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康、贺礼、万古、包括红溪自己……所有人都入了局。
所有人的反应,都在红溪的掌控之中。唯独,她没有料到,万古会在背后藏了一手,直接将殷湛送到这个画境里。虽然没有料到,却也在情理之中。也许,他早就看透了她最后的不忍心,打算先下手为强。
殷湛再次朦胧地睁开双眼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高高的房梁。然后,嗅觉也开始回笼,他闻到了竹子的清香,幽静清冽。这是一间竹屋。似乎这间竹屋掩映在竹林中,因为他听到了风声穿透竹林,竹叶彼此交缠摩擦的沙沙声。
屋内的布置极其简单,除了此时他睡着的床榻,不过一张竹桌、两张竹椅、桌上的茶壶和茶杯,床榻旁放了两盆驱蚊草,墙上挂了一把弓箭。除此之外,在没有多余的东西。
他非常讨厌这种状况,一醒来,就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处何方。可是自从遇见红溪之后,似乎这样的场景屡次发生。他起身,牵动了伤口,胸口和肩膀传来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他低头,瞟了一眼身上缠着的绷带胸口处、肩膀处、胳膊处……竟然这么多的伤!猛地咳了一阵,他扶着床板艰难地走下了地。
该死,他的腿上竟然也裹着纱布。走一步,便是牵动全身。
可是他还是强忍着,走出了这一件简陋的屋子。
他所料没错,这里果然是一片竹林深处,四周都被竹子包围,偏偏正中央开出了一片空地,造了这两三间竹屋,倒是极为风雅。举目望天,只见湛蓝色的苍穹仿若一笔青黛,均匀地铺在竹林上空,天际悠悠地飘来几朵白云。明媚的阳光穿透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仿佛整颗心都宁静了下来。
最为神奇的是,他竟然闻到了前方的那一间竹屋里……竟然飘出了菜香。
果然早已饥肠辘辘。他有些恍惚,不明白此时的状况,一蹦一跳艰难地跳到了前面的那间竹屋门前,抬头的一刹那,僵立在那里。
油烟迷蒙中,那抹红衣身影,赫然站在灶台前正掌勺炒着菜。而他还能辨认出,她身上穿的,依旧是那一件嫁衣。他从来都知道有一句诗叫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知道他现在还活着,就是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也就意味着一切都有了回旋的余地。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此时此刻遇见这样的、意外的惊喜。
红溪,竟然还会做菜?!
在亲眼见到这一幕之前,殷湛认定了这间屋子里的是小康。他甚至还有些失望,她还是把小康带来了。可是,没想到竟然是她……她那样冷清的对人世近乎漠然的人,竟然有一天会这样违和地站在厨房里亲自下厨?!
她这是,为他在做菜么?
也许是受了伤的人,更容易被柔软的感情侵入。殷湛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心里有一股暖流在缓缓地流淌,流遍了浑身的血液。
屋外的那道僵硬的黑影遮挡了屋内的光线,实在是太过显眼,红溪微微侧过脸,果然看到了那个呆滞的表情,有些微微尴尬。然后侧回头,将火候差不多的这道菜盛出了锅。又在锅里掺了一大瓢水,最后绕回灶底下将木炭都拨开,任其自动熄灭。
“你醒了。”流畅地做完这这系列的动作,她才站起来,淡淡地走到了殷湛的面前。
殷湛已经恢复了自然的神态,笑着跳进了厨房:“没想到你还会做菜。”
红溪看着他的模样,不禁再次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接着他的话题反问:“很奇怪?”
“没、你会做菜,可真是吓了我一跳。”殷湛挑眉,“我以为你们这样的‘人’,应该不食人间烟火。”
红溪淡淡嘲讽:“不食人间烟火?难道要告诉世人我们就是个妖,让他们敬而远之么?”
“那倒不是,”殷湛嘿嘿一笑,“话说,一开始见到小康的时候,我以为他就只是你雇佣的小杂役,什么杂活全都包办了。”
“小康……”红溪似在回忆,“那时候,我把他从村里子带出来,他才七岁。可是他已经很懂事,什么事都会做了。我也只是在他病的时候做过几次菜,后来,几乎不用我动手了。”此时的红溪,脸上不知何时敛去了往日里的锋芒和冷意,竟然线条也变得格外柔和。
殷湛微微一挑眉,看到了桌上的菜色,眼睛一亮:“你现在做的是什么菜?”
“剔缕鸡。”
殷湛嘴角一勾,眼波也是含着笑意,笑了开来:“你难道只会做这道菜?”
“只是刚好打到了一只野鸡罢了。”她淡淡道。
“这道菜的工序可是十分复杂。鸡的做法千千万万种,你为何偏偏选择这一种?”他似乎要在这个问题上死抠了。
红溪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老实回答:“因为做出来没有骨头。”
殷湛挫败:“……”他倒是忘记了,红溪是不吃骨头的!
“你虽是无心,倒是残害了不少人哪!”殷湛故弄玄虚地摇了摇头,感慨道,“真是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环害死人哪!”
“你什么意思?”
“啊呀呀,原来你不知道啊!”殷湛纵然已经是伤残人士,可还是一脸欠揍的无赖样,悠悠笑道,“你呢,多年前在小康生病的时候,给他吃了一顿剔缕鸡,从此让他念念不忘,在燕王宫的时候,小康不知为了什么食欲不振,偏偏看到剔缕鸡时,勾起了美好回忆,就吃得多了些。这些偏偏落入了贺礼的眼里,贺礼以为他喜欢吃,就为他苦心去学做菜,结果把我的御膳房闹得鸡犬不宁,也害的齐放遭了一个月的大罪,真是……啧啧,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红溪:“……”某人又在乱用成语了。
殷湛忽然往前跳了一步,猛地攀上了红溪的肩膀,她浑身一怔,瞬间用力差点把他甩出去,殷湛却是早有防备,直接扣住她的手腕,却瞬间失了重心,直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喂,你……”
殷湛的牙关狠狠地一撞,龇牙咧嘴道:“小红啊,我好歹也是伤残人士诶,别对我这么狠……”
红溪默然了一会儿,才扶着他默默地站稳。
而就在这时,殷湛却是偷笑着在她脸颊边又落下一吻。
红溪恼羞成怒:“你……”
“你舍不得我死,我知道。”他笑得得意,眸光如同星辰般灿烂。而得意的笑容无论怎样都是欠扁的。只不过这一次,红溪倒是没有再推开他,只是把筷子往他手上粗暴地一赛:“你不饿么?吃饭吧。”
“哎呀呀,小红你这是害羞了么?”殷湛乐得大笑。经历过这一次生死徘徊,他终于能够确定红溪的心意,虽然红溪没有任何话语和暗示,可是如今他在活着,就是已经是最好的证据。他确定了红溪的心意,就如同吃了一颗定心药丸,再无顾忌。整个心情也守得云开见月明,愉悦起来。
红溪直接不理他,走出了屋子。
殷湛嘴角一勾,夹了一块鸡肉:油而不腻,果然口感极佳。他的眼神忽然黯了黯:看样子,他遇到红溪的时间还不够早啊,红溪下厨这样难得的机会,怎么能让小康先享受了呢?不过这样看来,受伤生病什么的,还真是福利多多啊……嗯,看样子,以后要装病求同情了。啊呀呀,怎么办,他家的红溪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殷湛失踪之后,齐放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太医院。
太医院里有一位年逾六十的医正,德高望重,医术高超,已经是历经三朝的老太医。
齐放神色坦然地问:“林大人,检验结果出来了么?”
殷湛从燕王宫消失之后,齐放一开始的确慌乱过一阵,但是他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那一天,是主子的大婚,他一整天都处于高压的状态下,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唯一动过的东西是——贺礼送来的菜肴。因为已经吃了一个月,他并没有太高的警惕,再加上贺礼那天真的笑脸:“齐大哥,今天你累了一整天了,吃点东西吧,也算这一个月来我对你的补偿!”可是,就是吃了贺礼的送来的东西之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林太医凝重地点了点头:“老夫行医四十余年,倒是极少碰到这样的药物!”
“极少!也就是说还是有的了?”齐放立即找到了关键词。
“没错。如果老夫没有记错的话,这种毒药,叫做‘罗衾寒’。”
齐放的脸色立刻凝重起来:“是毒药?林大人确定没有弄错?”明明每次,贺礼给他用的都是银筷子!世上竟然还用银筷子都检测不要的毒药?!
“嗯。说来惭愧,”林太医点了点头,长长一叹,“几年前,二王子殿下就是死于这种毒药啊……还是陛下见多识广,告诉老夫这种药的名字……”
齐放震惊:“怎么,当年的二王子也是死于这种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