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人,通常都是随父姓,很少跟母姓。”展白仍不能释然于怀,说道,“婉儿姑娘你也许不是摘星手的亲生女儿!”
婉儿脸色大变,怒道:“你不相信,我以为我会说谎吗?”
展白心中一阵难过,暗想:婉儿是这么一个纯真善良的少女,且两次救了自己性命,假如自己为报父仇,要去杀死她的父亲时,她不知对自己怎样的痛恨?
婉儿心中本来极爱展白,若不然她不会偷偷离家,吃苦冒险来找他了。只是展白刚才问的话,使她过分难堪,才不客气地顶撞了展白两句,如今,见展白眉头紧皱,沉吟不语,以为展白生她的气了,又老大不忍,忙道:“展哥哥,你生我的气了吗?”
展白摇了摇头,长吁了一口气道:“我并没有生你的气,只是……哎呀!”
展白说到这里猛抬头,见石台上两个老人拼斗已到了生死一发的危险关头,不由惊呼出声!
婉儿也被他惊叫之声警觉,忙也转头向石台上看去,只见两个老人在台上犹如激怒的两只雄鸡,互相瞪着绕圈子。
两个老人已不再是飘风闪电迅疾猛扑,而是屈身塌步,绕场缓缓走,但光芒如电的双眼,一瞬不瞬地对望着,绕半天才互相猛然打出一掌,劲啸破空,声若雷鸣!
别看两个打得慢了,表面上没有刚才猛扑狠搏来得紧张热烈。但展白与婉儿却是识货者,知道两个老人这种打法,是互相以本身真力硬拼,一点取巧余地都没有,而且每一招可开碑裂石,稍一不慎,万无生理!
展白心切父仇,关心神驴铁胆的成败,父亲惨死的真相,只有他才知道得清楚,而且自己武功太差,还要恳求他老人家收录,可以说自己能否报得父仇,全在此老身上。
假如这神驴铁胆败在怪老头手中,自己一切的希望都将成为泡影,因此,他紧张得掌心都渗出冷汗来!
固然是失去双腿的怪老头,武功之高也是尘世罕见,但展白却从未想到恳求做他的弟子,一是看怪老头带着一身邪气,言行举止、武功路数均不像正派人士,再者,怪老者也不会知道他父亲惨死的真相!
所以,两个老人虽然与展白都没有什么渊源,但展白却热切希望着神驴铁胆得胜。
婉儿却对两个老人的胜败漠不关心,她整个心灵已完全放在展白身上,见展白紧张得浑身直抖,额上隐隐见汗,不由柔情万种地说道:“展哥哥,你何必这么紧张?他们两个都是老怪物,谁胜谁败,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展白却双眼注定台上,对婉儿柔情蜜意的话犹如未闻!忽然又把婉儿倚到他身上的娇躯推开,纵身跃下地来,直向石台上纵去!
“展哥哥,去不得!”
婉儿惊呼出声,她叫展白不能去,自己却忍不住也纵下地来,飞身掠至台上!
此时,两个人已不再围场绕走,而是相对而立,双掌遥遥相对,内功真力不断从二老掌心源源涌出,二老衣飘发扬,头上冒着蒸蒸热气,脚下却向青石地面深陷下去!
显见得二老已互相较上了真力,且到了危机一发,立见生死的关头!
神驴铁胆面色凝重,骑马蹲裆站好,须发皆立,双目怒睁,足下一双青缎团花双梁福字履已然完全绽开,双脚已陷进坚硬无比的青石地面三寸深,显见吃力非常!
怪老头的姿势却更怪,独木桩陷地已有半截,双拐套在双肩上,拐尖撑在身后,也陷进地面很深了,倒像个三角架一般,支持了他的半截身躯,无疑的这等于有三条腿,在站姿上多了一条腿的便宜,而且不虞倦乏。
但他双掌平置胸前,双臂微微发抖,头上白气蒸腾,要比神驴铁胆浓厚得多,可见也没有占到上风!
展白知道这种互拼内力的打法最为危险不过,双方之中,任何一方功力转弱,略见不济,立被对方真力震裂内腑五脏而死,就是双方功力相等,也得落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不由急道:“二位老前辈!有什么话不好商量,何必定要落个同归于尽?”
但两个老人已经拼上了,正在危机一发之际,哪有心情听展白之言?就是听到了,也无暇回答。因此,仍然在那里咬牙硬拼!展白心急起来,欺身前进,用意是想把两个老人分开……展白刚往前走了两步,婉儿急把他拉住道:“展哥哥,过去不得!此时,他二人功力运至顶峰,罡力四布,不等你走到他们身边,便要被震伤的……”
展白挣脱婉儿的手,说道:“总不能眼看着两位老人家,落个两败俱伤呀!”说着直向二老身前闯去!
可是尚隔着有两丈余远,展白便觉得身前有一股无形大力,把自己的身形阻住!
展白再迈步前闯,已是不能举步,心头微惊,但仍不死心,猛力向前一冲,只听“砰”的一声,不但未能前进,反而把展白倒震出数步,气翻血涌,双耳雷鸣,不由暗暗咋舌道:“好厉害!”
婉儿赶忙上前扶住他,说道:“展哥哥,你伤到了没有?”
展白摇了摇头道:“不妨事……”
谁知展白话未说完,忽听两个老人各自大喝一声,惊天动地的一声大震,仿佛一个强大的气爆,突然炸开,劲流激荡四射,形成无数股小型龙旋风,四旋散开!
展白与婉儿站在三丈开外,仍被那一巨大的力量迫退数步,一个立足不稳,双双从二丈余高的石台上跌了下来!
好在二人站远,二老掌力又不是向他二人发出,虽然被掌风余力迫下台来,并未负伤,半空中二人略一提劲,足尖一点地面,又双双蹿上台来!
二人不约而同蹿上石台,再一看石台上的景象,把二人同时吓得一怔!
只见神驴铁胆董千里面色惨白,嘴角、白发都沾满了血迹,盘膝坐在地上,双眼紧闭,似是已受了重伤!
再看那怪老头,下身木桩及撑在身后的双拐一齐折断,半截身躯坐在地上也是双目紧闭,面色姜黄,嘴角、衣襟染满了鲜血!
显见两个老人已同时负伤!
展白趋前几步,走到神驴铁胆面前,急道:“董老前辈,您受了伤?”
神驴铁胆闭目不语,过了一会儿,才伸手从怀中掏出几粒丸药,放进口中,“格崩格崩”一阵咀嚼,咽了下去,这才张眼,惨笑道:“老怪物,你还活着吗?”
“放心!”怪老头也张开眼睛,惨笑道,“你骑驴老儿不死,我老人家也决死不了!”说着也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吞下去。
“唉!”董千里长叹一声道,“老怪物,你是我生平仅见的强敌!”
“彼此!彼此!”怪老头也道,“我老人家平生以打遍天下无敌手自许,没有到临死之前碰到你,虽然我们都活不久啦,可是打得也过瘾,练武的人死在武功上,这才叫死得其所!”
“可是,”董千里道,“我怎么对你这老怪物面生得紧,好像江湖道上从没有见过?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能否见告,也不枉我们互相拼死一场……”
怪老头哈哈大笑,但中气已没有受伤之前那么充足,笑完之后道:“亏你还叫神驴,难道你就没听说过‘神猴’吗?”
董千里哦了一声,似是恍然大悟道:“你就是十数年前南荒黎贡山神猴铁凌吗?”
“正是老夫!”怪老头道,“南猴北驴,虽然我们从未谋面,十数年前江湖道上的朋友,早把我们老哥俩并列了!”
展白与婉儿听这怪老头就是十数年前名满天下的神猴铁凌,不由同时露出惊诧的神色,因为神猴虽然十数年未现江湖,但他当年那些出神入化的佚事,却是武林中老一辈的人物津津乐道的。
没想到这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传奇人物,竟在此时此地相遇!再一看怪老头长相,尖嘴猴腮,双眼火红,还真像个猴子一样,虽感滑稽,却笑不出声来……董千里忽然仰天大笑,相同的是笑声嘶哑,也失去了受伤之前的洪亮,笑罢说道:“十数年早思一会,却因琐务缠身,始终未能如愿,没想到十数年之后,还是碰面,现在我们老哥俩,可说是死而无憾了!”
神猴却双眼一瞪,面色凄然,说道:“临死之前,能与你神驴一会儿,的确是慰尽平生之愿,但不能说毫无遗憾!”
神驴董千里一愕道:“老夫年已近百,相信你的岁数也不比我小,像我们行道江湖,在刀尖上打滚,能活到这个岁数已是不易,而且临死还死在互相慕名的老朋友手中,还有什么遗憾之事?”
神猴铁凌黯然说道:“我没有你那么想得开,想想看,我们横尸荒郊,这两把骨头,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死了还要受兀鹰野兽凌辱,的确死而不安!”
神驴董千里也黯然道:“像我生前只图清闲,无儿无女,也没有收徒儿,这两根老骨头,早就打定主意喂狗了,可是,听说你老猴子早年就收下两个弟子,难道你的两个弟子还不会为你收尸吗?”
听到提起他的弟子,神猴脸上变为狠毒,咬牙说道:“不提两个孽徒还则罢了,提起两个孽徒,老夫恨不得生食其肉!喏!你看!”说着一指他断去的双腿道,“我这双腿残去,害得我十数年不能重履江湖,就是我的两个孽徒所赐!”这番话听得展白和婉儿也义愤填膺,常言道“恩师如恩父”,世上竟还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下毒心残去师父双足?
董千里更是怒气大涨,大叫道:“难道你老猴儿就把两个孽徒轻易放过不成?”
神猴铁凌狠瞪了董千里一眼道:“还说呐!要不是你这老不死横加阻拦,两个孽徒早已死在我这双拐之下,岂能让他们兔脱逃走!”
董千里讶然惊呼:“三天前被你追得走投无路之人,就是害你的两个孽徒呀?还有一个小侏儒,那又是谁?”
“正是两个孽徒。”神猴怅然若丧说道,“那小矮子是二人收的传人,所以,那天你阻拦我不让我追杀三人,立刻激起我的怒火跟你打起来,当时,你也许认为我不可理喻……唉!”
神猴说到这里叹息一声,无限惋惜地说道:“当时,我也是太性急,话未说清楚,便跟你打了起来,后来又认出你是神驴,早思一会之人,更加不愿错过,反倒让两个孽徒从容逃掉了,这一来倒好,这清理门户是做不到了,等我这一死,两个孽徒更无忌惮,不知在江湖上要闯出什么样的祸事来。”说罢兀自叹息不已。
神驴铁胆董千里也是捶胸顿足,恼悔不已,道:“唉!我只说救人一命,没想到救了两个坏蛋,可见行侠仗义也莽撞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