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阔天在地图上画出的那个村庄,正是聚水坳。发现尸体的15个山谷,恰好将聚水坳和其他几个村庄包围在中间。由于杨小惠的案子,江阔天对聚水坳留上了心,刚从局里脱开身就直奔过来,没想到碰到了杨君和东方。
“你们还在查杨小惠的案子?”江阔天边朝村里走边问。
“是啊。”东方说,“你呢?那些骨头解决了吗?”
“没有。”江阔天说,“你们发现什么了?”
说话间已经进了村子,杨君他们还没来得及回答江阔天的问题,江阔天忽然“咦”了一声,露出惊讶的神情,眯缝起双眼望着远方。顺着他瞧的方向望过去,杨君他们看到关山杰正在一户人家门前逗狗玩。不等他们发问,江阔天已经快步朝关山杰走过去。
“你好。”江阔天朝关山杰出示了警官证。关山杰直起腰来,愕然望着他,不知所措地板着手指,惊慌的目光在杨君和东方脸上扫来扫去,这两个人装作没注意到他求助的眼神,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你好。”关山杰说。
“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江阔天问。
“嗯。”关山杰的脸紧张地抽搐起来。江阔天没想到这个人会这么紧张,连忙说:“你别紧张,放松点。”
关山杰更加紧张了。东方和杨君冷眼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自己有点残忍,但此时是观察关山杰最好的时机,两人都不打算帮他解围。
“你叫什么名字?”江阔天问。
有了明确的问题,关山杰反倒不那么紧张了,他缺乏和人交往的经验,到现在为止,还不善长和人寒暄,一寒暄就冷场,一冷场就紧张,反而是目的明确的对话让他觉得比较自在,这样至少有话可说——这几天来,杨君他们早就留意到关山杰这个特点了。
“关山杰。”关山杰回答老师提问一般答道。他的另一个特点是,不会拒绝别人的问题。不管对方提的是什么样的问题,他都不懂的绕开,一律直接回答,甚至不懂得反问对方一句为什么要这么问。从这点来看,杨君和东方甚至认为他本人对于斯华他们的秘密并不知情。
“这两年你接到过猎头公司的电话吗?”
“没有。”
“从来没有?”
“嗯。”
“有陌生人给你打过电话吗?”
“没有。”
江阔天失望地皱了皱眉头,出了会神。过了好半天,杨君推了推他,他回过神来,才发觉关山杰还在紧张地等着他提问,连忙说:“谢谢你,我问完了。”
“哦。”关山杰转身准备走,又犹豫地望着江阔天,似乎在琢磨自己要不要跟他说一声。
“没事了,你走吧。”东方实在看不下去了,说了一句。关山杰浑身骤然一松,感激地朝东方笑了笑,转身飞快地走了。
“这人怎么回事?”江阔天感觉到他的怪异,望着他的背影问。
“自闭症。”杨君简单地回答之后,转而问道:“你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了?”
江阔天看了看他,没回答。他刚才看到关山杰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很像自己搜集到的某些失踪者,起初以为是距离太远了没看清,走近一看,果然长得非常相似,和其中几个人甚至是一模一样。这让他欣喜若狂,以为除了已有的几名接到电话的人之外,还有其他这样的人。不料一问之下,竟然毫无所获。由于内部保密的要求,这些他都不能对杨君他们说。杨君看出这点来了。他本来也不是那种非逼着江阔天泄密的人,但是这一次,江阔天感兴趣的对象和地点,都和他们的调查重合在一起了,这让他动了点心思。
“这个人我们跟了好几天了。”杨君说。
“哦?”江阔天猛然一震,“为什么?”
杨君没回答,江阔天将目光转向东方,东方明白杨君的意思,咳嗽了一声道:“我们的案子和这个人有关。”
“你们的案子?杨小惠的案子?”
东方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江阔天追问道。
“这个和你没关系,”杨君道,“你不是很忙吗?赶紧忙去吧,我们也忙,这案子铺得挺大的。”
江阔天看出杨君是故意这么说,想要走开,又怕他们说的是真的,迟疑了一下,发现自己不说点东西出来,他们是不打算开口了,想了想便说:“他长得有点像一个死者。”
“哦?”杨君这回真的感到奇怪了,“你不是负责白华山的案子吗?怎么还有空管这么小的案子?”
“什么小案子?”江阔天莫名其妙,“我说的就是白华山的案子,他长得像白华山案子中的一个死者。”
这么一说,杨君和东方严肃起来。他们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关山杰的容貌长得像斯华,已经让他们感到十分疑惑,如今再加上白华山的案子,更加是疑上加疑。联想到江阔天今天来到聚水坳,两人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的案子和我们的案子竟然是同一桩?不这么想倒还没什么,一有了这个想法,仔细一琢磨,无论从案件的规模还是关注的地点来看,这种可能性都非常大。
“老江,我们调查的可能是同一系列案子。”杨君认真地说。
江阔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杨君将自己和东方发现的事情说了出来,越说江阔天的神情越是不可置信,最后说到关山杰和斯华长得一模一样时,江阔天倒抽了一口凉气,半天没说话。杨君他们调查的前半截都还没什么,看起来好像和自己调查的这个案子互不相干,然而,最后疑点归总到聚水坳和关山杰身上,而关山杰竟然分别和两起案件中的当事人容貌相似到如此地步,这很难让人相信是巧合。
但,如果说是同一桩案件的话,又未免太匪夷所思了。除了关山杰这个点之外,双方调查的其他步骤和内容完全没有关系——同一桩案子怎么会有这样完全分离的两面?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说明,这案子的庞大和复杂,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或许也不能说两桩案子互相之间完全没有交叉,江阔天注意到,在时间上,两起案子几乎是同时进行,历经的时间长度也差不多一致。
“老江,”东方将他从沉思中唤醒过来,“你也该说点你们的事了。”
“让我想想。”江阔天掏出烟抽了起来。三个人一人一支烟,对着抽完之后,江阔天把烟头朝地上一扔:“我告诉你们!”
听江阔天说完白华山案件的全部内容之后,杨君他们的感觉和江阔天差不多,一方面强烈地感觉到,这两起案子实际上正是一起,另一方面又对双方调查中缺乏交叉部分感到不可思议。沉吟了一会,杨君说:“老江,这两起案子还有一个相同的地方。”
“什么地方?”
“都有人失踪。”
“那是,”江阔天说,“还都有人死亡。”
杨君没理会他的嘲笑语气,继续问:“你说很多死者的容貌非常相似?”
“对。”
“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江阔天摇了摇头。
“你们就没怀疑?这么重要的情况你们就没想想是为什么?”
“怎么没怀疑?”江阔天疲倦地说,“但想不出这是为什么。我们都让线索拖疲了,分析来分析去,就是没法靠近真相。”
“让我看看他们的资料!”杨君说。
江阔天也有这个意思,但局里早就严格说明需要保密,他将案情说出来已经犯了严重的错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资料弄出来给他们看。他紧皱着眉头,正在想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东方忽然问:“你办公室的电脑连上网了吗?”
“连了。”江阔天说完就明白了东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用东方再多说,他立即打了个电话回办公室,让办公室的一个警察帮忙打开电脑,说自己马上回来要看资料。
那边打开了电脑,这边东方就施展他的手段,很快连上了江阔天的主机,江阔天电脑里的资料便一一显示出来了。东方和杨君认真地一一浏览着死者们的资料,东方一眼发现好几个长得和斯华一模一样的死者,提醒杨君注意,杨君点了点头:“除了这几个,其他的几个也挺相似——你发现没有,他们似乎分成了很多组,每一组内的人容貌都非常接近,不同组的相貌差异比较大。”
“我们发现了这点,”江阔天说,“但是没法分组,具体要分组的时候,就发现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
“哦?”杨君不再说话了。
一个不落地看完了100多份资料后,他揉了揉眼睛:“你不是说有700多个失踪者吗?资料上好像没这么多。”
“我的电脑里只有这么多资料。”江阔天无奈道,“资料太多了,每个人负责一个分区。”
“真荒唐。”杨君不客气地道。
偷窃其他电脑里的资料很简单,江阔天的电脑联上了局里的内部网,稍微用点手段就看到了其他人的电脑。在江阔天的指点下,东方将所有失踪者的资料都下到了自己的硬盘里。杨君一份一份地看着,看了几分钟后,他把东方推到一边,自己动手操作起来。
“你要怎么做?”东方问。
“我有个想法……”杨君喃喃道。
资料是以word文档的形式保存的,杨君将所有的资料中的时间和相片等资料提取出来,存到一个新建的数据库内。这一过程耗费了不少时间,东方他们在一边问这是干什么,他简单地说:“统计。”说完斜了一眼江阔天:“这么多数据,早就该做统计了。”这话让江阔天有些羞愧,又有些冤:他倒是想统计,但一直没时间。看到资料在表格上一目了然地陈列着,江阔天头一次发现,原来数据存放的格式不同,对于统计的结果也有相当大的影响。用文本格式存储的时候,不管他心里多么记挂着对比各个失踪者之间的异同,还是难免局限于单个文本的内容;用表格就不同了,一页之内显示多个失踪者的信息,同一条目的相同点和不同点,一眼就能看出来,更能形成一种全局的观点。
弄好表格以后,杨君仔细看了看时间项。一共有四个时间项:辞职时间、最后一次和家人联系的时间、家人申报失踪时间以及死亡时间。前一项时间都有很大程度的重复,常常是几十个人拥有同一个时间,而申报失踪的时间和死亡时间,则呈现一种不规则的分布,有时候持续一段时间内,几乎每天都有人申报失踪,同样,也每天都有人死亡。这三项时间都不足以形成任何一个死者的唯一标示,只有最后一次和家人联系的时间,严格地依照时间顺序排列着,从2004年1月2日到2005年10月2日,每天都有一名死者和家人进行最后一次联系。杨君对着这张凌乱的表格想了许久,看出了一些规律,先依照辞职时间对资料进行分组,再依照最后一次和家人联系的时间进行排序,表格很快进入一种有序状态,所有的资料依照先后顺序排列着。
“这种表格我以前做过。”江阔天认出来了,从时间上看,杨君列出来的表格和自己那次画的表格差不多,但所包含的项目更多,数据量也要大得多,他依稀从中看出了点什么,正要凝神分析,却被东方推了一把,将眼光移到了别处。
杨君继续盯着屏幕,没说什么。东方和江阔天不一样,他的眼光没落到时间上,而是第一时间被屏幕右边的照片所吸引。
做成表格之后,右边的照片缩小了许多,几百张照片在同一直线上排成一行,依照时间顺序从上往下排列。从第一张照片到最后一张照片,无论将目光停留在哪一块,以任何一张照片为中心朝两端扩散,都能看到许多容貌近似的照片,这些照片存在差异,但是差异都不大,如果不是数量太多,甚至可以认为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照这种情况来看,全体死者的容貌都应该差不多,然而,实际情况是,第一张和最后一张照片上的人,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出是两个容貌截然不同的人,这种情况让人大惑不解。东方尝试着寻找一个明确的分界线,想要借此确定这种容貌近似、但最终却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的变化规律,但找不到——无论什么样的分界线,都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在界线两边的两张相邻的照片存在较大的差异,但是很难找到这样两张差异较大的相邻的照片,绝大部分相邻的照片,看起来都好像是兄弟们拍的照片,有的甚至看起来像是同一个人的,虽然有差异,但容貌上的相似性都很明显。
“这些相貌,”东方指着照片说,“这些相貌肯定有问题。”
“是有问题,但是又说不清是什么问题。”江阔天说。
这正是最为无奈的:知道问题的所在,甚至面对着问题本身,却还是无法看清问题的真相——最近他们常常碰到这种情况,如同一个高明的黑客,千辛万苦突破重重屏障,终于获得了想要的文件,却发现文件被更加高明的人加密了。
如何才能解开密码?
倘若他们不是这么急切地想要解开这个密码,也许他们早就看出了答案。答案一目了然,但他们却没法看出来——习惯性的思维方式指导着他们,尽管看出了照片上的问题,但他们以为这仅仅是问题,很快便转而向其它项目中寻找答案。
这一次,答案就包含在问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