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手们离去之前,他曾告诉他们,他想在他们走后进行哪几项试验。他们出来作证,会推论出他曾置身于一批特别选定的正在反应的化学药品之中埋头工作,各种现象都表明他死于氰化物中毒。一切似乎十分自然。
“所以你务心使警察马上和我的助手们取得接触。你知道到哪儿去找他们。我决不想给人谋杀或是自杀之类的暗示,只是意外事故,自然而合乎逻辑的意外事故。我需要医生迅速开出死亡证明书,迅速通知世界。”
我说:“兰斯洛,要是他们找到真的‘你’怎么办呀?”
“他们怎么会呢?”他厉声喝道。“如果你发现一具尸体,你还要四处搜寻活的替身吗?谁也不会找我,我就悄悄的呆在密室里暂避一阵。卫生设备俱全,我再多准备点三明治配料,好填肚子。”
他颇感遗感地补充说:“不过这一阵子得不喝咖啡凑合过日子了。当人们以为我死了的时候,我不能让人闻出莫名其妙的咖啡味来。好吧,水总有的是,不过就三天。”
我神经质地十指交叉紧握,说道:“即使他们发现了你,反正不是一样吗?会有一个死‘你’和一个活‘你’……”我极力想安慰的正是我自己,我极力为自己作好承受不可避免的失望的思想准备。
但他又朝我嚷了起来:“不!根本不一样。那就会变成一个失败的骗局。我也会出名,可只是作为一个傻瓜。”
“不过兰斯洛。”我提心吊胆他说,“总是会有差错的。”
“这次不会,”
“你老说‘这次不会’,可还总是有……”
他脸都气白了,眼睛瞪得滚圆。一把抓住我胳膊时,使我疼痛难当,但我不敢喊出声来。他说:“只有一件东西会出差错,就是你。要是你泄露出去,要是你不好好演你的角色,要是你不老老实实听吩咐,我……我……”他似乎在寻思一种处罚。“我就要你的命。”
我惊恐万状地掉转头,想尽力挣开,但他紧紧攥住不放。真没想到他发起脾气来有这么大劲儿。他说:“听着!因为你自行其是,害得我不浅了。不过一来我一直责备自己不该娶你,二来也老找不出时间和你离婚。可现在我时来运转,尽管有你妨我,也要青云直上了。要是你把我这次的时运也给毁了,我就要你的命。我一点不含糊。”
我相信他确实不含糊。“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低声细语说道。他放开了我。
他花了一天鼓捣他的机器。“以前我从来没转换过一百克以上的东西,”他说,看得出是在冷静思考。
我想:“灵不了。怎么能灵呢?”
第二天他把装置都调好,我只要合一下闸就行了。他几乎没完没了地让我练习操作那个断了电路的指定的电闸。
“现在明白了吗?你看准了应该怎么做吗?”
“是的。”
“这盏灯一亮就动手,可别提前。”
“好吧,”我说。心里在想,灵不了。
他站好了位置,木呆呆地静默无声。他那实验室短工作服外面套了一件橡皮围裙。
灯亮了。操作是轻而易举的,因为还不容我有丝毫犹豫的念头,我已经自动合上了闸。
刹那问我面前并排出现了两个兰斯洛,新的那个穿着打扮和旧的一样,只是有点皱皱巴巴的。接着新的倒下了,直挺挺地躺着。
"成了,”活兰斯洛喊道,小心翼翼地迈出了标定的位置。“帮一把,抬他的腿。”
兰斯洛使我惊异不已。他怎么能毫不畏缩、心安理得地搬他自己的死尸,他自己今后三天的替身呢?可是他冷漠如常地用胳膊挟着它,就象挟一袋麦子一样。
我抬着脚脖子,胃里一阵恶心。它还带着刚死的人的余温。我们抬着它穿过一道走廊、上了一段楼梯、又走过另一道走廊、才进了个房间。兰斯洛已经都布置好了。在用玻璃拉门隔开的一块密闭的空间里边,一个样子古怪的玻璃玩艺儿里盛的溶液正在开锅冒泡儿。
四周散乱放着其它化学实验设备,无疑是有意表明正在进行实验。桌上有个醒目地贴着“氰化钾”标签的瓶子,分外显眼。瓶边桌上散落着少许结晶体,我揣测,是氰化物。
兰斯洛仔细地摆弄死尸,安排得象是从凳子上跌倒在地的。他在尸体的左手上放了几粒晶体,橡皮围裙上也放了点;最后,又在尸体的下巴上放了点。
“他们会这么想的。”他咕哝着说。
他最后扫视了一下说:“现在行了。回家去叫医生吧。你就说你到这儿来给我送三明治,因为我忙着工作没吃午饭。瞧那儿,“他指给我看地上的碎碟子和散碎的三明治,料想也是我失手跌落的。“,尖叫几声,可别过火。"
到时候需要我尖叫或者哭泣都不算难,我早就憋着劲儿想这样做呢。现在让歇斯底里爆发出来正好是个解脱。
医生的举措和兰斯洛预料的分毫不差。实际上他头一眼就看到了装氰化物的瓶子,皱起了眉头:“哎呀呀,斯特宾斯太太,他可是个大意的化学家。"
“我也这么想,”我呜咽着说。“他不该一个人工作,可两名助手都度假去了。"
“一个人要是用起氰化物来象用盐那样随便,准得倒霉。医生摇摇头,一副一本正经的庄重派头。“好了,斯特宾斯太太,我得报告警察。这是一起氰化物中毒意外事故,然而是一桩暴死,警方………
“噢,对,对,报警吧。”过后我简直想打自己一顿,我的口气太过急切,听起来难免令人生疑。警察来了,还来了一名法医。他就手上、围裙上、下巴上那些氰化物晶体嫌恶地嘟嚷了一番。警察则无动于衷,只问了问姓名年龄等等例行问题。他们问我能不能安排丧事。我说可以,他们就走了。
接着我给各家报馆和两家通讯社打电话。我告诉他们可以从警方记录中查到暴死的新闻,希望他们不要强调我丈夫是个大意的化学家这一点。我的语调使人觉得是不希望别人讲死者任何坏话。我继续说,他毕竟主要是个核物理学家而不是个专业化学家,并且我最后感到他似乎有心事。
这套说词全是照兰斯落的吩咐讲的,果然也见效了。心事重重地核物理学家吗?间谍?敌特?
记者们迫不及待地跑上门来。我给了他们一幅兰斯洛年青时的肖像,摄影记者拍了实验室建筑的照片。我带他们看了主实验室的几个房间,又拍了些照片。无论是警察还是记者,谁也没对那个上了闩的房间提出疑问,好象根本没留意它。我给他们提供了大量兰斯洛替我准备好的专业素材和传记素材,讲了几件编造出来的烘托他的人品才华的轶事。我力图使一切都尽善尽美,然而我却感到缺乏信心。要出差错了,要出差错了。
真出了差错的话,我知道他会归咎于我。这回他已经断言要杀了我第二天我给他带去报纸。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两眼褶摺闪光。他在纽约时报头版左下方独占了一块花边新闻。时报对他死亡的秘密谈得不多,美联社也是如此。但有家小报头版上排出了耸人听闻的大标题:原子专家神秘死亡。
他看了哈哈大笑。全都看完后,又重新翻到头一张。他目光锐利地抬头看了看我,“别走。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我已经看过了,兰斯洛。”
“我让你听着。”
他逐字逐句大声给我读,念到对死者的赞颂之处就拖长了声,由于自呜得意而容光焕发。然后对我说:“你还认为会出差错吗?"
我迟疑他说:“要是警察再来问我为什么觉得你有心事……”
“你真够呆的。跟他们说你作过恶梦。如果他们真想进一步调查,等他们决定那么干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了。”
诚然,一切都灵验了,可我不敢希冀长此一帆风顺。而且人的心理真是古怪:越是不敢指望的事,越要固执地怀着希望。
我说:“兰斯洛,等这件事完了,你也成名了。真的成名了以后,你就可以稳稳当当退隐了。我们可以回城里过清静日子。
“你是个低能的笨蛋。你没看到一旦我获得公认,我必须接着于下去吗?年青人会聚集在我周围;这个实验室将变成庞大的时间研究所;我有生之年将成为传奇人物;我的伟大将达到至高无上的境地,此后任何人和我相比都只不过是知识诛儒。”他目光闪烁,踞起了脚尖,就象是已经见到了他将被推戴上去的崇高宝座。
那曾是我对最低限度个人幸福的最后一线希望,我叹息了。
我请求殡仪馆准许在长岛斯特宾斯家族墓地举行葬礼之前,将遗体入殓后暂放在实验室里。我请求不要作防腐处理,而主张连棺材保存在一个大冷藏室里,温度调到华氏40度。我请求不要把它搬到殡仪馆去。
殡仪馆的人带着一脸冷冰冰不以为然的神情,把棺材弄到实验室来了。无疑最后结帐时会把这项开销也算上。我提出的借口是在最后的时刻我希望他在我身边,也想让他的助手们有再看一眼遗体的机会。这听起来站不住脚,本来也站不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