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三枝子小姐。”弥生催促了一声。
“我吗?”
三枝子仰起脸望着弥生,稍有些疑惑地说:“只是插进去就行了吧。反正都是相同的花嘛。”说着,她把花茎自下方拢起,两手捧着花插进去,说:“叶子太多了吧。”
她打掉了些叶子,还把花形稍微整了整。白菊花有二十几朵。
“可以了吧。”弥生稍微从花瓶边离开一点,端详着花,“把它放到书房里去吧。”她回头对御木说。
御木的家里,不单单是弥生,芳子也会插花,但书房壁龛里的花,则是弥生专门负责的。御木不收藏古书画什么的,这种东西要是挂在壁龛里的话,自己写的东西就像要被它摄去似的,他不喜欢;可花是不断的。壁龛里没有挂字画,只有花。弥生老是把精力放在那些花上,让它们常新常鲜。弥生从书房撤下的花,芳子舍不得扔掉,把一两朵放在厨房里、厕所里。
“再也不会被偷走了。”弥生嘴里嘟哝着,离开了茶室。
“实在谢谢了。今天又是什么‘换心’?”
御木半开玩笑地表示了感谢,忽地产生了一个疑问:说三枝子今天的花也是送给御木的,会不会是弥生一个人自作主张呢?
上回的蔷薇花不说,今天的白菊花大概是为御木全家买的,不像是特为御木一个人买的。不拿到书房去,就是装饰在茶室里的餐桌上,不是也挺好吗?
弥生担当著书房里换花的任务,所以一有花来,马上就自认为是给父亲的,当着三枝子的面这么说,三枝子也不好意思否定,弥生真是难为了别人的一片好心啊。
三枝子和父子俩留在茶室里,面对这个优雅、抒情的姑娘,御木感到有些拘谨。
好太郎也在旁边,取过一张晚报在看着,一言不发。对这个美丽的客人,现在,他已经无动于衷了。
顺子和芳子去厨房准备晚饭了。
“那以后,你妈妈什么也没有对你说吗?”御木问三枝子。
“是啊。”
“她死心了吧。我和弥生给搅的……”
“不,是我自己拒绝的。”
“可无论如何,三枝子小姐和你母亲之间,因这回的事,表面上也许会变得疏远一些。”
“我也这样想过。不过,母亲改嫁的时候,我想,我已经离开我母亲了。”
“可是,亲子之缘分是斩不断的,两人今后的路还长着呢,不知几时,什么地方,也许会有让你吃惊的接近。”
年过花甲、站在第二任丈夫的跟前成了老太太的鹤子,特地来央求三枝子去将来的婚家,也许只是为了守护儿孙们吧。御木连这些都想了进去。
“即使不是一家人,缘分这种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回来的。过去认识的那一半,不管变得好起来,或是变得坏了,总能从哪一边想起来的。”
“是吗?”
“千代子离家出走的事,听弥生说了吧。”
“听说了。”
“你怎么考虑的?”
“千代子的事吗?”三枝子的回答含糊起来,“听好太郎说去找过了呀。”她慌慌张张逃了过去。
“三枝子小姐让那孩子弄得很烦恼吧。我家里,弥生嘛,也是从一开始像不喜欢毛毛虫似的,对这奇怪的姑娘有一种直觉的警惕。可是,已经来了我家,没想到会弄了个行迹踪不明。一本小说的末尾这么写着:发生一次的事,不管何时都会继续下去的。
就是说,世上没有绝对能收拾干净的东西。”
御木断章取义地引用了小说里的一个句子,稍嫌过于跳跃,三枝子像是有些难以理解。
御木还在想着千代子出走的事。千代子无理地闯入御木的家庭,又忽地逃走了,还对非亲非故的三枝子抱着莫名其妙的恶意。
御木觉得:千代子作为女人,她生涯的真正危险,还是从这次离家出走才开始的。
弥生只是把花搬到书房里去,不一会儿就又回到茶室里来了。
御木、三枝子已经把腿伸直地坐在铺席上了。御木就这样理解了弥生对父亲的爱意。
“吃过晚饭,查一下三枝子小姐的柜子吧。”弥生漫不经心地说。
“好了,明天再查不好吗?”御木对弥生说,“回房的时候,别再说个不停,让三枝子小姐早点睡吧。”
星期日上午,御木还是照例在工作时间面朝书桌,可听到打开三枝子柜子的两个姑娘的说笑声,他精神就集中不起来,自己也站起来去了。
“有爸爸过去的书呀。是以前送给三枝子父亲的。”
弥生从柜子上方拿出四五本书,递给了御木。
“哦。”
那是御木初出茅庐时送给笹原的签名本。
“真少见呐。都是我们家里已经没有了的书呀。”御木说。
书在家里没有了,这些书中的许多作品,与其说让世人忘记了,不如说完全消失了。
“这样的书,怎么还郑重其事地收在柜子里啊。”
御木难为情了;但写着亡父名字的赠本,三枝子郑重其事可是理所当然的。御木寄上这些小说集的时候,不用说,笹原和鹤子还生活在一起,三枝子还小,那个叫广子的女人还没有出现。
也许可以从这些书本里回忆起三枝子小时候的幸福日子吧。
三枝子的母亲再婚时,写着前夫名字的书不能拿过去,就送给女儿了。
御木把书还到柜子里去时,剩了一册在手中:“这是处女作集,它可是弥生生出来之前出的书呀。我家里已经没有了,弥生没见过吧。”他恋恋不舍地瞧着那本书。
“没有了的话,你拿去吧……”
“不,算了。”御木把那本书放回了柜子。
处女集中有御木第一次成功的长篇小说,那正是结婚前,听了顺子失去贞洁的坦白后,忍受住打击写的小说。这是御木和顺子的恋爱小说,而且还写了顺子坦白的场面。这本书可说是御木的处女作。而且,现在到处还是把它作为御木的代表作在世间流通。年轻时的作品,只有这篇小说出了普及本,继续流传。
顺子一开始几乎一点没注意过这个作品,而御木却永远觉得讨厌。他讨厌顺子坦白的场面。实际上顺子并没有失去过纯洁,作者试着写到普及本的后记里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御木也就没有写上。
青春的恋爱和痛苦,升华成为御木的才能和纯朴;这份才能和纯朴也因其后人们的浪费,在这部作品里明显表现了遥远过去磨灭了的证据。
“柜子里少了什么东西吗?”御木问弥生。
“什么也没少,太好了哟。”
二十二孩子都长大了不再套手脚以后,顺子腿脚慵懒起来,很少和御木两人一起出门散步。在东京都市内两人一起兜圈子的次数,远远少于正月里或暑假中,两人结伴出去旅行的次数。
公子的母亲从福冈来到东京,邀请御木和顺子夫妇俩一起吃饭。临出门时,夫妇俩无意中互相对视了一下,哦,两人已很久没有结伴外出了,这意思不说也心领神会。
来到芝泉寺上的日本菜馆,只见大里夫妇两人等着,顺子像是有些意外,寒暄还未完,就来不及似的问:“公子他们呢?”
“哦,他们今天不过来。”
“啊,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们会在一起呢。”
矿山公司在东京有分公司,大里常常来东京;太太呢,御木夫妇媒灼旅行时,在福冈分手后,没再见过面;顺子先以为波川和公子也会被叫来的。
大里半开玩笑地说:“其实是想多听听那两人的坏话呀,耍了个小小的阴谋……”
“什么?”
顺子有些不安地望着御木。
“而且呢,我觉得还得拿出谢礼来呢。”
“谢礼已经收了许多。”顺子受宠若惊地说。
“不。作为对证婚人的谢礼,这回我们能不能充当一回媒人呢?”
原来是给弥生提亲。这是御木始料而不及的。他忽然有些结结巴巴起来:“这……这可是……”
可现在,最先到来的感觉是女儿从自己身边离去的寂寞。
“令爱不愿意媒的婚姻吗?”
“不,怎么啦?”
“那小伙子可有些踌躇,说什么小说家的千金嘛,我怕是驾不住之类的话;可我看到过令爱,我的印象呢……”
“大里先生看到我家弥生?”
“是啊。给公子请媒时,我到您家去过两三回呢,那时见过的。”
“啊,是啊。说是小说家的女儿,也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我觉得‘有’可是好事情哟。”
“是啊。”
其后的话一直继续着,御木只有听的份儿。从菜馆回家的路上,御木也还是默默无言。顺子在车里,就来不及似的打开大里递过来的照片:“真是个帅气的小哥子呀。和谁很像吧?”
“你说谁,像谁?”
“大里先生特意亲切地推荐,一副热心起劲的样子,你倒好,连声谢谢都没说。”
“说了的哟。”
提亲的对象是大里朋友的儿子,在一个建筑公司工作,说是个有才能的设计家。这儿子想找年轻的女朋友,大里为了让人能参考想象,特地拿来了那人设计的新形住宅的相集。
“这个青年呀,公子可是最清楚了,请你们向她了解了解。”
大里说。
大里热心地推荐,说不定,大里曾打算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个设计家吧,可公子和贫穷的学生波川在一起了,于是就冲着弥生来了吧,御木满脑子胡思乱想。说那人的父亲是某建筑公司的头头,这青年的生活绝对不成问题之类的,御木听了,心里有些不愉快。
“你不觉得他和谁很像吗?”顺子把照片递给了御木。
“嗯。”
御木几乎毫无意义地瞧着这个既没见过又没有听说过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