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问题，不知你可否帮忙解答一下。”，罗飞低身躲过飞刺而来的尖刀，左手迅速探出想要抓住段财生的手臂，一边轻松地说道。
罗飞想要制住他的意图早已被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兵看穿，因此他并未恋战，而是后退几步重新摆开架势。“当然可以，免得你死得不明不白，到阎王爷那里都没得哭诉的。”，段财生搁下一句狠话，肌肉偾张，手臂上的青筋凸起，如同条条小蛇盘旋其上，光是看着，就足以让人心尖发颤。
罗飞却心如止水，浑不在意。他猫低了身体，手臂软绵绵地垂在身前，相对于段财生极具攻击性的姿势，罗飞更多像是在进行消极的抵抗，只是究竟有几分虚实藏在其中，就只有局中人才能明白得了。“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对邓槐这个名字记忆这么深刻，以至于我一提就能明白过了。”，罗飞凝神锁住段财生的一举一动，嘴边却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语。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罗飞，因为罗飞在一开始设局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死皮赖脸混到底的准备。究其原因，就是罗飞他们并没有采取上报警方的举措，也就是说他们的行动缺乏法律的强制执行力，如果段财生矢口否认，那么他们是一点法儿也没有。如果有另外的选择，罗飞是绝对不会采取这个行动的，一旦行动失败，很有可能他们会暴露出去，全盘皆输。后果过于严重，以至于罗飞不得不再三思考，谨慎行之。
可是令罗飞吃惊的是，段财生居然会如罗飞所期望一般乖乖地引他进来，这实在与他之前的表现不符。
虽然罗飞他们一开始并没有与段财生有过实质性的接触，但是从何园长的日记能够推断出来，这个家伙足够精明强干、心狠手辣，现在罗飞不但敢笃定这一猜测，同时还能确认另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家伙拥有与他的野心相般配的实力。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仅仅因为罗飞几句话就露出马脚、不打自招？反正罗飞是不会相信的，他在前期一直都是对罗飞的话持否定的态度，就算是请罗飞进了大厦，表情也一直都是淡然的，可是到了后面却突然变得热情起来，这一前一后的巨大转变，着实耐人寻味。而这巨大的转折是发生在罗飞提到“邓槐”这个名字上，所以罗飞才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出来。
“邓槐，呵呵，这个小女孩，我知道。”，段财生眼中闪过一抹狠决的光芒，整个人都迸发出强烈的杀意和令人惊悸的戾气，犹如从地狱归来的染血修罗。“那个小女孩，我怎么会忘记呢？那个差点还得我的计划败露的家伙。”
罗飞心底暗暗吃惊，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说？”
段财生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这个我会跟你说的，不过再这之前，我想问一句，你不是普通人吧？”
“是的。”，罗飞大大方方地承认。
“那么你应该看出来了吧，我和你是一路人。”
罗飞眉头微蹙，并不答话。
段财生轻轻一笑，“你不用否认，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虽然你隐藏得很好，但是你是无法完全掩盖到了你灵魂深处的邪恶气息，因为那是你，是组成你这个人的特质。”，段财生双目睁大，瞳孔闪烁的荧光犹如严冰般寒冷，冷得罗飞不由得窒息。
“不，我跟你是不一样的。”，罗飞喃喃地说，像是在回答段财生的话，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哈哈，真是可笑，我们都是跟鬼魂做交易换取力量的人，有什么不同？！”，段财生脸上渐渐染上疯狂之色。
“做交易？！莫非你真的用鬼童谣跟鬼魂做交易？！”
“是啊，怎么你也知道鬼童谣？哼，想也知道，怕是何园长那个家伙告诉你的吧，你就是他找来的帮手吧，看起来还算马虎。”，段财生冷冷地瞥了罗飞一眼，显然并不将罗飞放在心上。
罗飞摇摇头，“半对半不对，我所来确实是为了鬼童谣，但与何园长这个人无关。”
段财生挑挑眉毛，“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如果不是他，你怎么可能会知道鬼童谣在我这儿。”
“这与你无关，你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哦，对。”，段财生做了个恍然大悟的家伙，“那个小女孩好像是前几个月送来我这儿的吧，你应该知道的，凡是跟鬼魂做交易，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对吧？”
“嗯，想也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有得必有失，这是世间万物运行的规律。可是你怎么一点事也没有？难道？！”，罗飞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嘿嘿，没错，就是鲜血与生命！”，说出这话的时候，段财生的面上无动于衷，冷酷得令人心惊。
剩下的就算他不说，罗飞也知道了，每个月都送过来的孩童，都成了他献给鬼魂延续辉煌的祭品。
“王八蛋，你怎么敢……”，罗飞愤怒得说不出话来，他头一次这么想杀死一个人，头一次！
段财生却仿若无视罗飞那快要爆炸的怒火一般，自顾自地笑着，“我怎么敢？哈，我为什么不敢，你说！！我为什么不敢！”，似乎有什么东西猛地冲击了段财生的神智，使得他丧失了平时的沉着冷静，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疯子，狂态尽显，癫狂成疯，“我从18岁就入伍参军，随后参加了越战，直到我28岁因伤退出，整整十年，整整十年啊，我都奉献给国家，可是国家回报我什么？回报我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
段财生猛地撩开自己西裤的裤腿，露出他疤痕累累的大腿，他将裤腿挽到膝盖上去一点，一个深深凹陷进去的黑色伤痕横过他的大腿，犹如一条楚河汉界，将他的腿根部和膝盖以下的地方划开了一条深深的沟壑。
这条腿，完完全全就是断了的！他居然还能够站立起来，这简直不可思议！
罗飞再也掩饰不了他的吃惊之色。
“何园长他想错了，他以为我召唤鬼魂是为了钱财，嘿，那家伙他懂什么？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亲手挣来的，而我和鬼魂做的交易，不过是为了让我能够重新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堂堂正正地站起来罢了！”
“在认识他之前，我就已经用了鬼童谣，你是不是好奇我是怎么得到鬼童谣的？”
罗飞不说话，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1972年的11月，我所在的队伍奉命前去狙击越军，我们早早就赶到了埋伏地，躲在战壕里，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对方现身。很快，战争就打响了，呵呵，你一定想不出那是多么恐怖的场景。”，段财生陷入回忆里，脸上浮现出怀念之色，犹带有三分恐惧之情。
“你听不到尽在咫尺的战友的声音，不停炸响的隆隆炮弹声、机关枪扫射的“嗒嗒”声绵绵不绝地涌入你的耳穴中，震荡着你的鼓膜，连你的脑浆也跟着一起晃动，除了战斗，你什么都先思考不了！炮弹声带起的沙土不停地飞溅到你的眼前，打着打着，你的眼睛就因为进了杂物而充血发痛，可是你还是得战斗，就算为了你身后的战友，你也得坚持下去。”，段财生神色越发悲切，像是一把长剑，孤零零地插在无边无垠的沙漠之中，血色残阳拉长了他的身影，是这廖远的天地送给他的唯一伴侣。“打了不知道有多久，身边的战友打累了，一个接一个睡着了，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陪着我在战斗，后来我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过来，就躺在一间临时搭起来的草棚里，身边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我想要站起来，呵呵……”
段财生没有说下去，可是罗飞已经明白过来了，就是在那次，他失去了走路的能力。
段财生顿了顿，恢复了淡然到冷漠的情绪，“后来伤好了等着归队的时候，我才打听到，我所在的队伍，只有我还能继续战斗下去了。我怀着满腔的怨恨想要冲回前线上去，可是你懂的，残障人士只能乖乖地待在后方，等着后勤部队拉着你回去。我就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拉回了老家，可是回到家里我又能干些什么呢？一个废物窝在土胚房中，还不如一个手脚灵活的伢子有用，国家只给了我一个勋章和几十元钱就算了，可那点钱压根什么都做不到，连给我买药治病的钱都不够！！”
“渐渐地，我的父母也累了，开始对我不闻不问，我也丧失了求生的希望，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等着死亡到来。哦，对，我还有翠儿。”
罗飞眉间轻轻一跳，这个细微动作被段财生捕捉到了，“你很不错嘛，知道我讲到重点了，对，翠儿就是鬼童谣的最初知情人！”
“翠儿的奶奶从前是我们村里赫赫有名的神婆，对巫术尤其精通，虽然年岁已久，但是翠儿从小耳濡目染，也稍微懂了一些神道的东西。我和翠儿从小青梅竹马，相约好等我回来的时候就来娶她，可是没想到等我回来，她长成了一个曼妙的姑娘，而我却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废物。”，说到后面，段财生狠狠地啐了一声，似乎也看不惯曾经那个窝囊的自己。
“翠儿看不惯那个终日颓废、惶惶度日的我，想尽各种办法想让我好起来。可是这里。”，段财生用手指指左胸处，“这里坏掉了，怎么可能还会好得起来呢？”
“后来有一天，她开心地跑过来跟我说，她找到能够重新让我站起来的办法了，我自然是不信她的，于是她跟我打赌，如果成功了，我就要带她去买好多的新衣裳，而如果她失败了，那么她就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做我的妻子。”
“这对我而言是个没有损害的办法，不是么？一个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呢，于是我答应了，可是我没想到，这个代价居然是如此的惨重……原来我还是有东西，值得我去珍贵去呵护的……”，段财生低低地笑了，悲凉的笑声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内回响，就算是心如坚铁的罗飞也不免一阵感伤。
“就这样，我用鬼童谣招出了鬼魂，那个厉鬼答应了我的愿望，但是它向我索取报酬，不管我的愿望有没有实现，作为召唤它出来的人，我都免不了一死的结局。虽然如此，但是我能拖延它杀死我的时间，那就是献祭。我还傻傻地站在那儿，翠儿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刀子，朝自己的喉间划去，顷刻间漫天血雨挥洒，那个厉鬼瞬间欺身上去，贪婪地吸吮着她的血液，她留给我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好好活下去，而后化成灰烟消失而去。我崩溃得哭昏了过去，等我醒过来，我发现我能够重新站起来了。”
段财生自嘲地笑了，“可是我却开心不起来，我后悔了，如果我不是固执地想要和常人一样，翠儿就能永远地待在我的身边了。很可笑是不是，人总是在贪心无厌、得陇望蜀，你拥有什么，就会忽略什么，但是等你千方百计抛弃一切甚至不惜性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却发现它远没有你失去的那些重要。我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时间，回想着我和翠儿度过的那些日子，我记得她清丽的脸庞；记得她一头乌黑的秀发；记得她如一汪清泉般的大眼睛；记得她纯善的接近愚钝的柔和气质；我还记得她的梦想……我们两个人一起构筑一个家庭，她有朝一日能穿上漂亮的衣裳。”
“所以我决定，用我的余生去实现我们的梦想，一个人，去实现两个人的梦想。于是我改名叫“段财生”，希望自己的钱财能够源源不断地涌来，我靠四处借贷开了一家小店。每天都兢兢业业地工作，日子渐渐有了起色，可是好景不长，大概过了一年吧，我感觉到我的腿又慢慢地失去知觉，我明白了，厉鬼又需要新的祭品了。”
“我是一个当过兵上过战场的人，自然知道应该如何杀人，于是我找了几个流浪的乞丐偷偷做掉了，当作献给厉鬼的祭品，可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厉鬼索求的时间越来越短，从一年缩短到一季，慢慢地缩短到一月，我想，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我得另外找些法子才行。接下来你应该知道了吧，我找到了姓何的，这个家伙十分贪婪，但是相对的这也使得他比起别的人更容易控制。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帮我开一间幼儿园，呵呵，牌子打着是幼儿园，其实是背地里收流浪儿，因为流浪儿总比一个在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成人留下的行迹要少，正好当作送给厉鬼的养料。”
“你真不是个东西！”，罗飞铁青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哈，这可是我的妻子留给我的馈赠，我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我要活下去，用力地活下去！”，段财生一脸狰狞，“可是那个姓何的乖了没多久，胃口也越来越大了，不过没关系，只要他乖乖地，我就一直养着他，毕竟要再找一条狗实在是太难了。可惜，那家伙有一次不小心撞见了我召唤厉鬼的场面，这个你知道吧？”
“嗯。”
“都怪我安逸之心太过了，一直没有采取后备措施，所以我只好拿出一半的鬼童谣来暂时安抚他，等我找到后继人选，嘿嘿……”，段财生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这家伙野心不小，我从来都是知道的，可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如果冒冒失失杀了他让我失去了进贡给鬼魂的贡品，那么倒霉的就是我。哼，那个家伙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前些日子呈给我的扩招信，可不就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做的举动，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我察觉不出来？”
“没关系，时间过了这么久，我都准备好了。至于那个邓槐，她也是跟姓何的一样，不小心撞见了我召唤鬼魂献祭的那一刻。”
“怎么回事？”，罗飞急急问道。
“谁知道呢。”，段财生耸肩，“不知道谁没关好门，让那个小姑娘跑了出来，等她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我将其他人杀死后，正念诵鬼童谣准备进行祭典的场面。”
“原来如此……”，罗飞怔怔地说道。恐怕那个邓槐的厉鬼之所以一直叨念着鬼童谣的第一句，就是因为那是她临死前最为深刻的记忆吧？！
“你知道吗？我不是被何园长派来的，我来也仅仅只是为了鬼童谣，至于其他我并不在意，也不想去管。”，罗飞寒着声音说道，“但是此刻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让你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说毕，罗飞睁开了双眼，红色的光辉在他的眸子里流转，整个人的气势变得锐不可当。
“哈，我猜的不错，你果然不是一般人。”，段财生哈哈一笑，笑的向后仰起了身子，突然他猛地前倾，眼珠子快要突出眼眶，嗜血的眼神一寸一寸地刮过面色如常的罗飞身上，“真好，我又有新的祭品了。”
罗飞扯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胃口消受得了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