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王安林一直是受宠若惊的样子。他没想到一向不爽快的郭芸会这么爽快。显然郭芸被他拿住了软肋,点到了死穴,这是乘人之危,多少有点卑鄙。不过谈生意就是这样,你觉得吃亏,划不来,又不肯放弃,怎么办?那就讲附加条件。
就像老太太上菜场买菜,觉得黄瓜好,买两根,价钱不便宜,怎么办?饶一棵葱。
既然一性次付五十万有困难,一定要分期付款,而且每次给付的数目,以及每隔多长时间给付一次,都没个准,那肯定是你王安林吃亏。怎么办呢?你老在想这个事。于是你说上床行不行,上一次,就上这一次。就像买了黄瓜,要人家饶棵葱一样,不然郁闷一辈子。
现在王安林才看到郭芸的另一面。其实她不是那种死板女人,其实是容易放得开的。此刻她并不假装正经,并不扭捏作态,就像答应你喝个茶吃个饭一样神色自然。走出那家咖啡馆,郭芸陪王安林打的去他住的那家街道旅店,叫王安林坐前面,自己坐后面。到了那个简陋不堪的小旅店,走上狭窄而黑暗的木楼梯,郭芸跟他一起收拾他的东西。后来再次打的,又回到静安寺附近,郭芸领王安林走进一家豪华酒店,叫他拿身份证开房间。幸好王安林钱包里的钱,刚够付押金。
后来两个人就一起上去,把东西搁房间里。郭芸叫王安林去洗手间洗一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衣服,然后两个人又一起下来。郭芸叫王安林拿上刚给他的那块银行卡,上取款机取点钱,她自己站在报摊旁买本周的《南方周末》。王安林发觉这块银行卡里有三四万块钱喜出望外,当着年轻女摊主的面抱住郭芸,吻了她扭向右面的白皙面孔。
郭芸领他去一家男装店买衣服,然后一起吃晚饭,然后一起回到酒店房间。
这房间门还没完全合上,王安林就紧紧抱住郭芸,顶住她吻她,要吻她的嘴。郭芸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推开王安林,叫他再去洗一个热水澡,穿上刚买来的那件鳄鱼T恤。又吩咐道,别忘了刷刷牙。再次从洗手间出来时,王安林就像变了一个人。脸上的胡子也刮净了,身上的汗味也洗没了,一下子变得清清爽爽,绅士一样了。
接着是郭芸去洗手间。
郭芸去里面洗。
王安林在外头轻轻推门推不开,门果然锁了。王安林想跟郭芸一起洗个鸳鸯浴,可郭芸说:“我最怕男人看我洗澡,连张桐也不给看。”王安林只好不坚持,怕郭芸一生气拔腿走掉。
郭芸在里面洗了很长很长时间。她站在淋浴喷头底下,让热水不停地冲刷被王安林吻过的左脸颊。就木呆呆地站在那里,闭住眼睛,让水流从脸上流过,洗净她想象中洗也洗不掉的那个可怕而龌龊的嘴印子。
郭芸自己也不知道洗了多长时间,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等她开门走出洗澡间的时候,王安林已呼呼入睡。郭芸是护士出身,显然知道王安林喝下那杯带药的袋泡茶能睡多久。这时王安林已经脱了底裤,****着下身靠在沙发上。现在电视里正在直播F1巴塞罗那站的比赛实况,阿隆索倒霉,不幸爆缸退赛。
药瓶里还有大半瓶药。跟王安林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郭芸借口上洗手间去了一趟药店,买了一瓶药。静安寺的那家药店她很熟悉,因为她母亲去世前她常去那儿给母亲配安眠药,后来没药方药店也给她配。认识她的那个男店员跟她讲,好久没见到你了。
现在郭芸把开药的发票撕碎,扔到抽水马桶里,她不想给那个男店员惹麻烦。
接着她翻王安林的旅行袋,从里面翻出一个小本子,也撕碎了扔进去,放水冲到下水道里。那个本子上写到华山上的事,虽只寥寥数语,但足以引起警察怀疑。
郭芸见过北京最出色的外科医生给病人动手术,他们那种从容不迫且干净利索的手术动作,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她也知道脖子上的颈动脉在哪里,并知道刀子割下去该割多深。
刀子割下去了。
扑哧一股热血喷到地毯上。
这把手术刀也是在那家药店买的。
这时候,王安林本能地拿手捂住脖子,但由于喝了药神志不清,眼睛也睁不开来,嘴巴也说不出话,手一会儿捂住了刀口子,一会儿没捂住,结果动脉血流得更快。
后来他站起来了。****着下身站起来。这时郭芸闭上眼睛不看他。不看他的丑陋样子。
再后来他扑通倒下,很快就没气了。
郭芸手上只沾了一点点血,不妨碍给郝国华写遗书。她要郝国华好好活下去,要郝国华忘掉她,劝郝国华给自己另找一个女人。
郭芸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药的水,倒得满满的。她对自己说,瓶子里的药都得喝下去,不能喝一半就没水了。倒好了水,郭芸默默坐在床沿上,神志麻木地看着电视里的大合唱。这时她得安慰自己,要自己给自己一个临终关怀。
她对自己说:“假如王安林没得寸进尺要我跟他睡觉,我不会起心杀他。他说他有个小要求,你瞧没离开上海就有要求了。就算他现在说一不二,可谁能保证他以后也说一不二呢?所以我想,还是及早除掉他为好。王安林不在了,郝国华就能高枕无忧。”
喝药前郭芸拿起电话,似乎想给郝国华说点什么,犹豫了很久才摁电话号码。
电话通了,郝国华知道是她,问她出什么事了。他说我烧好了晚饭一直等你回家等到现在,打你的手机也打不通。
郭芸瞧了瞧床头柜上的数字时间,现在是晚上10:32:36,她没说话,一句也没说。
等郝国华连声叫她的名字时,她咔嗒挂断电话,举杯拿水喝药。
药瓶里的药,一粒不剩全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