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蔡琛接待了两拨警察。
那个北京警察说他有事先走一步,那个叫刘同军的刑警队长跟蔡琛回工作室,显然他要仔细问蔡琛问题。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蔡琛给警察沏茶、递烟,请警察坐沙发,看得出警察的手枪是搁在腋下那只黑皮包里的。这也是一个老警察,年纪跟郁林海差不多,但比郁林海有威严感。他右眼角那条明显的刀疤,比他那射出冷峭目光的眼睛更叫人发怵。这种人若不是警察,就是黑社会。
“你知道郭芸的电话吗?”刘警察问。
“知道。”蔡琛说。
“她的住址呢?”
“也知道。”
刘警察沉默片刻,显然他明白如何掌控谈话的内容和节奏。
蔡琛默默等待警察的再次发问,对警察应该有问必答,这是蔡琛事先想好的一个原则。
“你是怎么认识郭芸的?”警察问。
“她来这里找我。”蔡琛说。
“什么时间?”
“两年前。”
“什么事找你?”
“要我给她做张桐的书。”
“为什么给你做不给别人做?”
“因为别人看不出张桐的书好,我看得出来。”
“那时候郭芸还在北京?”
“没错。”
“那时候她辞职没有?”
“她没讲。”
“你认识一个叫王安林的画家吗?”
“认识。”
“认识王安林的女朋友吗?”
“不认识。”
老警察皱了皱眉头,显然他明白蔡琛对他有戒心。这时候,蔡琛平静看着老警察咄咄逼人的眼睛,不畏惧,不慌乱,仿佛面对一组原程序的验算结果,虽然一直紧张思考,但始终不动声色。
“是这么回事,”老警察这时候才开始解释他来找蔡琛的原因,“我们那儿出了点麻烦事情,一个叫杨福齐的人两年前失踪了,我们发现他的一个U盘里有当时尚未出版的张桐小说,所以我们来问你问题。”
“你问,刘队长。”蔡琛说。
“对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对不起,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给郭芸做张桐小说,写没写个东西?”
“写了。”
“能提供复印件吗?”
“没问题。”
蔡琛的回答始终是明确而简短,这是长期编制电脑程序养成的习惯。你应该跟你的客户东拉西扯,跟你的同行闲扯山海经,但不能跟警察讲废话,不能自找麻烦,对不对?
“有个叫郁林海的警察来找过你,是不是?”
“没错。”
“你拒绝向他提供郭芸的电话和住址。”
“是的。”
“为什么?”
“我怀疑他的警官证是假的。”
“后来我们已经证实他的身份,可你不接他的电话。”
“没错。”
“为什么?”
“还是怕上当受骗。”
这时雪青走进来给蔡琛讲,外面有两个人找你。蔡琛点点头,叫她请客人稍等片刻。雪青也是赋性灵慧的,其反应快得不得了。她知道蔡琛向来对警察敬而远之,所以没在这个陕西老警察跟前讲外面两个人是苏州警察。
现在这个老警察多少有点挫败感,他可从没碰到过这么老到的年轻人。不过这也难怪,这是北京嘛,待皇城根儿的,见多识广,鬼得很,哪里会像陕北老乡那样淳厚没心眼。现在老警察不得不给蔡琛亮底牌,讲明警方目前对杨福齐失踪案的初步判断,请蔡琛配合警方调查。
“我们发觉,”老警察说,“杨福齐失踪跟张桐自杀几乎是同一个时间,而且这两个人相貌相像,而且……我刚才也讲了……杨福齐失踪前留下的一个U盘里,有七个张桐小说的电子书稿文件,它们的文件编号顺序,跟你们出版张桐小说的顺序完全相同,因此我们调查杨福齐失踪案的同时,不得不调查张桐自杀事件和张桐小说出版情况。”
蔡琛依然平静点头。依然跟老警察讲他不知道。老警察告辞的时候,他请书蕾把郭芸的电话和住址,以及跟郭芸签订的几份出书合同复印件,都拿来给老警察带走。然后送客人到电梯口,伸胳膊替客人摁电梯下行钮。
老警察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见过的那个郁林海,突然跟我们失去联系,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蔡琛客气而明确地回答:“对不起,不知道。”
送走陕西警察后,蔡琛请等候在会客厅的两位苏州警察往里走,去他办公室。那是一男一女,那男的也是个老警察,姓许叫许兴宇,满脸皱纹;那女的年轻,姓米叫米莎,胸脯丰满。这一男一女的警官证,是同时拿给蔡琛看的。
蔡琛给警察递烟、沏茶。许兴宇抽烟,米莎喝茶。蔡琛请警察坐在沙发,围茶几坐。
“我们的苏州同事跟你通过电话。”许警察说。
“没错。”蔡琛点点头。
“我们碰到一个谋杀案,被害者叫左梦菡。”许警察问,“你知道这个人吗,蔡经理?”
“我们工作室请权文胜写一篇介绍张桐的文章,权文胜跟我讲起过她。”蔡琛说。
“权文胜是怎么讲的?”
“他讲这个女人在张桐生前跟张桐好,他要去上海采访她。”
“还讲了她什么?”许警察问。
“讲她的丈夫是名律师,替原告打官司得罪了黑社会,两年前死于一场车祸。可能黑社会认为她手里有什么证据,一直在追杀她,吓得她东躲西躲,快神经病了。”蔡琛说。
“你做张桐小说对不对,蔡经理?”
“没错。”
“张桐自杀身亡后,他的小说是他妻子郭芸拿给你做的对不对,蔡经理?”
“没错。”
“那么,郭芸跟你讲没讲到过这个左梦菡?”
“没讲过。”
“你知道郭芸的电话和住址吗?”
“知道。”
“能告诉我们吗?”
“当然。”
等第二拨警察走了,蔡琛才给叔叔发短信,讲他马上来紫竹园。
入紫竹园时,蔡琛又碰见那个牵狗的大块头男人,并注意到这个人也像他叔叔一样抽雪茄。叔叔仍独自坐在湖那边的那张暗绿色长木椅上。蔡琛走过去仍坐在叔叔右面。叔叔打开一只漂亮的铁皮盒子,蔡琛拿指头从里面捏出一粒德国硬糖放到嘴里。叔叔抽雪茄,不吃糖。
“警察跟你说了些什么?”叔叔问。
“陕西警察问我郁林海,苏州警察问我左梦菡。”蔡琛说。
“今天怎么样,那个书?”
“卖得好,比我猜想的要好得多。特别是南京,一上午就卖掉两千五百本。”
“你还有什么其它想法?”
“卖完这本书我就去广州。”
“去广州干吗?”
“编程序,做回老本行。”
叔叔沉默了好久。两个人都不说话。一只鸟从跟前一棵柳树上飞走,飞到湖对面去了。叔叔不是那种钻到钱眼里的人,所以他对蔡琛说:
“盛极必衰,早点退出来不是坏事。不管这本书是亏是赚,不做新书了。好像郭芸手头还有好几本张桐的书,叫她给老缪做。老缪这个人还算有文化,懂文字,懂文学,不会做砸了。这好几年,你给我打工任劳任怨,你替我赚到的钱,我给你一半,我自己哪花得完那么多钱。另外,你要安排好雪青、书蕾,也安排好其他几个人,不能让人家说我们姓蔡的不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