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华山坠崖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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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郁林海打算在妙华寺过夜,他要好好问一问慧觉主持,了解张桐出事那天的情况。水珊想知道张桐的照片怎么会在郁林海手里,也坚持住妙华寺。来华山的游客绝少在山上住,一是上面的住宿点少,二是能住的地方吃住条件差。有搭帐篷的会给景区赶走,不是怕风大卷走帐篷带走人,就是怕抽烟的丢烟头烧了古松古柏。

叶芷安自然听水珊的,原计划是要下山住临潼华清池洗温泉,既然水珊要听那个年轻和尚讲张桐,只好在山上住。叶芷安的蹩脚英语水平正好跟那个意大利男孩的蹩脚汉语水平旗鼓相当,虽然交流起来困难,两个人都磕磕巴巴的,但好像很谈得来,且意气相投情趣盎然呢。那个男孩叫安斯涅,他也想在山上过夜,希望有更多时间跟叶芷安在一起。

慧觉主持也安排他们住西边那间小客房。房间一半是一溜石砌火炕,炕梢有一张小炕桌。寺庙内没什么能吃的东西,他们只好从小摊贩那里买来面包啤酒牛肉干花生米凑合一顿。慧觉要讲的都讲了,然后独自念经去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吃饭,也不知道他每天吃什么。

今晚也月亮很亮,起先水珊不肯喝啤酒,叫叶芷安也不要喝,但最后还是喝了。开始只喝一点点,后来就越喝越多。喝了酒说话就多,陌生人才变得不陌生。叶芷安跟安斯涅讲不明白时,水珊就拿英语替她翻译,安斯涅读上海大学,他的母语是意大利语,但讲英语也很流利,跟母语讲得一样好。安斯涅发觉水珊对意大利文学家但丁的了解,竟然比他这个意大利人深入细致。他是一面佩服水珊,一面喜欢叶芷安,对郁林海只礼节性地客气两句。

水珊凑着炕桌上的那根白矿烛,看郁林海手上的那几张张桐照片,且看了又看,努力将它们跟张桐的小说,以及她对张桐的理解,迅速联系起来。有一张是脸部特写照片,塌鼻梁,小眼睛,初看其貌不扬,但脸上的表情,还有那种眼神,都流露出自信甚至傲慢的神态,颇有沧桑感呢。

很多读者都想看到张桐的遗照,想知道他是什么相貌,可惜他的书没一本配照片。网上虽然有,但往往这个网的和那个网的明显不是同一个人,网上广泛流传的至少有十七八张据称是张桐的照片却彼此不同,谁也分不清哪一张是真的。此刻水珊好不激动,她终于看到了张桐的遗照。

“拍这些照片的人有艺术气质。”水珊说。

“他是杨福齐的中学同学。”郁林海说。“杨福齐来华山前在他家住了两宿。”

“你要找的那个杨福齐,就是已故小说家张桐。”

“可杨福齐当时才三十四岁,张桐已经四十岁了。”

“这是书商做了假。如果讲张桐才三十出头,有几个人买他的书看?”

“可慧觉和尚说,跟他一起来华山的那个北京女人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网上情人。”郁林海继续质疑道。

“你看到的那个电子文件,可能是张桐的构思笔记,是他对实际情况的一种想象。”水珊觉得这件事很简单。“小说家所写的东西你不能当真,因为他们靠虚构故事来写作。再说又写的是网上的事,啥也得不到证实。假如你手头有杨福齐写到的那个北京女人的照片,慧觉主持能认出她,你方可肯定她既是张桐的妻子,又是张桐的网上情人。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郁林海手上的这几张照片,不但慧觉和尚看了,华山景区管理处一个什么科的副科长也过来看了,他们都不容置疑地认为,这是摔死在长空栈道的张桐,而不是郁林海要找的那个杨福齐。

“可能有两个相貌相同的人。”水珊开始糊涂起来,说话口气没刚才那么坚定了。“这两个人是同一天来华山的,跟他们上山的都是北京女人,这纯属巧合。”

“假如,”郁林海沉思道,“跟他们来华山的是同一个北京女人呢?”

“这怎么可能?”水珊觉得不可思议。

片刻后,她突然明白了这个老警察的意思,大声叫起来:“这绝对不可能!”

警察总是把别人想得太坏。这个看上去挺面善的老警察,居然认为张桐没有跳崖自杀,而是他要找的那个杨福齐,给张桐当了替死鬼。水珊对污辱张桐的人感到气愤,气得打哆嗦。气极之余,一口喝干了纸杯里的啤酒。

“只要打个时间差,就能达到这个目的。”郁林海在自言自语。

“你是讲那个北京女人,也就是张桐的妻子,先把杨福齐骗到华山来,把他从长空栈道推下去,然后又跟张桐,张桐的一个叫王安林的画家朋友,还有王安林的女朋友,四人一起喝酒,再叫张桐借口出去解手,独自溜下山躲起来?”

“有这种可能。”郁林海觉得水珊把他的想法讲得又简洁又清晰。

“你是说张桐没死?”

“有这种可能。”

慧觉和尚要求留宿者登记身份证,至少登记一个人的,这是景区派出所的规定。今天登记的是郁林海。那天登记的是王安林。据慧觉和尚讲,王安林是画家,是带着画板来华山的。郁林海已经把王安林的身份证号码,居住地门牌号,都抄在记事本上了。白天那个副科长讲,记得张桐的妻子姓郭,叫郭什么就想不起来了。当时为了寻找张桐的尸体,她和王安林在华山脚下的华阴市待了七八天才走。

“咦叶芷安去哪了?”水珊觉得奇怪。“安斯涅也不见了。”

这时水珊紧张起来。

郁林海也紧张起来。

“安安,安安。”水珊叫起来。“安安你在哪里?”

下了炕,出了门,水珊朝月亮下的松树林喊安安。可喊了半天,只有呼呼的松涛声回应她。水珊突然寒毛竖起来,发疯似的沿石阶山路往上跑,这时郁林海跟在水珊后面也跑起来,他明白水珊认为叶芷安和安斯涅去了张桐出事的那个长空栈道了。

叶芷安老是把外国人叫鬼佬,嫌他们毛孔粗,有狐臭味,可今天碰到这个安斯涅却迷得不得了。这个意大利男孩多少有点古罗马的那种古典气质,也知道怎样讨好中国女孩,两个人很快就黏到一起了。虽然水珊心里明白,叶芷安没理由从长空栈道跳下去,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往这边跑。

月光下的山峰幽静而神秘。长空栈道空无一人。这里没有叶芷安,没有安斯涅,也没有他们掉下去的痕迹。水珊大声喊安安,急得眼睛里流眼泪。这时候,还是老警察冷静,他听到了水珊的手机声音,叫水珊看手机。

水珊的手机里有一条刚收到的短信:珊珊你叫得像女鬼一样难听,我们在树林里外面空气好夜色迷人,你不要再叫了好不好,有安斯涅陪我看月亮呢,呵呵。

水珊回她一个短信: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叫刘尉跟我来。

叶芷安回复道:那是你怕我抢走你的刘尉,你好没信心。

事情总是这样,你想的跟别人想的往往完全不同。

你认为不让刘尉来,是照顾安安的情绪,若跟刘尉情不自禁地亲热起来,怕安安见了心里难受,要知道不久前安安刚被一个男孩甩掉,要死要活折腾了好多天呢。可安安却认为你是怕刘尉被她抢走,所以你不让刘尉来。也许这是你潜意识中的真实想法,甚至连自己也不清楚。刘尉对你讲我爱你,只爱你一个人,那是你允许他碰你的时候讲的。假如安安也肯让刘尉碰,难保他不会对安安讲我爱你,只爱你一个人。安安说你好没信心,水珊明白她说得对。

此时此刻,水珊认为张桐是不慎失足掉下去的。这么迷人的夜色,深谷中仿佛有神秘的磁力,吸引你走过去,走到峭壁边边。这时你探出身子往下看,还没看到谷底,自己就掉下去了。张桐就是这样掉下去的。不小心掉下去的。就这么简单。网上讲他是出不了书来华山自杀,讲他害怕越写越差走下坡路,讲他以牺牲他的生物生命为代价使他的文学生命永世长存,这都是自说自话。

可偏偏郁林海却认定这是一桩可怕的谋杀案。张桐和张桐的妻子,合伙害死了那个跟张桐相貌相像的杨福齐,然后假托自杀,新闻炒作,达到顺利出书、卖书的目的。警察的丰富想象,总是往犯罪方面想,这是他们的职业习惯。他们才不管这个人写小说多么出色,内心多么丰富,《纽约时报》写他的评论文章多么迅速而精当,只会捕风捉影,将没影子的事说成一桩谋杀案。

“你在想下一步怎么办,对不对郁警官?”水珊可怜起这个性格固执的前警察。

“没错。”郁林海说,“现在线索很多,有点乱,我得好好想一想。”

“要证实这个猜想的话,最重要的证据是什么?”水珊感兴趣的是这个老警察的可笑思维,而不是谋杀案究竟是否发生过。

“假如能找到张桐的骨殖或骨灰,去做DNA鉴定,证实那是杨福齐的,公安部门就会立案侦查。”

“骨灰能做DNA鉴定吗?”水珊表示怀疑。

“我听说有人做过这种鉴定。”郁林海也不敢肯定。

“这好办,我叫刘尉上网查。”

水珊立刻拨通了远在南京的男朋友的电话,把他从睡梦中叫醒,叫他赶紧开电脑上网。刘尉在电话里嘟哝起来,抱怨现在都夜里一点钟了水珊还不睡觉也不让人家睡。

不过只隔了几分钟,就传来他的一条短信:“徐州医学院专家崔教授认为,做DNA鉴定的前提是人体中的蛋白质,所以失去蛋白质的骨灰遗骸是无法做DNA鉴定的。”

接着又传来第二条短信:“朝鲜官员交给日本外交官的备忘录指出,骨灰经过1200摄氏度的高温火化,即使进行DNA鉴定,也很难发现个人特征。”

既然骨灰不能做DNA鉴定,那么寻找犯罪证据的过程,就会变得很复杂。郁林海心里明白,他现在一是要找到张桐的妻子,那个叫郭什么的北京女人;二是要找到那个带女朋友来华山的画家,他叫王安林,画油画的。当然,最好还要找到王安林的女朋友,慧觉和尚说她姓章,好像是服装模特儿。

下了华山,叶芷安和安斯涅先走了。水珊没走,她留下来跟郁林海一起去七里寺火葬场。郁林海拿警官证给人家看,人家给他查火葬记录。往电脑里输入“张桐”二字,居然有七八个张桐冒出来。郁林海要查的那一年有两个,一个是七十四岁的老人,一个是四十岁的本地人,显然他们都不是北京的张桐。

华山景区的那个副科长曾明确讲,张桐的遗体是在本地火葬的。要拿到运送尸体的准运单,谈何容易?

张桐从长空栈道摔下去是当年的八月十二日,五天后他的尸体被发现,火葬日期应该在八月十七日以后的有限几天内。

重新往电脑里输入限制条件,结果查到八月十八日有个北京人,年龄跟张桐一样,也是四十岁,但姓名不同,不叫张桐叫詹志平。

办理火葬手续的人倒是姓郭,叫郭芸。

“这是咋回事啊?”郁林海心里纳闷,百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