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陆姐公司开张以后,第一件大事就是把一亿六接出来。陆姐接一亿六当然要连爹爹一起带来c市。那时陆姐的公司还刚刚起步,经济能力有限,就在独秀居附近租了一套四十多平方米的房子给父子两人住。又在附近找了个小学校,把一亿六送进去插班二年级。可是一亿六上学的第一天,只看见他背着书包出门,晚上却不见他回来,把陆姐急死,向陶警官报失,要陶警官派人去找。一直到半夜,一个警察才抱一亿六送回家。问他到哪里去了,一亿六很坦然地说玩去了。到哪儿玩去了?到一个空旷的地方,有树还有水。警察说是在公园里找到他的。公园关门了,人都走光了,才发现一个娃儿,就送到派出所。陆姐也不忍心过分责备他,怕他不愿和姐姐在一起,要回乡下,赶快安顿一亿六吃饭睡觉。
第二天,仍然如此,一天跑得不见影子,不过晚上还知道回家吃饭睡觉。陆姐怀疑一亿六的脑子被爹爹打坏了,就带他到医院做全身检查。检查结果良好,什么病都没有。一亿六还很聪明,只要他认识了一个字马上能记住,不用再教第二遍,所以也不用复习,省得做“家庭作业”;那根“带眼眼的能吹响的竹子”即笛子,居然无师自通地也能吹得有腔有调,虽然谁也听不出来他吹的是什么曲子,但至少可以充分证明一亿六的脑子没被爹爹打坏,还完好无损。可是就是早上出门晚上回来,不去学校。陆姐又怀疑他沉迷上电子游戏,叫陶警官派个便衣警察暗暗盯着他,看他究竟是到哪里干什么去了。陶警官遵命派了个人暗中跟一亿六跟了一天。便衣警察晚上回来报告的,就是陆姐向刘主任说的话:
“在野地里四处逛,跟鸟说话,跟鱼说话,跟花花草草说话。”
陆姐怎么也想不通一亿六为什么不爱上学。小老头那时还没有成为“国学家”,还没有开始在全国跑来跑去讲他的“国学”。一天,她把小老头请到独秀居,正儿八经地向小老头请教。小老头一边喝功夫茶一边等一亿六,等到很晚,一亿六才玩回来。
小老头一看一亿六,把茶杯往桌上“砰”地一暾,对陆姐说:
“此子有异禀,非笼中物!我只给你三个字:由他去!”
爹爹在城里住了两个月,非要回乡不可。说在城里住不惯:出门太闹,在家太闷。又正值老家要修三峡大坝,在高坡上给乡民们盖了新房,要把人们都移到那里去住。爹爹不回去就分不到新房。爹爹要回乡下,当然要把一亿六一起带回去。这样,一亿六在陆姐身边只呆了两个多月就和爹爹回去了。
一亿六回去后,陆姐每隔一两个月就要回家看一次一亿六。看一亿六只在学校里挂个名,仍然天天到处逛,不学习也不捣乱。想到小老头说的“由他去”,也只好“由他去”了。两年多后,陆姐不仅全部还清贷款还更为发达,拥有了整个“独秀居文化休闲股份有限公司”,生意越做越红火。陆姐有了陶警官,又有了钱,一亿六就成了她唯一放不下的心思。但每一两个月就要跑去跑回,疲于奔命。移民们自搬到山顶上住后,多半不需种田,只弄个果园什么的,要么开家小卖店。爹爹也不下地种田了,每天坐在山上看风景,怡然自得。爹爹似乎也明白放走了一亿六,陆姐回来的次数就不会这么多。一亿六成了爹爹手中的人质。这件事让陆姐忧虑不安。
还是陶警官明白,跟陆姐说:“你不想想嘛:你妈去世了十几年,你爹身边一个人都没得,只有小弟。他即使不喜欢小弟也要把他带在身边,这是人之常情嘛!你爹现在才五十几岁,还能够过夫妻生活吵!你自己都老想跟我过性生活,就不想你爹要不要性生活,真没得一点人道主义精神!现在除非我们给你爹找个老伴,你爹才会放了小弟。不然,小弟总也出不来,只有等你爹死了以后。我们也不愿意你爹早点死,对不对?你不要急,急也没有用,赶快给你爹找个老伴,也就是给你自己找个后妈。”
陆姐听了茅塞顿开,回到老家就四处打听哪里有适合跟爹爹过日子的单身女子。可是爹爹的对象还真不好找,岁数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小,必须在四十到五十之间,又不能有娃儿,因为女的带了个娃儿来,爹爹就会想还不如跟一亿六住在一起。更大的问题是:移民们都想进城,没有娃儿的单身寡妇更想进城,哪有不嫁到城里反嫁到山顶上的傻寡妇?即使进县城当个保姆,也比嫁到山顶上给孤寡老人做老婆强。所以陆姐找了几次都无功而返。
陶警官见陆姐一回来就愁云满面,听了陆姐说找后妈的困难,就说:
“我想想法子,到劳改队快释放的女犯人当中看有没有合适的。我想肯定会有,给她一点优待就是了。不过,找到以后,你不能跟你爹说是劳改过的,我怕他一时不能接受。”
开始,陆姐还有点犹豫,找个犯过法蹲过牢的女人来当她后妈,有说不出的别扭。陶警官说你不要看不起曾犯过法的女人,正如你也当过小姐一样,她们都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决不是天生下来就坏的。你别忘了本,虽然你不一样。即使我爱你,我也要批评你:“不要好了疮疤忘了疼!”
陆姐不听别的,听陶警官说“我爱你”这就够了,虚心接受了陶警官的批评。
其实,这个想法陶警官早就有了,也已有准备,只等陆姐同意。两天后,陶警官就叫陆姐和他一起开车去郊外的女子监狱。人熟好办事。监狱长见陶警官他们两人来了,马上迎他们进去。进了监狱长办公室,客套了一番坐下后,监狱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向陶警官和陆姐说:
“我先给你们介绍介绍我替你们找的人的情况哈,你们听听合适不合适。如果不合适,那我再另外替你们找哈。这个女犯呢,叫黄小梅,今年四十三岁。原先跟老汉生了两个娃儿,大娃儿七岁的时候,二娃儿两岁。大娃儿得了病,要用钱治病。他们是普通农民,都是种地的,哪来钱给大娃儿治病嘞?当时宣传计划生育,说有娃儿的妇女结扎了能得二百块钱,黄小梅就为了这二百块钱去结扎了。可是,有了二百块钱也没治好大娃儿的病,死了。祸不单行,正在两口子伤心的时候,一不注意,二娃儿又被人贩子拐跑了,据说卖到山西河北一带,这哪能找得到嘛!好了,黄小梅也结扎了,再生不出娃儿了,老汉天天闹,想要娃儿,闹得跟黄小梅离了婚。黄小梅离了婚没去处,在乡下住,没得房子住,种地,也没得地种,只好进县城找事做。县城哪来的事给她做嘛?下面嘛——就看你们的意见了。”
说到这里,监狱长咳嗽了几声。“她呢,就让骗子胁迫去当了一阵子‘站街女’。”
监狱长还以为陆姐不懂什么叫“站街女”,向陆姐解释道:“‘站街女’就是租间出租房,在马路边上拉客人的那种卖淫女。这点你们不要嫌弃就行了哈。当了几天就被城管抓住了,蹲了十五天看守所。看守所有个看守看上了她。她放出来以后,看守就把她领回去同居了。看守有个十岁的碎娃子,脾气犟得很,既不叫她妈还把她当下人使唤,有时候还踢她打她。有一天,她和碎娃儿一起到县城外挖野菜,下起了暴雨,路滑难走,她和碎娃儿都跌到河里头去了。好!下面的事就难说了:她一个人跑了回来,碎娃儿淹死了。她说是她不会水,但也尽力救过碎娃儿。可是因为平时和那碎娃儿的关系不好,看守就告她有意谋害了他儿子。法院啷个判嘞?说是她推碎娃儿下水故意谋杀,没得人证;说她不小心跟碎娃儿一起落水了,她还尽力救过,也没得人证。法院又迫于原告看守那方的压力,就判了个‘过失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我实事求是地说哈,她在监狱确实表现得好!上次大暴雨发山洪,监狱犯人整体转移的时候,她救起人来可以说是舍生忘死,表现特别突出,领导给记了个功,还上过报纸。现在,她已经在监狱里改造六年多了,劳动踏实肯干,遵守纪律是模范,考虑放出去对社会也不会有啥子危害,已经报了减刑,提前释放。这已经向她个别谈过话了,征求她的意见。可是她不愿再到社会上去,回到社会也无依无靠,要求留在监狱。陶警官晓得现在没得这种政策啦少!你们看着合适,就给她找个地方安身,不合适的话我们再说。”
陶警官和陆姐对视了一眼,见陆姐没有不满意的表情,就向监狱长说:“那还是先看看人再说嘛。”
监狱长点点头,“那就好,就请你们二位跟我到那边提审室去。陶警官跟我进去,陆女士在隔壁看。陶警官,咋样?”
陶警官对陆姐说:“应该这样。监狱长想得周到。你就在隔壁房间看。不要一开始就直接和这个女人见面。如果你不满意的话,也不会让那女犯尴尬。”
监狱长把陶警官和陆姐领到提审室。安排陆姐在隔壁房间:
“你就坐在这里哈。透过这扇玻璃窗你能看到那问房,也能听见那间房说的话。我们那边看不见你,也听不到你这边的声音。其实我们也没得啥子要问那个黄小梅的,你不满意,就敲一下玻璃窗哈。可以的话,你就敲两下玻璃窗。我们知道你认为可以,再跟黄小梅说些活。不行的话,啥话也不问了,叫她走了拉倒。你说行不行?”
陆姐连连感谢监狱长,“多谢了!给你添了麻烦,真不好意思。”
“不要客气!麻烦啥子嘛?”监狱长说,“陶警官托我的事,我一定尽力而为。再说,这也是办一件好事嘛!有好些女犯其实是苦命人。我不晓得陆女士信不信命,反正我信!有人命好,有人命苦,就这么回事!”
房间空荡荡的,没什么摆设,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面墙上有一扇大玻璃窗,在另一边看来是面镜子。陆姐既紧张又好奇地坐下。透过玻璃窗当真能将隔壁房间一览无余。先是见陶警官和监狱长两人坐在一张审讯桌前谈笑风生,一会儿就有个狱警带了一个穿着犯人服装的女人进来。陆姐仔细端详,第一印象就非常好。中等个头,细眉细目,面孔红润,身体强健,看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也看得出她年轻时很有姿色,不然那个后来告她的看守也不会看上她带回家同居。她如跟爹爹过日子,还是爹爹的福气呢!想到她自己进城那天的凄凉和凄苦,在街头彷徨无主时的情景,正像监狱长说的,有人命好,有人命苦,她如不幸进城那天碰到个骗子,在骗子的胁迫下,是不是也会成为“站街女”也难说。想到这里,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不由自主地敲了两下玻璃窗。
那边听到陆姐敲了两下,就让黄小梅坐下。这边陆姐听黄小梅说了声“谢谢”,规规矩矩地在一把凳子上坐下。监狱长装模作样地翻看黄小梅的档案,陶警官趁机过到这边房间里来。
“啷个决定得这样快嘛?你看仔细一点,不要后来反悔,弄得我们跟她都下不了台。”
陶警官看见陆姐眼睛里噙着泪花,也不再问了。
“那我过去就跟她透个信啊?”说完又走到另一间房去。
监狱长见陶警官进来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知道陆姐同意了,就问黄小梅:
“咋样?最近你们队长反映你有点情绪不安。为啥子嘛?提前释放是好事唦!别人盼还盼不来哩。你倒好!提前释放你还发愁,有啥子发愁的事嘛?”
黄小梅低着头,沉默不语。监狱长“嗯?”了一下,她才低声说:
“监狱长,我感谢领导的好心,更感谢这么多年来党和政府的教育。不过我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释放了都能高高兴兴地回家,跟家人团聚,我一个人无家可归,在这里也习惯了,我已经觉得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所以还是请领导把我留在场里。我啥子活都能干,保证让领导放心。”
“哪个不放心你啊?就是放心你才提前释放你唦!”监狱长说,“至于你出去没得地方走,领导也替你考虑了哈。给你找个合适的地方安家,好生生地过日子。你还年轻嘛,只有四十来岁。说不定我还要吃你的喜酒去呢!”
说完,监狱长笑起来,黄小梅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腼腆地一笑。陆姐发现黄小梅有了笑容显得更善良可亲。她恨不能马上跑过去亲自跟黄小梅说话,又着急陶警官稳稳地坐着不开口,不自觉地又敲了两下玻璃窗。
陶警官那边马上领会了陆姐的指示,知道现在面前的这个女犯非同小可,将来不叫她“伯母”也得叫“婶娘”,同时他自己看黄小梅也觉得很不错,先恭敬地立了立再坐下,向黄小梅温和地介绍了自己:
“你好!我姓陶,现在你就叫我陶警官好了。请问你,你出去以后,是想进城里嘛还是在农村也可以?”
黄小梅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中年的英俊警官对她这么尊敬有礼,也站起来向陶警官鞠了一躬,有点忸怩地说:
“我是真心想留在场里的。要是领导不准许,我还有啥子挑挑拣拣的嘞!我完全服从领导安排。”
陶警官说:“你看,监狱长为你将来出去以后的安置很操心哈。今天监狱长和我叫你来,就没有把你当个犯人,和平常人一样,想跟你聊个家常哈。要是把你安置在农村一个很好的地方安家,不晓得你是啷个想法。所以才问你是想进城嘛还是到农村也可以。你不要有啥子顾虑,直说就好。”
这话等于暗示了要把她安置在农村。黄小梅立即说:
“要说真心话,我还是觉得农村好些。我是农村长大的,城里头的事啥都不懂得!我就是进了城才遇到这种事,不进城,啥子事也没得!”
“好!”陶警官说,“那就等你哪天释放我哪天来接你哈。听监狱长说,等着办手续,你大概还有一个月就可以出狱了。在这期间你安心劳动,也要注意身体,多多保重哈!”
陆姐回去后脸上的愁云一扫,兴奋得满面红光。比在监狱里快到释放期的犯人还迫不及待地盼着黄小梅释放,要跟黄小梅当面谈心。
陶警官说:“你不要急。我要想个法子叫你爹自觉自愿地把弟弟送到我们这里来。我们主动给他去介绍黄小梅,说不定你爹会起疑心:啊,弄了半天你们不是为我好,还是想把弟弟带起走啊!还说不定你爹同意跟黄小梅结了婚还是不放小弟。好了,这以后啥子法子都没得了!你那位国学家老头子跟我说过一句话,给我印象很深。他说韩非子有句话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做啥子事情保密很重要。你千万不要去跟黄小梅当面鼓对面锣地说开!你前些日子还不同意,这一下子又跑到另一个极端,做啥子事都要慎重嘛!你不要操之过急。这事情你万万不要插手!你一插手,感情一冲动,还不晓得你会跟黄小梅说些啥子,搞得黄小梅不知所措。你想嘛,黄小梅在监狱里呆了那么多年,只习惯监狱里那套说话方式,不习惯你的说话方式。你跟她稀哩哗啦一下子说那么多真实情况,提出你的要求,吓都把她吓坏了!以为你在利用她做啥子见不得人的事。她已经上过一次当,不敢再做啥子秘密的事了。她听领导的话听成了习惯,我要先跟她用监狱那套语言说话,等于是指示她啷个啷个做。她只相信政府领导。这才能把他们两个撮合在一起,还要你爹恨不得小弟走得越远越好!”
陆姐搂着陶警官的脖子,连连亲吻,说:“你真行!你真好!你太有才了!今天晚上我要好好为你服务哈!”
陶警官赶快避开她,“好了好了!你哪次为我服务以后都把我弄得筋疲力尽。等我先把这事办好,再找一天空闲时间来享受你的服务哈!”
陶警官第二天就开车到陆姐的老家,两天后回来对陆姐说:
“好了,你就等你爹的电话叫你去接小弟吧!”
黄小梅出狱那天,陶警官开车去把她直接送到陆姐老家的县城。趁路上行车的四个多小时,陶警官用警官的语言略给黄小梅透露一点信息,让她怎样怎样做,并且趁机也与黄小梅熟悉,联络感情,让黄小梅觉得这家人对人很好,既让黄小梅安心,又让黄小梅很好地配合。不到一个星期,陆姐就接到爹爹电话,说是他找到个“对象”,准备结婚,要陆姐把“娃儿”接走。陆姐故意说,爹爹结婚是大喜事唦!我要来喝喜酒。弟弟跟你们两个人一起不是很热闹吗?弟弟有个后妈照顾了,我也放心了唦!
爹爹在电话里吼道:“啥子热闹啊!他龟儿子一天到晚乱跑,尽叫我费心!不在我眼前我还舒服些!赶紧来赶紧来!你要放心放到你身边你更放心!赶快来接走了让我眼前清净。”
原来,陶警官先到陆姐老家的公安局,把朋友同学找来布置了一个圈套。警官警察们听了无不哈哈大笑,都要踊跃参与,促成这件好事。
一时,陆姐爹爹很奇怪,家里天天有派出所的警察登门问寒问暖,县上公安局的领导也跑来慰问,好像他是个退休的革命老功臣。来的警官警察都异口同声地说,老人家年岁大了,身边无人照顾,真可怜!出门没人看家,进门没人说话;夏天没人扇扇子,冬天没人盖被子;晚上连个焐脚的女人都没有,夜里一个人睡冷被窝,真不是滋味等等话语。陆姐爹爹受宠若惊,弄得他自己也顾影自怜起来。想想这么多年来独守空房,确实难受,老婆虽好,也死了十几年了,老婆让女儿读书的遗愿也实现了,没有什么对不起老婆的事了。陆姐每月给爹爹一千块钱,别说吃穿用,就是换成钢蹦儿一天到晚朝长江里撒都撒不完。有个贴心的老伴在身边,钱也足够花了。
“格老子!自己啷个那么‘哈’嘞!啷个没想起来嘞?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罪!派出所墙上的标语硬是对头:‘人民警察为人民’,还是人民警察想得周到!”
县公安局领导还当他的面指示派出所,给老人家找个老伴势在必行!要下级坚决完成这个任务。独身了十几年的鳏夫寡妇不动念头便罢,一动念头就像堤坝决口,洪水汹涌,势不可挡。警察们挑动起陆姐爹爹续弦的念头,弄得陆姐爹爹成天坐立不安,急不可待。但是,这时陆姐爹爹也同样遇到陆姐遇到过的困难:哪里有合适的寡妇嫁给他?警察也表示难以完成上级交下的任务,一来就是一副苦恼无奈的表情。但过了些日子,警察又跑来高兴地说,有了!有了!好不容易替你老人家找到了!江边边有个寡妇人家,单身一人,是个移民的“钉子户”,叫她搬她不搬,就赖在江边边不走,妨碍了修建三峡大坝。哪天把她领到你这里看看,她看到你老人家经济条件好,人又精神,家里人也少,大概会愿意的,这样她就会搬上来了。
“你老人家可要好好配合修建三峡大坝啊!”
到了那天,陆姐爹爹换了身新衣,头脸洗得干干净净,能生出陆姐和一亿六的人虽然长期务农,在田间辛苦劳作,但稍加收拾,便比县城里退休的老干部还精神。
上午,陆姐爹爹见警察果然领了个中年女子袅袅娜娜地走来,赶紧迎上前去。谁知他见了黄小梅就像见了仙女下凡,一见钟情,很久没有知觉的下面竟然蠢蠢欲动起来。陆姐爹爹慌张得不知怎么招待为好,手颤抖得连碗和茶杯都拿不住,叮叮哨哨一连摔破好几个。警察看在眼里,心中暗笑,知道有门,故意领着黄小梅在陆姐爹爹家里四处看,说:
“你看!彩电、冰箱、洗衣机、微波炉啥子都有!这都是城里头用的高档家用电器。你来了,洗衣做饭都方便得很。”
陆姐爹爹赶紧说:“不用不用!哪能让她做!我都会做。这就是我城里的女娃儿怕我生活不方便给我买的。用这些,做起来又快又省力,根本不需要她动手!’’
只见那位仙女低眉顺眼地跟着警察走了一圈,不发表任何意见。陆姐爹爹像发情的公狗一样跟在仙女后面馋涎欲滴。警察带了仙女来晃了晃,又带走了。晚上,陆姐爹爹爬起来又睡下、睡下又爬起来,一夜未曾合眼。
第二天,警察又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跑来说,那女子也同意了,但你家里还有个娃儿,不晓得她从哪里打听到的,你那娃儿不爱上学到处乱跑是出了名的,她怕跟了你以后难管教娃儿。她一个人生活惯了,就想跟你两个人一起生活,多一个娃儿反添了一份心事。你老人家要是有个地方能把娃儿送去就好事成双了。
陆姐爹爹急忙说:“有有有!他姐姐在城里头,正好想接走他。我这就打电话叫他姐姐来接他走!”
陆姐回去接一亿六那天,也是爹爹和黄小梅成亲的那天。家里房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张灯结彩,四处都贴满红色的“喜”字。一亿六仍然是跑得不见影子。黄小梅略施了一点淡妆,更显得年轻了许多,在农村中年妇女中可以说是姿色出众的。陆姐一见黄小梅就趴在她肩头流泪。大家都以为是陆姐高兴得哭了,就计她们俩亲热地说话,也没人过来劝慰。黄小梅见“女儿”这么漂亮,又对她这样亲热,既高兴又激动,心头充满从未有过的喜悦,两人抱头又哭又笑了一番。
拾陆
一亿六进了城,和陆姐住在一起了。但分开这几年,一亿六在陆姐眼中好像并没有长大,仍然跟娃儿一样喜欢到处跑,成了个不安于室的小伙子。陆姐给他在一所那时很难上的所谓“重点中学”报了名,插班读高一。也和过去一样,班级的花名册上有这个名字,老师却找不到学生的人影,对不上号。陆姐没法子,只好按小老头说的“由他去”,采取“自由主义政策”,问他想到什么地方去玩,索性让他自己去玩就是了。一亿六说他除了老家只到过C市,听说深圳好,想到深圳去打工。
“我们老家好多人都去深圳打工了,我也要去!”
陆姐说不用你打工,你刚刚十六岁,哪家工地都不会接收你,你打什么工呢?尽管去玩就是了。一亿六不干,说是要“自食其力”,非去打工不可。陆姐只好征询陶警官的意见。陶警官说,既然他不愿上学,强迫他去学校也无济于事,让年轻人早早见识见识社会也好,在社会上锻炼锻炼没有坏处。陶警官就把一亿六送到深圳,托深圳的警官朋友照顾一亿六,找个工地让他做点轻松的工作。
一亿六已经一米七的个子了,看起来是个大小伙子,包工头就让他和普通的农民工一起干活,吃住都跟农民工在一起。虽然姐姐在C市,弟弟在深圳,但陆姐“打飞的”从C市到深圳看一亿六,一天之间就能来回,比往返老家方便多了。一亿六也是如此,逢年过节“打飞的”往返C市与深圳之间,姐弟两人经常见面。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近两年,就出了陆姐向刘主任说的那事情:一亿六惹火了一帮农民工,说“这龟儿子是个哈儿(傻瓜)!要给他一点教训!”准备群起而攻之。幸好深圳有陶警官的朋友,到工地去解了同。深圳的警官怕担责任,给陶警官打电话。陆姐就急忙去深圳把一亿六带回了C市。
一亿六回C市后,安分了一阵子。因为他迷上了《猫和老鼠》、《唐老鸭》、《米老鼠》、《狮子王》这类动画片,天天租一摞碟片抱回家看。看得茶饭不思,废寝忘食,看到可笑处笑得前仰后合,在屋里打滚。后来觉得动画片没意思了,尽是画的图画,不是真人在演,就问出租碟片的老板有什么真人演的可笑的故事片。出租碟片的老板就给他挑了些美国片和港台片。他喜欢上了金凯瑞的《变相怪杰》,把金凯瑞演的喜剧片都看完后,再看其他美国喜剧片要看字幕才看得懂。顾了看字幕顾不上看画面,顾了看画面顾不上看字幕,有时两头都顾不上。后来选中了港台片,而港台片中他特别喜欢看周星驰演的香港叫“无厘头”的闹剧,成了一个“星迷”。把周星驰演的片子反复看了无数遍,有的台词能背得朗朗上口。陆姐很高兴他终于在家能呆住了,但又有进一步要求,人总是得寸进尺的。那时,中国有一些风靡一时的电视连续剧,陆姐说很有“教育意义”,叫一亿六跟她一起看。陆姐看时感动得眼泪直流,一亿六却说:
“你说有‘教育意义’的东西,看得你流眼泪,看得我打瞌睡!不过,我看,这样的‘教育’肯定不对头!这种‘教育’里头一定有啥子毛病!”
一亿六见陆姐在电视机前一流眼泪就拽她的头发,拧她的耳朵,跟她打闹。陆姐也跟他厮打。两人在屋子里追来追去,搂着在沙发地毯上打滚。刹那间时光倒流,仿佛又回到儿时在乡下的情景。陆姐感到和一亿六在一起,有种和陶警官在一起全然不同的幸福感。陶警官不来的时候,一亿六睡着了,陆姐就悄悄地走进一亿六的房间,躺在一亿六身旁,轻轻地抚摸着一亿六的头靠着他睡,心里感到无比的充实、喜悦和自豪。
可是,待一亿六把周星驰的“无厘头”闹剧看腻了,又要出去打工。说还是工地热闹,在‘工棚里睡得香,好像他天生爱“和劳动人民打成一片”似的。陆姐也只好由他,但是立了个规定:不许到外地打工,要打工就在C市。C市也在热火朝天地建设,四处都是工地。
“你从生下来那天就要我擦屁股,一直到这么大了,出去惹了麻烦还要我去擦屁股!在本地,我跑去擦屁股也近些唦!休假的日子你还得回来休息,不许你在外头休息!”
一亿六说好吧,哪里打工都一样,似乎只要“和劳动人民打成一片”就行。
可是,在C市打工也惹了个麻烦!
一天,周星驰的一部最新影片上映,这部影片事先就炒作得火热,报纸杂志上沸沸扬扬,有意要吊观众胃口,让“星迷”们翘首以待,望眼欲穿。电影海报四处张贴,一直贴到一亿六工地那条街的电线杆上。一亿六收了工兴冲冲地乘公交车到电影院门口排队买票。买票的队伍排得好长,人人都着急是否能买到宝贵的一票:今天不看誓不罢休!一亿六排在中间位置,前瞻后望,估计还行!这时,忽然来了个女娃儿挨到一亿六身边,悄声问他:
“大哥,就你一个人来看电影呀?”
“是呀。啷个?”
“我陪你看嘛,要得不要得?”
“啷个?你怕买不到票呀?你们几个人?我帮你们买。”
女娃儿说:“就我一个人吵。陪你看电影还要几个人哟!我一个人陪你还不够呀?”
一亿六说行行行,伸出手表示要女娃儿给钱,好替她买票。女娃儿笑着说:
“我就是没得钱唦,有钱哪个要陪你看电影哟!”
一亿六好不容易排到售票窗口,买了两张票,挤了出来,跟女娃儿说,电影快放映了,赶快进去。女娃儿很大方地挽起一亿六的胳膊,头靠在他肩头上就跟一亿六挤进电影院。刚坐下电影就开映了。一亿六全神贯注在银幕上。看了一会儿,那女娃儿却伸过手来,在一亿六身上乱摸。一亿六笑着拂开女娃儿的手说:“莫闹莫闹!看电影看电影!”而女娃儿似乎对电影不怎么感兴趣,反而颇有兴味地在暗中打量一亿六。
电影放完了,一亿六兴犹未尽:有的段落不错,有的段落让他失望。和女娃儿并肩出来,一路上说他对电影的失望和欣赏之处,发表自己的“观后感”。女娃儿不说电影,却问一亿六:
“大哥,你肚子饿不饿啊?要不要吃点宵夜?”
一亿六掏出手机一看。“哟!都十点多了!就是肚子饿了,你不提醒我还不晓得。到啥子地方吃嘞?”
女姓儿说:“啥子地方都有!最好买了吃的到我家去吃。”
一亿六说好好好。女娃儿知道小吃摊点在哪里。到了那里,摊点已扩大成夜市。两人就到夜市上买了许多鸡腿、鸡翅膀、鸭爪、酱肘子、卤肉和饮料等等,一亿六抱了一大抱。女娃儿又问:“大哥喝不喝酒?要不要买瓶酒回去?”一亿六说:“我不喝酒。我最不喜欢喝酒了。一喝酒头就晕。”女娃儿连说好好好,“喝了酒亲起嘴来臭得很!”一亿六并不觉得女娃儿提“亲嘴”的话有什么奇怪,只顾四处找座位。但整个热闹的夜市摩肩接踵,人头攒动,蒸气腾腾,数百个摊位看不见一张空板凳。
女娃儿说:“不是说好到我家去移?你找啥子啊找!”
一亿六说行嘛,你家住哪里?女娃儿说不远,打辆出租车几分钟就到。一亿六就跟女娃儿打了辆出租车,跑了半个多钟头,七弯八拐地好像到了郊区,女娃儿才叫司机停下。打出租车就花了三十多块钱。
下了车,又跟女娃儿七弯八拐地穿过几个小巷,到了一溜平房中的一间,女娃儿说到了,掏出钥匙开开房门,拉开电灯。一亿六进去一看,只见有一张旧的双人木床,一张旧桌子和两把椅子,四壁萧条,再没其他东西,不像是个‘家’。一亿六就把买的宵夜统统放在桌子上。
“吃吧!跑都跑饿了。你啷个住得这么远?”
“啷个远啊?我看你是着急的!”
一亿六这才看清楚女娃儿长得什么模样。女娃儿个头偏矮,略胖,皮肤白皙,脸庞圆圆的,眉清目秀,一副憨态可掬、天真烂漫的样子。一亿六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女娃儿不知哪点和他自己有些相似,有种“见面熟”的感觉。
女娃儿把椅子给一亿六拉开,叫他坐下。两人对面坐着,有滋有味地大吃特吃,大啃特啃。吃的时候,女娃儿问一亿六叫什么名字。一亿六告诉了她。一亿六问她,女娃儿边吃边说,就叫我“二百伍”好了!一亿六正喝着可口可乐,一下子笑得喷了出来:
“啷个叫这么一个怪名字啊!啥子‘二百五’,你姓‘二’叫‘百五’呀?”
二百伍拿着鸡腿隔着桌子敲了敲一亿六的脑袋。
“我姓伍,啷个姓二嘞!你才姓二!你才姓二!伍!晓得不晓得?一二三四五的五,旁边加个人字唦!”
“你姓伍,我姓陆!我还比你大点啊!”
“啷个你比我大?我还排在你前边!对不对?人人数数的时候都是先数五才数到六的!”二百伍一根一根掰着手指头喊:“一、二、三、四、五、六,对不对?我比你大!我比你大!”
“当然是我比你大!六就是比五大嘛!我排在你前头嘛!”
“我排在你前头!”二百伍回嘴喊叫。
“我排在你前头!”一亿六不依不饶。
两人吵吵闹闹,争谁的姓大、谁应该排在前面。一亿六啃一嘴肘子说一句:“我排你前头!”二百伍吃一口鸡翅膀回一句嘴:“我排在你前头!”
“我排在你前头!”
“我排在你前头!”
一亿六除了和姐姐两人对吵,从来没有和另一个女娃儿对吵有这样开心。最后两人就像幼儿园的娃娃一样,把舌头在口腔里上下拍打,“卟噜卟噜”地脸对脸做怪相。
正在两人争吵不休时,房门突然咚的一声被撞得大开。三个男人猛地闯起来,凶神恶煞般地在他们面前一字儿排开。
两人对着他们三人发愣,三个恶狠狠的汉子似乎也很愕然。本来,他们三人撞进屋应该看到是两人赤条条地在床上干事,一人就举起一个只闪光没胶卷的照相机给两人迅速地拍一张“照”。男人干得正来劲的时候,突然有人闯入,眼前还闪一下强光,哪个男人都会大吃一惊。闪光起个先声夺人的作用。接着一人拿出一把刀架在男人的脖子上,一个年纪大些的人就喊男人在强奸他的女儿或是妹子。然后谈判解决问题的办法:给多少钱吧!不然的话,跟这倒霉的男人没完没了。这是一套诈骗的惯常程序,是烂得不能再烂的骗局。旧社会各地有各地的叫法,一般叫做“仙人跳”,在高科技时代,只是加了个假照相机而已。可是这三个凶汉闯进门,看到的却是两人坐在桌子两边,衣服一件没脱,规规矩矩地面对面吃东西。年纪大点那个就厉声问:
“二百伍!啷个搞起的嘛?!”
“我……”二百伍支支吾吾地刚说了个“我”,就被鸡翅膀噎住了,呛得“咳咳咳”不停地咳嗽,弯着腰,好像还要呕吐,口水直流。
“啊!你们认得的啊!是朋友啊!”一亿六这才知道三人不是港台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种破门而入的强盗,是二百伍认识的熟人,便热情地邀请他们。
“来来来!一起吃。不过,不好意思!剩得不多了。来嘛!坐下来。就坐在床上也行唦!”
三人看见一亿六站起来是个大个子,又壮实,休想凭力气制服这家伙。何况没有“照片”为证,这家伙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三个人都像吸毒者那样瘦骨伶仃,如果真打斗纠缠起来,还可能被这家伙痛打一顿,闹个底朝天,把附近的人招来围观更露了馅。
年纪大点的人虽不算老江湖,但在江湖上也跑过一阵子,看出一亿六是个“哈儿”(傻瓜),虽然穿着普通的工作服,从面相气质上看却像个富家子弟。对一个既傻目,富又没干那种事的强壮小伙,只能利用他的“哈”,于是马上改变策略,表现得十分懊丧地说:
“啧啧啧!你叫我啷个说嘛?一个大小伙子,半夜i更跟我女娃儿呆在一间屋里头,叫我女娃儿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哕!以后我女娃儿还啷个活人嘛!还嫁人不嫁人嘛?小伙子,你说啷个办?这个名誉损失你要包赔!”
一亿六摸不着头脑地说:“啊!这有啥子关系啊?我们一起看了电影,我送她回来,又在一起吃宵夜。这有啥子说不清的吵?就这么回事,不信的话,我们把周同邻居叫来大家看,我们是不是在吃宵夜嘛!”
“大家大家!大家哪个给我女娃儿出证明啊!除非是派出所出个证明还差不多。走,到派出所去找警察说清楚!”
年纪大的以为拿警察能把他吓唬住。因为谁都知道,到了派出所,不分青红皂白,警察要盘问这盘问那,即使当事人无辜,至少要哕嗦一晚上,第二天才能放出来,谁也不愿招惹那种麻烦。没想到一亿六不怕警察。
“嗨!这是个好法子。有警察开个证明,二百伍就清白了!那就到派出所去。”
年纪轻点的赶快出来打圆场,“大哥,你啷个这么‘哈’嘞?到派出所二百伍也要跟去唦。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娃儿进派出所,不管啷个说都是丢脸的事吵!叫我说,小伙子,派出所也不用去了,你就赔些名誉损失费算了,当场解决!你有多少钱,拿出来吧!然后各走各的,两不相干。又省事又快!”
一亿六觉得这话不错,也不愿意把二百伍弄到派出所去丢人现眼,就说:“这个法子好。不过,真对不起,我身上没得多少钱了。”一边说一边掏上衣裤子的口袋。把所有口袋都掏遍,只掏出五块六毛钱放在桌上,有的还是钢蹦儿。
这时,二百伍把呛在嗓子里的东西咳出来了,插了句嘴:
“你们要给他留点钱坐公共汽车唦!要不,他啷个回去嘛?”
年纪大的转过头厉声斥责二百伍:“要你说要你说!狗日的,就是你搞砸的!”
一亿六见二百伍受到责备,又说:“真不好意思!不过,我还有个手机,也搭上,行不行?”
年纪大的更看出一亿六的“哈”,拿起手机看了看:很一般的那种,当二手货卖不了几个钱,就问一亿六:
“你有手表没得?把手表拿出来我看看!”
一亿六捋起袖子露出手腕说没有手表。
“手表戴在手上箍得很,不自由。有个手机就能看时间了吵!”
“那啷个能行!”年纪大的假装发开脾气,“一起加起来连一百块钱都没得!一个清清白白的、这么好看的女娃儿的名誉,就值这点钱啊?你想想合理不合理!”
一亿六也觉得不合理。“那啷个办嘞?不过,我姐姐有钱。我明天一定送钱来给你们,赔偿二百伍的名誉损失。”
“明天?哪个鬼才相信你明天会送钱来!”三人一起嚷嚷,“开玩笑!不行!我们说好的:当场解决!”一个年纪轻点的还凑近一亿六说:“要不解决,我大哥会把二百伍打死!哪个叫她深更半夜的跟个男的在屋里头!丢人死了!”
“行行行!”一亿六怕二百伍挨打,连忙说,“那我打个电话叫我姐姐现在就送钱来行不行?不过,你们说要多少钱才能赔偿二百伍的名誉嘛?”
年纪大的试探了一下。“我说,没得一万块钱下不来!你看多好看的一个女娃儿!让你糟踏了名誉。以后她啷个办嘛?还嫁不嫁人嘛!”
“行!”一亿六爽快地答应,“我这就给我姐姐打电话,叫她送一万块钱来。”
三人喜出望外,本来只想要两三千块钱就满足了,没想到这小伙子连折扣都不打。其中一人有点怀疑,问道:
“慢着慢着!你姐姐姐夫是干啥子的?”
一亿六说他姐姐开公司,还没结婚,没得姐夫。三人略放心了,但告诉一亿六,只许他姐姐一人来。这问出租房不好找,叫他姐姐把钱送到前面不远的一座标志性建筑,就是C市一个著名的牌坊那里,他们中有一人在那里等着拿钱就行了。年纪大的还说,不要说是赔偿名誉损失费,就说一个朋友要急用钱,问他借钱,找他姐姐想办法。
一亿六满口答应,就给姐姐拨了手机。陆姐那边接了手机,只听一亿六说有个朋友急用钱,问他借一万元,他没有这么多钱,叫姐姐现在就送一万块钱到一个牌坊那里,有人等她拿钱。听得陆姐莫名其妙,又非常担心,不知道要借钱的人为什么搞得这样神秘兮兮的,更不知道一亿六深夜跑到那座郊外的牌坊去干什么。这晚上陶警官恰好睡在陆姐身边,一听就有问题。暗示陆姐什么都不要问,就说陆姐现在就刚好在这牌坊附近的度假村,叫等她的人马上到牌坊那里等她就行了。
三人也在一旁听了,暗自庆幸。这一万元可说是唾手而得。就是有可疑之处也利令智昏了。年纪大的就叫一人马上去牌坊等。
那人走后还不到二十分钟,就被两个警察铐了回来。进了屋,警察拿出铐子还要铐另外两人。警察说:
“狗日的!你们不要以为上了你们当的人自认倒霉,不敢报案。我们早就盯上你们这些龟儿子了!没想到今天你们自己送上门!”
另两人以为一亿六原来是个便衣警察,这个便衣警察可以说表演得天衣无缝,只好乖乖就范。警察铐起两人后,就拉起二百伍的手腕要上铐子。一亿六惊愕地说:
“你们搞错了!你们搞错了!是我不对,我损害了二百伍的名誉,叫她不得嫁人!你们啷个把她也抓起来嘛?”
警察不听他的解释。一亿六赶忙又给陆姐打电话。
“姐姐姐姐,你赶快找陶警官。这里的警察搞错了,把二百伍也抓起了!她又没做错事,是我损害了她的名誉唦!啷个抓她嘛?要抓,抓我才对嘛!”
这时,陆姐和陶警官开车已经快到那座牌坊了。陶警官怕一亿六当着警察面还说出些什么傻话,就把手机接过来。
“小弟,你啥子都不要管!把你的手机给警察,叫他们听电话。”
警察接过手机连说:“是、是、是!”就没给二百伍上铐,把五个人都带到停在牌坊前的巡逻车那里。片刻间,陶警官和陆姐的车就到了。陆姐仍坐在车上,陶警官下了车就向两个警察道辛苦。两个警察忙说多谢陶警官,这伙敲诈勒索嫌疑人早就被他们盯上了,但苦于没人报案,今天多亏了陶警官提供线索抓了个正着。在车灯的光照下,陶警官看一亿六说的“二百伍”只是个小女娃儿,就指示警察把那三个犯罪嫌疑人带走,把女娃儿和一亿六留下交给他处理。
巡逻的警车开走后,陆姐才下车,嗔怪一亿六:
“你啷个搞起的嘛?啥子你‘损害了她的名誉了’嘛?你做了些啥子嘛?又要我来擦屁股!”
一亿六低着头,难为情地摸着脑袋,支支吾吾地笑着:
“这个这个……不过不过……”
二百伍却在一旁理直气壮地为一亿六辩解:
“他啥子都没做!是那伙人教我骗他来的。我把他骗了来,就在一起吃宵夜,我们聊得高高兴兴的,他们就闯进来了。本来是我应该跟他在床上干事的,他又没跟我干事,那伙人没法子,才说他损害了我的名誉啥子的!啥子‘擦屁股’,难听死了!”
陆姐诧异地看着二百伍,“你叫啥子名字?哪里的人嘛?”
二百伍说:“我叫二百伍!”说起老家,离陆姐老家不远。陆姐听她叫“二百伍”,也笑了,问:
“那你现在啷个办嘞?家里还有人没得?有钱回家没得?”
二百伍说家里没人了,也不愿回去。陆姐问陶警官:那啷个办嘞?陶警官说就先在独秀居找个工作给她做,看她能干点啥就干点啥,要不,学个简单的茶艺也好。审问那三个犯罪嫌疑人时,司法机关还要找她作为证人讯问,她暂时还不能离开C市。
这样,二百伍就成了独秀居的一名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