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排的排务会是下午召开的,主持者自然是郑排。郑排除了有副极具特色的嗓门外,还有一个特臭美的名字,叫郑帅。老实说,他确长有几分“姿色”,面容英俊体态匀称,但无论如何“帅”字面前还加不起程度副词“郑(真)”的修饰。
整体看,郑帅总给人一种坏坏的感觉,他说话夸张,思维敏捷,脸蛋上时常挂着坏坏的笑,神情举止也不那么正经,他的身上仿佛总有几分挥之不去隐藏不了的流氓气息。
指导员多次找他谈话,就他的言行提出异议,但他态度顽固,屡说不改,依然故我。有时候,同指导员谈完话出来,他随即发表感慨:“啊呀!我想指导员定是爱上我了,每隔一段时间不找我聊天就熬不住……”
叶磊说郑排是个音乐爱好者,这都有点小看他了,而这一点方原也是有见识过的。事实上,无论在何种场合何种时间,但凡有机会,他都要一展他那高亢有特点的歌喉。至于旁人的感受,他从不顾及,反正他得到了自我满足,据说偏执的艺术家全是他这样的。
中队俱乐部里有把老式的木制吉他,但全中队士兵没有一个会弹奏的。遇上休息日,也只有无聊透顶的士兵偶尔搂它在怀里,发疯似的乱弹一会儿琴。只有郑帅抱住它的时候,弹得那叫一个认真,常常还能吸引一群士兵围着他深情的歌唱。至于他左手有没有压错和弦,右手有没有弹错音调,就没人知晓了。反正对着这群一窍不通的士兵弹琴与对着牛弹琴相去不远。
郑帅嘴巴臭好骂人,这在中队是有名的。他骂人骂出了新高度,简直骂到了人神共悦雅俗同赏的地步。什么你们班内务真他妈乱,跟他妈强奸现场似的;看你们一个个蔫得,上街看场热闹都会被老太太给挤出来吧.......他还有好些骂人的经典妙语,只是登不得堂入不得室,见不得人民群众的。
参加郑帅主持的会议,既让人喜悦又叫人难熬。喜悦的是,他开会,仿佛讲相声,总是妙语连珠笑点频频,常能引起一场接一场的哄笑。而难熬的是,他开会没有主旨没有逻辑,而是想到哪说哪,上一句讲天,下一句便讲地了,全无章法,真可谓天空海阔任我行。
与会者常常听得云里雾里,弄不清排长大人想表达些什么,以至于会议记录员也无从下笔。这就好比某些高深的上级指示精神,需要下级不断地研究讨论,反复体会。又仿佛是参禅,信徒们要不停地悟,悟好悟坏,则全凭当事人自己的资质了。
会议近结束的时候,郑帅忽然对前排身材单小的乐乐产生了兴趣,仿佛发现了新的兴奋点。他单手摇晃着乐乐的肩膀,问乐乐多大了,乐乐免不了又模棱两可地谎报一回年龄。
“长毛了没有?”乐乐不想排长大人并不关心他的年龄,倒对他的生理情况分外关心。他被问哑了,他多么希望排长不要当众问他这么难堪的问题,这比阳峰半夜问他的悄悄话还要让人难堪。这跟剥光了供人随意参观有什么两样。
“排长问你话呢?没听见么?耳朵里塞鸡毛了?”三排的老兵开始帮腔。乐乐只得老实交代,羞答答地说长了。
“哈哈——甭想糊弄我,有时间我可是要检查的,哈哈——”郑帅笑得十分满意,仿佛收获了极大的欢乐,某些老兵班长也随声附和。不过庆幸的是,直到乐乐退伍,排长也没有抽出检查的时间,却让乐乐担忧了好长一段时间……
下连的头天夜里新兵没有搞体能。身体的清闲助长了思维的扩张与漫延。方原仰面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起来,白天里新见过的人以及才发生过的事逐渐映现在脑子里……
似曾相识的指导员到底会是谁呢?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呢?自己在部队里好像没有熟人,更没有相熟的干部!
带着疑问,方原的思维意识逐渐朦胧起来,恍惚间,一个记忆猛不丁跳了出来,且与现实进行了无缝对接——呀!居然会是他,对,一定是他。方原想起了澡堂子里的那段白条条的肉体,蒋由当时的怀疑也一并记起来了……
方原惊喜参半,兴奋得差点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怨自己眼拙,居然没认出来,不过很快他又给自己找到了台阶:认识大米的人未必认识稻谷,而见识过大豆的人未必就一定认识豆荚,不是么?
继而,方原又有了些许担忧,他并不担忧自己当时蹩足的搓澡技术,而是担忧跟“老班长”讲过的那些话。那些话会不会成为自己的污点或者挨批的呈堂证供呢?自己原是把“老班长”当成陌生人来倾诉的,谁能想到“老班长”竟成了指导员,人生总有些戏剧性,老天爷也很顽皮,冷不丁地开个玩笑,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下一刻会与谁相识会与谁相别。
然而无论如何话已经说出去了,覆水难收,爱怎样便怎样吧,悉听尊便。方原转而又想,指导员长得文质彬彬,一身斯文儒雅之气,大约是个有学识有胸怀的知识分子。估摸着不会跟一个新兵计较,况那天大家都光了身子,他未必就能认出自己来。想到此,方原心里倒宽慰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