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让警察丢脸的一件事。四名警察都瞪大了眼睛认同一个女人,结果没一个认出来。其实这要怪现在的美容业厉害,是小眼睛的看上去眼睛很大,是圆脸的看上去秀气多了,这不但跟面孔本身的化妆有关,而且跟发型、衣着、首饰及其颜色的搭配有关,叫你容易产生错觉,容易误导你。
郭芸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从警察眼皮底下溜走了。但仔细想一想,又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郭芸去塞班岛之前,就知道权文胜要去采访左梦菡,甚至可能通过书商蔡琛知道,警察为寻找失踪的杨福齐正在找她,假如郭芸和张桐合伙杀了杨福齐,甚至合伙杀了左梦菡,她应该躲起来,不去塞班岛;若去了,也不给同行游客拍合影照。据一直跟着郭芸、郝国华一起出来的一个游客讲,这对夫妻没有丝毫慌乱表情,是一路有说有笑走出来的。这究竟是他们心理素质好,还是不知道警察已经盯上他们了?现在谁也猜不准。
看那张高清晰度照片,在电脑里放大了看,变了样的郭芸确实是郭芸,郝国华确实不是张桐。拿宋庄尹画家提供的郭芸、张桐合影照片对照,不论是相貌还是气质,张桐和郝国华都完全不同。张桐是塌鼻梁、小眼睛,郝国华是高鼻梁、双眼皮。张桐显得斯文一些,郝国华则显得开朗一些。而且,你看不出这是做过整容手术的,至少用肉眼看不出来。不过为慎重起见,警察已将这两张照片,传给了上海华山医院整形科一位著名整容专家,请专家予以鉴定。
警察查案子有一个惯常的有效方式,那就是并案侦查。因为,两个或两个以上有关联的案子并案之后,信息就一下子多好多,更容易找到破案线索,也节省侦查成本,给国家省钱,省纳税人的钱。
刘同军和郁林海在上海浦东机场碰到苏州刑警许兴宇和米莎后,就到苏州来了。他们自然要共同交流杨福齐失踪案和左梦菡谋杀案的各种情况,得知权文胜真的是苏州人,而且给许兴宇关过两个晚上,郁林海特别兴奋。
“我们查内部网查过苏州,没查到权文胜。”郁林海说。
“权文胜是他的笔名,真名叫匡华明。”许兴宇说。
“不但改了名,还改了姓,怎么查得到啊?”
“他说他母亲姓权。”
写东西的有这个权利,起个笔名,让人家不知道文章是你写的;还可以姓一回母亲的姓,让母亲乐一乐。
权文胜已经回到家里,很快就自由了。警方要求他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到外地去,如果非去不可,必须得到侦查组同意。此刻是上午十点,权文胜正跟朋友坐沧浪亭喝茶闲聊,接到侦查组电话后,他说马上来刑警队。
电话是米莎打过去的。
米莎对他说:“还是我们来沧浪亭找你,我们有车子方便。再说,沧浪亭比我们刑警队环境好。”
其实米莎是想让刘同军、郁林海看看苏州园林,让她的陕北同行感觉一下苏州的宋代造园艺术。进园子前,米莎问卖门票的讨来两张介绍单,一张给刘同军,一张给郁林海。刚进门就看到一池绿水,郁林海一面看园子,一面看介绍单。
在茶座那边见到权文胜后,彼此客气一番。刚才跟权文胜闲聊的三两个朋友,都起身告辞,让权文胜跟警察聊。警察也落座喝茶,先欣赏园林一番。
“坐在这里,可像入了天堂。”郁林海不禁感慨起来,“怪不得我老伴以前老是讲,这辈子一定要去苏州一趟。”
“下回带她来。”米莎说,“我给她当导游。”
“可惜她已经走了。她女儿说她已经去了天堂。”
“对不起。”
郁林海没想到自己会流眼泪。当年送老伴往火葬炉那边走,都没湿过眼眶,现在竟流起来眼泪来,不好意思。
“这园子为啥叫沧浪亭?”刘同军问。
“权记者是文化人,这要权记者来讲。”米莎说。
这时权文胜看到许兴宇朝他微笑,似乎也鼓励他讲。在刑警队他可是一副冷面孔,来沧浪亭却温和起来。眼前这个问沧浪亭的老警察一脸横肉,眼角那条刀疤很吓人,而此刻也变得和蔼可亲。
权文胜当然乐意给警察讲苏州园林,尤其是讲给外地警察听。
“我们端午节吃粽子是纪念屈原。出生于公元前340年的屈原,曾写过一篇叫《渔父》的文章,因司马迁把它收录在《史记》里面,才得以流传至今。这篇文章中有这样两句话:‘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其大意是,水清的时候就拿它来洗我的帽缨,水浊的时候就拿它来洗我的脚。沧浪亭之‘沧浪’二字,就是从这里来的。不过这不是屈原的原创,而是一句古歌谣。比屈原早生45年的孟子,在他记录的‘孺子歌’里,也写到过这两句话。而比屈原早生212年的孔子,也说过‘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屈原在《渔父》里讲,已被流放的屈原打算投水自杀,‘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认得他的一位渔父却不以为然,对屈原讲了‘水清、水浊’这两句话。后人把这两句话理解为‘君子处世,遇治则仕,遇乱则隐’,又理解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是不是这个意思?”刘同军要闹个明白,“鸟我就给你干,不鸟就拉倒。”
“正是,正是。”权文胜点头道。
“南宋时,韩世忠在这个园子里住过,所以这里又叫韩园。”权文胜说。
“你讲的韩世忠,是不是黄天荡大败金兀术的韩元帅?”刘同军问。
“正是,正是。”权文胜点头道。
这下子刘同军来劲了,撸起袖管要跟权文胜探讨韩世忠一番。“韩世忠是个哪个地方的人知道不?我们陕北的,陕北绥德人。韩世忠当然厉害,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
可偏偏这个时候,郁林海的手机响了。
给郁林海打电话的是水珊。这姑娘昨天晚上就打来电话,问抓没抓到郭芸。现在讲她已经在苏州火车站了,问寄爷你在哪里。郁林海对她说,我在沧浪亭跟苏州同行一起喝茶,丫头你赶快打的过来。水珊正巧要去上海复旦大学一趟,顺路在苏州停半天,打算请寄爷吃一回苏州得月楼的松鼠桂鱼呢。
“是你认的那个寄女儿?”刘同军问。“瞧你美不滋的。”
“杨福齐的U盘里有张桐小说,就是她发现的。”郁林海说。
底下的话题,自然是讨论杨福齐失踪案和左梦菡谋杀案并案后的探案线索,不说刚提起的韩世忠了。
权文胜讲,左梦菡认为张桐是自杀身亡,因为自杀前张桐给左梦菡打过一个电话,叫左梦菡断绝跟他结婚的念头。为证实这件事,刘同军当即联系了华阴市警方,很快就跟当年负责勘查张桐死亡现场的一位史警官通了电话,史警官在电话里确认,死者身上没发现手机,没法证实左梦菡是否接到过张桐的电话。
权文胜又讲,画家王安林也认为张桐是自杀身亡。虽然王安林曾讲到过左梦菡要张桐跟郭芸离婚,张桐有心理压力,但王安林确信张桐自杀的真正原因,是要引人注目,一举成名。早在张桐去世之前,王安林就讲过这样一句话:“张桐不死,张桐小说永无出头之日。”这句话不但跟张桐本人讲过,也跟郭芸讲过,也跟左梦菡讲过。对此王安林好像还有点自鸣得意,自认为对中国当代小说的起死回生,默默奉献过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