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定阳隘口的斥候是一路急跑回来的,上气不接下气累的半跪在地上起不来了,呼哧带喘断断续续的禀报说,戌时前,定阳隘口上夏楚军人声嘈杂,马嘶不断,关前尚有兵士列队于路栅内,亥时后夏楚军营里鼓声依旧不断,营火通明的,但是关楼上却看不到一个人影,路栅内无兵士,寨门紧闭不知道隘口里什么情况。
王略一思索,心说不好,这龙翔军要跑,分明用的是悬羊击鼓饿马悬铃之计,王还不能轻易的下结论,也许龙翔军用了疑兵之计,诱使虞军下山后失去了拒马营寨的屏障,再杀个回马枪好发挥他们骑兵的优势,这样没准,所以王依然下令按兵不动,多派哨探沿着定阳隘口周边勘察。
子时未到,几拨哨探前后脚的都回来报告说隘口山前及周边密林谷地里皆没有发现敌人踪迹,还带回来在山林中找到的从长山县那边逃出来的山民,据他们讲,没在附近的谷地和林子里看到骑马的人,看样子定阳隘口里的夏楚军真的撤走了。
不能大意,毕竟那是一支机动力极强的骑兵部队,王让斥候们再辛苦下,扩大下搜索范围。千牛卫僧兵们原先是有正副郎将统领的,但这两位都在白天的战斗中殉身了,王让僧人五者和包子临时担任僧兵队的百人将和副将,并让包子马上挑选十人骑上缴获的战马去定阳隘口,验看是否夏楚军已经布了疑阵撤走。
包子带领小队整装束甲上马疾驰下山,王转身叫过山丘上的吏佐们,算是开了个简单的小会,命宿粮校尉统一指挥怀安、永平两县来的援军和部曲,加上原有的卫兵守护山丘营寨不得出击,县尉与县丞带领属下皂隶保护军粮和民夫在后山原地不动,而羽林卫和僧兵们步行跟随他整队下山。命令下达后,其他官员都回归本队,王特意留下了县尉县丞两位,反复交待他走之后,小心看护军粮,任何人不得下山不得懈怠。
县尉大人身上脏兮兮的,出来办差谁能想到半宿就完事的遛腿的活,还弄出这么多名堂出来,又是骑兵又是对阵的,县尉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呢,长这么大就看见过杀鸡杀羊的,杀人头回见,也是头回去杀人,不过县尉照十九郎可差远了,人家甭管是凑巧还是太紧张忘记细节,好歹弄死两,县尉举着那背景大了去的百辟刀,愣是一个敌人没撂倒,还差不点被人家砍了,憋气又窝火连带想想都后怕,自打从战场上撤下来,这手和小腿就没停了的抖。
嘴里嘟嘟囔囔的不想回后山竹林里,和牛车民夫待在一起,县尉支支吾吾的和王说想和他们在一起,那意思是打仗比押军粮看民夫过瘾,王笑了笑,告诉县尉仗有的是打,先把自己这趟差事办完了,愿意当兵可以卸去县尉之职投军去,县尉摇摇头,临走时很认真的对王说:“就想跟着你。”
不等其他各路的援军了,三百羽林卫和一百多僧兵们整好队徐徐下山,王走在僧兵们中间,他还不知道,自己一直盼望的援军,除了卫护自己十年的羽林卫累到吐血的赶来,怀安、永平两县派出援军其实是因为这次押粮征用的宿粮卫和民夫都是这两县的,除去玉林寺的一部分军粮外,剩下的军粮也是这两县征收的,出了纰漏两县的官员是要吃罪的,所以派援军来理所应当责无旁贷。
而山北宣城、南陵两郡接到急报后,郡守、相和都尉等官员们都对这个急报产生很大怀疑,此前并没有接到国境南线有敌军深入的呈报,京城也没有来任何调兵和警戒的文书,若说押粮队倒是经常有,但急报求援至少要附上带队官佐的信符才行,可这手写的“谕令”上既没有官印也没有加带的信符,这事就蹊跷了,大小官员讨论了一气子,决定上报京师,并且通令全郡各县戒备,两郡都是派了一个小官员跟随送急报的人来查看下情况。
不用这两郡的加急羽递,京师已然收到了告急的文书,夏楚龙翔军从南线突袭进入虞国的国境,一路上烧杀抢掠的,新安郡和东阳郡的六百里加急呈报就在今天下午送到了京城,留守京师的丞相崔偃治大人一看这龙翔军连屠了六个县,兵锋直指东阳郡治所长宁,心中大惊,马上将此呈报急速送往湖口前线。
同时抄写一份呈报副本派人送入太子东宫府中,太子年幼才十岁,不过衍武帝已经给配齐了辅佐的大臣,太子的生母王夫人也颇有政见,东宫所出谕令朝中人都明白大半出自王夫人之手,丞相把呈报抄本送过去,也想听听王夫人怎么处理这件棘手事情的意见。
两份呈报送走,崔丞相没顾上吃晚饭就传召三省九卿六部四品以上留京官员,商讨对策,大臣们七嘴八舌的,最后拿出的意见无非就是个传檄江南诸郡,闭城自保,下令各卫所沿途截击,丞相摇摇头看着这帮子大臣,这对策等于是派人跟在龙翔军的屁股后面游行,最后等人家杀腻了抢够了,自己打道回府,而虞国的百姓可就遭殃了。
三更时,东宫的批复到了。前半段和大臣的一样,也是让丞相会同中书省给各地送加急文告,命各郡加固城防迁民入城,让卫所士兵堵截围攻,迫使夏楚军回撤。后半段有点意思了,老谋深算的崔偃治都看得眼睛一亮,心里说,这个破落户王夫人还是有点头脑的。
批复上说:征南陵、宣城、吴兴、会稽四郡卫所兵,布防瀔水北岸,收所有渡船于新安渡。令东阳郡、新安郡征郡内各县部曲、卫所兵于丰安禹迹山依山结营,引贼来攻。令太子詹事、太子亲勋翊卫中郎将督率太子府左右卫星夜南下,沿途收郡兵合阵讨贼。
这批复在崔丞相看来,太子府中还是有能人的,那个泼辣的王夫人也是有些手段的,这道谕令起码能解决眼下的难题,夏楚军要想北进必须走东阳郡过濲水,宣城、南陵两郡境内遍布高山丘陵,低洼处也是水网纵横,不利于骑兵机动,征调四郡的兵士固防濲水,起码可保濲水北岸诸郡安全。
诱敌在禹迹山下这招,也说明东宫里拟下这道谕令的人是熟悉东阳郡的地理地貌的,禹迹山是通向虞国腹地永嘉、赤城等地的咽喉要道,若是夏楚军越过禹迹山上的隘口,则可一路沿着平缓的海边通道,杀向京城的东路。
丞相大人在这份批复上稍事修改,马上交付中书省等官员去操办,送走了各位大臣,崔偃治还得安排人去协调太子府左右卫出征的事宜,等忙完了这档子事,他也不能安睡,要等一个人回来,这个人不到,丞相的心脏是安稳不了的。
透过夜空,京师里隐隐地传来嘈杂声,这是各部衙门连夜发出文告派出飞递,还有东宫左右卫准备和出征的忙乱,这些在老丞相听来,心里可不是那么的痛快,因为东宫的那份批复表面看是对付夏楚军的完美计划,其实也隐藏着很大的秘密。
其实批复背后的秘密,无非还是朝廷里那个人人皆知的从不公开但无人不晓的秘密,势力集团的权力斗争。
虞国自从立国之初,一直就是三股势力在朝堂上争权夺利。江淮之间的客籍势力因为有百万南逃的百姓和世家的支持,包括皇帝在内也是南迁的世家客籍,加上直接和胡奴面对面对峙所拥有的军权,谁也无法取代他们的地位和权力。
第二股呢是前朝遗留下的权力集团,这个集团的势力盘根错节的无法想像的庞大,别说虞国了,就连夏楚、雷国、巴蜀等全算上所有的汉人地盘里,都有他们的人,因为当年都是侍奉的一个皇帝,半壁江山四分五裂后,这些前朝老臣将军们的也散布到各个国家,彼此间有血缘、有姻亲、有师谊、有同乡等等吧,想攀上关系就能攀上,江淮是军权在手,那第二股势力就算是职业官僚集团。
第三股呢是江南的土著氏族们,这个没法子,自打三国两晋一直到江南诸国,人家就是谁也打压不下去的土生土长的实力集团,不做官不领兵,可土地多半都是人家的,地契上至少都是几百年以上的传承,你想硬夺了去,那等于要杀光江南一半以上的土著人口,何况这些大地主们都私养着庄丁部曲,就连国家对外大规模开战兵源不足时还得求助这些地主们,征调部曲参战,这算是地主集团。
哪一国的皇帝也离不了这三种势力里的人,虞国和夏楚是南渡世家出的皇帝,有兵权直接就自立了,而最南边的雷国呢则是前朝的雷州刺史趁乱自立的,还和当地的土著氏族通婚联姻,也站住脚了,西南的滇国,西边的巴蜀,那都是当地的氏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