脸来了,依旧是动人的笑,她似乎只会这一种笑,眼睛瞪得大大的,阳光从她的眼里几乎要溢出来。
等到他定睛看时,一切又都恢复了灰蒙蒙的模样,薛析伶就在远处的视线里,慢慢走远,再也没有回头。
身上的疼痛感回来了,也再一次将他压垮在地。在薛析伶的记忆里走过后,他回到了现实,现在,是分别的时候了。
突然出现的一道白光,薛析伶纵身一跃,身体融进去的同时,白光也随之消失,就像某个开启异空间的门。
李亦痕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在意识还没完全涣散之际,典狄一把将他抱住,然后便是快速地后退。
薛析伶已死,玄武也已重生,再逗留此地已毫无意义,在白光消失的瞬间,典狄等人便迅速掠起李亦痕就撤退。
青龙没有打算出手阻止他们,这不是他的目的。
符修也选择了逃跑,青龙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在失去孙子的痛楚中走出,并且果断地做出了决定。
在他逃离的瞬间,寒江迅速追了上去。
“你还好么?”青龙缓缓地降落到水面上,此时的河面逐渐平复下来,远去的流水冲刷着血与骸骨,继而被新生的流水所取代,一遍一遍地将疮痍掩藏。
水位降落下来后,一个健硕的身影便出现在青龙面前,青龙正是与他的对话。
他背对着青龙,低着头,怀里抱着死去的女孩,没有回答青龙的话。
“玄武哥?”这时清韵也下来了,她落到青龙身边,有点担心地说。她第一次看到玄武这个样子,记忆里傻笑的模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女孩,改变了他很多。
“下游,怎么样了?”玄武侧过脸说,声音有点沙哑。
“河流泛滥,毁了不少人家,也死了不少人……洛娘已经过去了。”清韵坦白说。她没想到这次的河流泛滥会造成如此大的危害,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也超出了青龙的预料。她注意到哥哥眉头的一皱。
“呼……”玄武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从河里站起身来,原本他一直跪着。
“这是我的罪孽啊!”他仰天长叹,然后朝着河的中心迈开脚步,淌水前行。
“你去哪里?”清韵追问。
“这是我的罪孽,我需要赎罪。还有,我答应了她,一个承诺。”
说完,他没有再停下脚步。
“由他去吧。”一直没说话的青龙阻止了清韵的挽留。他高声说:“玄武!我知道你在怪我,但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回来与我并肩作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