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捕组走了之后,楚天梅也没闲着,她带专案组的几个人查询了省内所有边防离境记录,想找到柯立峰的去向,然而一无所获。楚天梅想,难道柯立峰变成一只鸟不成?就算是鸟,飞过的时候也会把空气震动一下啊。
她和武国岭厅长每天见面,她发现武厅长眉心处的两条竖纹越来越深,这是他整天蹙眉思考的缘故。
她忽然想起柯立峰在上海读大学的女儿柯楠。柯立峰会不会和柯楠有过联系呢,柯楠是他唯一的女儿,就算他感情外溢不再爱林静淑,但他不会不爱自己的女儿吧。
武厅长问她:“你是不是想去上海?”
楚天梅说:“我想去。”
武厅长说:“那就去吧,你比我心细,我就忽略了柯立峰的女儿,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这话是上午十点多说的,下午三点半,楚天梅和专案组的小吴已经到了上海。
时间还早,他们在人民广场的石椅上坐着,楚天梅构思如何向柯楠提起她爸爸。也不知道柯楠是否知道了柯立峰的事,林静淑是不会把这事告诉女儿的,但是不排除柯楠在偶然情况下知道了这件事。现在的大学校园已经今非昔比,融入社会的程度越来越深。还有网络,一机在手,尽览世界。如果是后者,楚天梅就应该如实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如果是前者,她不忍心把事实真相告诉柯楠。
小吴完全赞同楚天梅的想法,他说:“对柯楠来说,这事太残酷,也许柯立峰是女儿心中的偶像和精神大厦呢。”
楚天梅说:“到时候看情况再定吧。”
他们算好了时间,赶在晚饭和晚自习的这段时间来到学校,在寝室里找到了柯楠。
一个很文静的女孩,相貌既不像柯立峰也不像林静淑,就像很多孩子一样,外表上没有一点父母的影子。但是楚天梅一眼就看出,柯楠的举止和神态像极了林静淑。
柯楠的第一反应是奇怪,突然来了两个操着南昆口音的人,虽然是老乡,但又这么陌生,心理上既有一种乡情的亲近,感觉上又是意想不到的突兀,所以她的神情和语气介乎于热情和平淡之间。
楚天梅说:“我是你母亲的学生,来上海出差,顺便看看你,有点冒昧,你不介意吧?”
柯楠这才有了热情,说:“我带你们到餐馆吃饭吧。”
楚天梅觉得这样也好,边吃边聊,但是她声明说:“我来买单。”
柯楠说:“这怎么行,你们是客人,虽然我们是老乡,但是我人在上海,也应该尽地主之谊呀。”
校园内有很多小饭店和餐馆,都是给学生开的。楚天梅选了一家清静些的,坐下来以后她看着柯楠,这女孩一脸纯洁,她真不忍心不说实话,但又不能冒然就把实话说了,聊了几句学习和生活之类的闲话,楚天梅就直奔主题地问道:“你妈妈和你爸爸平时给你打电话多吗?”
柯楠说:“我妈的电话少,她怕花钱。我爸的电话多,一个星期至少要打两次。”
楚天梅顺势问道:“这两天打了吗?”
柯楠说:“昨天刚刚打过。”
楚天梅感觉自己紧张了一下,继续问道:“你爸爸这几天不在南昆,他在外地还想着你,这说明他很关心你,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给你打的电话。”
柯楠奇怪道:“不对吧,我爸没说他出差啊,他说他就在办公室。”
楚天梅马上知道了柯楠并不知道柯立峰的事。校园是一个小世界,有它的独立性,很多时候远离外面的大世界,柯楠对柯立峰的事毫不知情也属正常。
这么想了,楚天梅继续问道:“你的手机没有来电显示吗?”
柯楠说:“我爸打的是我寝室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阿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爸的电话这么感兴趣。”
楚天梅一笑,岔开话题说:“你们可真是父女情深,让人羡慕。”她本来想说你爸爸真好,但是这话太违心也太不负责任了,柯立峰怎么能算是个好爸爸呢?她想,柯楠不会知道的更多,能提供的情况可能就是这些了。
告别的时候楚天梅很想嘱咐柯楠,不要把他们的来访告诉林静淑。但是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柯楠已经开始怀疑什么了。她忽然想到林静淑,他们私下来找柯楠,林静淑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她们毕竟是师生,就算林静淑骂她,她也只能听着。
离开学校后楚天梅马上给武国岭厅长打电话,让他和上海警方联系一下,查查柯立峰的电话是从什么地方打的。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打进柯楠寝室的电话很多,有一个号码是香港的,虽然不知道机主是什么人,但从时间上能断定这个电话就是柯立峰打的,因为寝室的其他女生都没有香港关系。
武国岭厅长马上联系公安部,请求香港警方马上对柯立峰实行边控,然后把情况通报丁尚龙。
楚天梅和小吴马上乘最早的班机回南昆。
在南昆机场,楚天梅听到有人议论,她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中年男子对一个女人说,柯立峰的老婆自杀了。
小吴也听见了,两个人都很吃惊。楚天梅想,林静淑果然承受不住打击把自己推向了绝路。但是小吴不太相信,林静淑怎么能不顾女儿就自杀呢?
楚天梅说:“你不了解林静淑,这就是她的性格,太刚烈了。”
小吴说:“我还是不太相信,打个电话证实一下好不好?”
这时候接他们的车到了,小吴马上跑过去问司机,司机说:“没听说呀。”
小吴疑疑惑惑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是谣传,有的时候谣言就像流星,突然从天边划过。”
楚天梅也开始怀疑了,说:“如果真有这事,董书记应该在电话里告诉我。”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响了,听到声音楚天梅松了一口气,她说:“林老师,是您啊?”
林静淑的语气很生硬:“楚天梅,你不该去上海骚扰柯楠,你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柯楠还是个孩子,纯洁的像一张白纸,你们怎么好意思去把她弄脏?”
楚天梅解释说:“您想的这些问题我事先也想过,所以没对柯楠透露半个字。”
林静淑说:“可是,柯楠不是弱智,已经感觉到她爸爸有什么不对,她打柯立峰的手机,那边告诉他已经停机,柯楠打电话问我,她爸爸现在什么地方,你让我怎么回答?我只能骗她柯立峰出差了,我这辈子从来没撒过谎,可我的第一个谎言竟然给了自己的女儿。”
楚天梅说:“林老师,找个时间,我当面跟您谈好吗?”
林静淑说:“没必要。楚天梅,如果柯楠因此出了什么问题,我和你们专案组拼命。”说罢把电话挂了。
楚天梅的心情复杂起来,她觉得如果站在林静淑的立场,她也会这么指责自己。可是,柯立峰一案已经惊动全国,这么大的一个案子,如果顾及那么多,工作又如何开展,人又何时能抓到呢?
汇报完情况,武厅长说:“上海没白去,我们总算摸清了柯立峰的去向。你也累了,快回家休息,否则你爱人会对我有意见。”
楚天梅心里一动,说实话,在外边奔波的时候,念慈基本不在她的大脑里,这对念慈是不公平的,但是没办法,命运无法对每一个人都公平,念慈当初选择了她,就是选择了不公平。
她买了一些水果拿回家,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空空的,冷锅冷灶,没有一点人气,她想念慈一定在天剑那,他们小舅子和姐夫总是亲热得让人忌妒。
楚天梅打了念慈的手机,念慈果然在天剑的画廊里,说:“出来吃饭吧。”
楚天梅说:“我很累,你和天剑吃吧,早点回来就行了。”
她洗了澡,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柯楠和林静淑,母女两个轮流出现,模模糊糊的影像。楚天梅坐不住了,换了衣服去林静淑家。
林静淑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敲开门的时候,林静淑脸上居然贴了一张面膜。
林静淑问:“知道我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面膜吗?”
隔着那张面膜,楚天梅看不到林静淑的表情,也不知道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楚天梅能做的只是摇头。
林静淑说:“是左旋基,时下口碑最好的牌子。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一个外逃贪官的老婆,竟然在家里保养皮肤。”
楚天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再怎么说,您也是个女人,女人都爱美,这很正常。”
林静淑大笑起来:“楚天梅,你可真会说话啊。我活了五十岁,从来没在自己脸上下过功夫,从来不知道面膜为可物。可我现在特别想美一美,我不光做皮肤护理,我还要买几套高档衣服,知道为什么吗?”
楚天梅摇头。
林静淑说:“这两天,社会传言说我吃安眠药自杀了,很多熟人看见我就像看见了鬼,他们的眼神传达了他们想说的话,你没死啊?”
楚天梅说:“只要是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林静淑说:“攻得破攻不破我才不管呢,昨天在街上遇见一个中学同学,她用那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马上问她,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还活着?她尴尬地说不是不是。什么不是,她心里就是那么想的。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想让自己活得更有点亮色,我要好好活着,我才不死呢。”
楚天梅说:“您也不必想那么多,社会毕竟是世俗的,出现谣言也不足为怪。”
林静淑说:“你是不是来向我道歉的?或者,是想向我解释什么?”
楚天梅想林静淑也算是个人精了,可是过于凌厉,容易刺伤别人。
林静淑说:“如果是,你就不用费事了。我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解释。我想明白了,你们去找柯楠也没什么不对,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去找,我明白你们办案是不会放过每一条可能有价值的线索。再说,柯楠早晚会知道她爸爸的事,这孩子和我一样外表柔弱内心刚强,她必须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如果她连这点打击都受不了,以后几十年的人生道路就没法走到头。”
楚天梅没想到林静淑在短短几小时内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思想转变。她对林静淑说:“您打算告诉柯楠?”
林静淑说:“我会去上海看柯楠,当着面把事情告诉她。我还要告诉她,没有柯立峰,我们母女照样活得好好的,我照样会把她培养成一个出色的大学生,只要她是那块料子,我拼了老命也要供她读研、考博,楚天梅,你信不信?”
楚天梅说:“我相信您有这个能力,您把柯楠教育的很好,我真的很喜欢她。不过,我建议您,先不要告诉柯楠真相,能拖多久拖多久,晚一些再让她知道吧。”
林静淑说:“你是好心,但你的建议我不想接受。楚天梅,如果我真的自杀了,你会是什么感觉?”
楚天梅说:“林老师,您怎么能这么说话?”
林静淑说:“其实我想过死,真的,我现在感觉自己是一堆狗屎,身上散发着熏天的臭味儿,不用别人,我自己都讨厌自己。所以我想,如果我真的死了,会有多少人为我流泪?”
楚天梅说:“您越说越离谱了。我了解您,您不是这种钻牛角尖的人啊。”
林静淑说:“我没有钻牛角尖,要是那样,我早就躺在骨灰盒里了。你放心,有了柯立峰的消息我会马上告诉你,我绝对能做到大义灭亲,如果你们抓到柯立峰,如果他够了死刑,你们就马上枪毙他,一分钟都不要多等。好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楚天梅本来想多安慰一下她,但在逐客令面前也只能起身告辞。
往门口走的时候林静淑忽然说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当校长,所以我写了申请,让教委领导赶快换人。”
楚天梅回过头看着林静淑,一点都没觉得意外,这就是林静淑的风格。
回到家,念慈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楚天梅走过来给他盖了一件衣服,看见念慈戴了一顶帽子,帽檐很大,而且帽子下面没有了头发,人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好看,楚天梅心里一酸,她就这么把念慈像孤儿一样扔在家里,一股强烈的愧疚感顿时涌了上来。
念慈醒了,睁开眼睛看着楚天梅,问道:“你怎么了?”
楚天梅说:“你的变化怎么这么大?这才几天,脸色变得这么难看,人也瘦了,对了,你怎么剃了个光头?”
念慈说:“你也知道,我开始掉头发了,每次洗头都掉那么多,干脆剃光了省得再掉。”
楚天梅几天前就发现枕头上全是念慈的短发,当时问他是怎么回事,念慈说是遗传,他爸四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列宁式了。
楚天梅当时傻乎乎地问:“可你还差两岁啊?”
念慈笑起来说:“又没有规定一定要到四十岁。”
但是楚天梅感觉不对,一般的谢顶,都是从头顶开始,但是念慈的脱发却毫无规则,不但头顶,鬓角和后脑勺也落发纷纷,这恐怕是念慈把头发全部剃掉的真正原因吧。
念慈摘了帽子说:“你欣赏一下我的光头吧。天剑说,我现在的样子男人味特别足。”
楚天梅说:“你听他的,他就是爱拍你的马屁。”
看着念慈的光头,楚天梅感觉很别扭,人啊,该有的东西就应该有,没有了哪样都不好看。
念慈忽然说道:“我有个情况也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楚天梅说:“你想说就说,不说我也不问。”
念慈说:“我觉得应该说。”
楚天梅说:“那你就说呀。”
念慈沉吟一下说:“我发现天剑和许燕妮的来往越来越多,今天我在天剑那也就两个多小时,许燕妮打了三次电话给天剑。”
楚天梅一愣:“他们怎么认识的?”
念慈说:“天剑自己说是许燕妮买他的画,后来又给许燕妮画过一张肖像,就这么熟了。”
楚天梅说:“如果仅仅是如此也没什么,你感觉他们有什么不对了吗?”
念慈说:“天剑身边没有第二个女人,许燕妮是唯一的,我觉得这对天剑至少是个考验。我听你说过许燕妮要和丁尚龙离婚,所以我想的就多了点。”
楚天梅想了一下,天剑今年三十二岁,许燕妮三十七岁,中间隔了五岁,而且丁丁都已经十岁,就算许燕妮风姿绰约不减当年,天剑也不会动别的心思吧?更何况,本质上天剑和许燕妮是两种人,合不到一起的。
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但是太多,一旦有了但是,事情就不会按正常轨道运行,不按正常轨道运行的事,再怎么说也是危机四伏的。
楚天梅拿起电话就要拨。念慈马上问道:“你不会是对天剑兴师问罪吧?”
楚天梅说:“我想了解一下情况,防微杜渐。”
天剑说:“杜什么渐啊,你的电话打过去,明摆着把我卖了,天剑肯定把我当成长舌妇。”
楚天梅说:“好吧,我先不卖你。我就是不放心,天剑老实巴交的,许燕妮是过来人,也不用多,一个小手段就把天剑搞定。”
念慈说:“其实我已经提醒天剑了,他一听我说马上就明白了,说他不想做许燕妮的另一个儿子。”
楚天梅说:“他要是真这么想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念慈说:“今天我想再试试。”
楚天梅没听明白:“你想试试?试什么?”这话刚问完她就明白了,脸一红说:“我已经洗了澡,你也去洗洗。”
念慈说:“早就洗好了等着呢,内裤都没穿。”
楚天梅在念慈脸上捏了一下:“你什么时候也学坏了,你要是变坏了,这世界上可就没好人了。”
这天晚上念慈表现出色,做了两次,而且还耍了一些小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