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慈把许燕妮扶到车上,许燕妮的状态已经根本不能开车,念慈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自己有病开车不方便,所以,尽管那条病腿不太灵便,念慈还是握住了方向盘。
按照电话中的要求,念慈把车开到外环,然后往南,寻找高速路口。
许燕妮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从接到电话到现在她一直在哭。她对念慈说:“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坚持离婚了吧?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可怎么过?丁丁要是出了事我肯定也活不下去了。”
念慈说:“出了这种事,不要说你一个女人,就是我也会支撑不住。现在先不要想别的,想想绑架孩子的应该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绑架孩子?一般的绑匪都是为了钱,可他们不要钱,这事有些怪,你要冷静,要撑住,到时候要知道怎么和那些人讲条件。”
许燕妮擦了一下眼泪说:“这些人肯定是为了报复丁尚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次是最严重的,他们终于朝我和丁尚龙最致命的地方下手了。”
念慈说:“我觉得他们既然和你见面,事情可能就有商量的余地,否则他们不会费这个事,见面毕竟是有风险的。对了,你会不会觉得这是个恶作剧?”
许燕妮没听明白:“什么恶作剧?”
念慈说:“就是吓唬吓唬你,敲山震虎,一场虚惊,因为按惯例绑匪不会和家属见面,这等于给警察破案留下线索,他们不会这么傻吧。”
许燕妮说:“如果是这样,我马上给OSO儿童村捐一万块钱。”
念慈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路牌,说:“就要到高速路口了,不要说话了,他们该给你打电话了。”
果然念慈话音未落,许燕妮的手机就响了。电话里的男人告诉许燕妮把车拐到左边的小路上往里开,大约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废厂房,进了厂院直奔最大的车间,他们在车间里等许燕妮。
那条小路的路面严重损坏,车子在上面颠颠簸簸根本开不起来,念慈的病腿也被颠簸的疼痛难忍,手机也跟着凑热闹,彩铃响个不停。念慈把车子停下接电话,电话是白医生打来的,通知念慈马上到医院治疗,进口设备已经开始使用了,念慈被安排在第一个,时间是下午两点。
念慈答应他会准时赶到医院。
许燕妮心急如焚,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耐心等念慈接完电话。
车子再往里开,两个人都看见了前面不远处有座已经倾斜的水塔,废厂房也进入了视线。念慈说:“他们可真会找地方。”
许燕妮说:“以前我只在电影电视里看过有人被绑架,没想到我也会遇上这种事。我现在紧张的要命,丁丁肯定被他们用绳子捆着,丁丁胆子小,不知道被吓成什么样了呢。”
进了厂院,念慈直接把车开到最大的车间门口,车间门已经没有了,车子完全可以开进去,但念慈还是把车停在了车间外面。
许燕妮下了车,两条腿抖个不停。念慈本来不想进去,但是许燕妮揪着念慈的袖子不松手,说:“你就救人救到底吧。”
这时候许燕妮的手机响了,那个男人问许燕妮念慈是什么人,许燕妮说是朋友,因为自己无法开车才请念慈帮忙。那个男人说那就都进来吧,不要放电话,听我指挥,我让你怎么走就怎么走。
两个人进了车间,车间空旷得像一座球场,机器已经拆除,只剩下一台大型锅炉绣迹斑斑地矗立在车间一角。那个男人在电话里让许燕妮和念慈往右边走,从铁扶梯上到天桥。
他们这才看见车间右面架着一道长长的天桥,天桥上空荡荡的没有人。
上扶梯的时候念慈摔倒了,那条病腿仿佛刀刺般疼得钻心。许燕妮把念慈拉起来说:“你怎么了?”念慈说没事,扶着烂糟糟的楼栏艰难地往上迈,每迈一级都要咬紧牙关。
天桥很窄,也就一米的宽度。这种天桥许燕妮在钢厂里见过。她去过上海的宝钢采风,厂里安排他们参观车间,他们就是在这同样的天桥上观看火红的钢水是怎么变成钢板的。
那个男人在电话里指挥着许燕妮和念慈一直往前走,但是念慈已经看见天桥的另一端已经断掉,这意味着他和许燕妮已经没有退路。
就在此时,从他们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两位辛苦了。”
念慈和许燕妮回过身,看见两名青年男子站在天桥的扶梯口,把他们来时的路堵死了。
这两个青年男子让念慈和许燕妮大感意外。他们的年纪只有二十几岁,一个穿着黄色茄克,里面是一件白T恤,另一个穿苹果绿色短款上衣,里面的T恤是粉红色,下面全都穿了牛仔裤和运动鞋,鼻梁上各架一副深色太阳镜,看上去干净整洁,相貌不俗,完全像两个刚出道的艺员,无论如何也和绑匪这两个字联系不起来。
他们两个站在扶梯口审视着念慈和许燕妮,黄茄克扶了一下太阳镜说:“这地方没什么东西请你们坐,我们就站着谈吧。”
或许是两个人的年龄和外貌消除了许燕妮的胆怯,她的胆量一下子上来了,问道:“我儿子在哪?”
黄茄克咧嘴一笑说:“你儿子这个时候应该放学回家了吧。”
许燕妮不知对方何意,再次问道:“我儿子在哪,我要见到我儿子。”
黄茄克说:“我们不会为难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们有自己的职业操守,那就是,不干那种遭世人唾骂的事情。”
念慈听明白了,问道:“你们没有绑架丁丁?”
黄茄克说:“我们不干那种事,怎么能伤害祖国的花朵呢。我们只不过开了个玩笑,其实就是想见见丁太太。”
许燕妮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黄茄克说:“很简单,请你给丁尚龙打个电话,让他放柯立峰一马,他和那几个警察马上离开新加坡,当然,你要告诉他你们母子有生命危险,如果他不马上离开新加坡,就等着回来给你们母子收尸。”
许燕妮愣了一下说:“这电话我没法打。”
黄茄克问:“原因?”
许燕妮说:“我和丁尚龙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已经签了离婚协议。”
黄茄克说:“你撒的这个谎太低级了,傻子都不会相信。”
许燕妮说:“离婚协议我就带在身上,你们可以看。”说着从包里拿出离婚协议。
黄茄克对离婚协议并不感兴趣,说:“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也没有足够的耐心,如果你是聪明的,就听我们的,你也看见了,这架天桥是断桥,你没有退路,我可以告诉你,天桥离地面八米多高,如果掉下去肯定会丧命。”
许燕妮被吓住了,她朝天桥下面看了一眼,刚才上来的时候没觉得什么,现在居高临下了,才觉得头晕目眩,她扭过脸看着念慈。
念慈的目光却盯在那两个青年男子身上,冷不防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们两个不是南昆人,你们是受雇于人,是为了钱。我们不妨商量一下,你们收了多少钱,我们可以加倍给你。”
黄茄克说:“你说的不错,不过,凡事都有游戏规则,我们受雇于人,就要把事情做好做漂亮,如果你有事找到我们头上,我们同样也替你把事情摆平,但这是两回事,丁太太,我们在等你打电话。”
念慈说道:“你们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干这一行,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的一天,你们就不怕触犯法律吗?”
黄茄克说:“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触犯法律,我们只是把丁太太请来配合一下,因为事情并不难,几句话的事,就算丁太太帮我们的忙吧。”
念慈说:“可你们已经触犯了法律,你们这么做是干扰公安机关办案,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们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黄茄克脸色一变:“你是什么东西,再多嘴多舌有你的好看!”
许燕妮问道:“如果我不同意打呢?”
黄茄克说:“那你就只能从天桥上跳下去了。”
许燕妮说:“你们敢杀人?”
黄茄克说:“不,是你自己跳下去的,你们两个一起跳,警察肯定以为你们是一对徇情的情侣。”
许燕妮咬牙说道:“好吧,我打,我打。”说着掏出手机。
念慈瞪大眼睛看着许燕妮:“你真打啊?”
许燕妮说:“我要打,我不能让你受到牵连。”说着就拨了丁尚龙的手机。
两个青年男子冲了过来,黄茄克一把抢过许燕妮的手机放在耳边听,手机里机械的女声说:“您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
黄茄克说:“丁太太的遮眼法不太高明,我们知道丁尚龙还有另外一部手机,那个手机是二十四小时开机。”
许燕妮说:“那是他的工作手机,我不知道号码。”
穿绿色上衣的小子掏出了一把匕首,匕首闪着寒光十分刺目。
黄茄克看着许燕妮说:“丁太太,聪明点,电话打完了我们就可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了。”
许燕妮带了哭腔说:“我真的不知道,丁尚龙的那个手机我从没打过,我没有骗你!”
黄茄克说:“那个号码我知道。”说完开始拨号,电话马上通了,里面传出丁尚龙的一声“喂?”
黄茄克把手机给了许燕妮。
许燕妮接过手机慢慢放到耳边,双唇颤抖着不知说什么。
穿绿色上衣的小子猛地把匕首横在许燕妮眼前。
许燕妮屏住呼吸,她试着问了一句:“是丁尚龙吗?”
念慈突然身体一歪,撞在许燕妮身上,他的腿疼得厉害,有些站不住了。
许燕妮被撞了一个趔趄,手机掉到天桥下面去了。
穿绿色上衣的小子大骂一声:“**的王八蛋!”
念慈赶紧解释说:“我不是故意的!”
但是念慈话音未落,穿绿色上衣的小子就怒吼一声:“**骗鬼啊!”说着就把匕首捅进了念慈的小腹,念慈一声惨叫,身体失去重心,从天桥上掉了下去。
许燕妮惊叫一声:“念慈!”然后冲黄茄克喊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爱人是南昆市检察院检察长,也是柯立峰专案组组长,你们朝他下毒手,他爱人是饶不了你们的!你们就等着进监狱吧!”
黄茄克听了果然愣了一下。
许燕妮趁机往扶梯口冲,被黄茄克一把拽住,许燕妮抓住他的腕子狠狠咬了一口,黄茄克用力想甩开许燕妮,但由于用力过猛,把许燕妮从天桥上甩了下去。
往下跌落的时候,许燕妮大脑一片空白。
车间外传来群狗的吠叫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燕妮感觉有什么柔软湿润的东西在抚摸她的脸,她使劲睁开眼睛,吓得差点昏死过去,一条牛犊大小的狗正伸着红色的舌头舔她的脸,狗脸上冒着凶气,把许燕妮的魂儿都吓丢了。
那条藏獒的身边蹲着一个小伙子,看见许燕妮睁开眼睛,小伙子说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出来放狗的,你怎么了,怎么摔成这样?”
许燕妮扭了一下头,果然看见好多条狗,狗们蹲坐在小伙子身边,一个个都沉默着,十分文静地看着许燕妮。
许燕妮猛地想起了念慈,她想坐起来,可是身体像散了架一样根本不能动。她说:“小兄弟,还有一个人你看见没有?”
小伙子说:“看见了,他在锅炉那边,好象死了。”
许燕妮心里一惊:“你快帮我报警,再帮我叫120。”
小伙子说:“我已经报警了。”
警察们来的时候,念慈呼吸微弱地睁开了眼睛,他现在的身体根本就不能碰,不管什么地方,一碰就痛彻心肺,警察们想把他抬上救护车都无从下手,念慈不让他们碰。
到最后,警察们用床单把念慈兜起来抬到车上,就这还把念慈疼得昏了过去。
许燕妮坚持要和念慈同一辆救护车,一路上她不断叫着念慈的名字,有两次念慈睁开眼睛朝许燕妮这边看,目光十分陌生和茫然,实际上他已经失明,眼前是一片黑暗,他也记不起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他正在朝着死亡行走,周围漆黑一团,他明白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念慈没来得及进急救室就停止了呼吸。
天剑抱着念慈的身体久久不肯松开,他在太平间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他和念慈说话,声音小的怕惊醒了念慈。转天他给念慈从里到外买了穿的,一套西服花了近一万元,还特别买了一副假发给念慈戴上,他说念慈其实是一个特别注意自己形象的人,所以他请了殡仪馆的化妆师给念慈化妆,他站在一边看,直到满意为止。
化妆师离去后,天剑这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嗥叫,眼泪如决堤之水,他跪在念慈身边泪流满面地说道:“念慈哥,该死的是我不是你啊!”
天剑说的没有错,如果他在画廊,许燕妮是不可能让念慈陪她去那个该死的地方的。
许燕妮一直不明白,念慈那时候在天桥上撞她是有意还是无心,如果没有这一撞,念慈何至于丢了性命?可这个问题只能是一个永远的悬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