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四明是非地
在旧上海,要想出人头地就要有真本事,别看世面上有能耐、会说话的人很多,但他们没有几个能成气候的。像黄金荣这样完全凭混而出人头地的又有几个?黄金荣善于用“黑白联合”手段在上海滩办事。小时候,他不务正业,长大后,他靠自己的“混劲”找到了体面的工作。黄金荣有血有肉的生活让所有人感叹——他真是一个上海滩的大英雄。现在,他成为麦兰巡捕房的探长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黄金荣整天走在法租界,看着手下在大街上巡视,有时还和他们说说话。没事的时候,黄金荣就在十六铺看别人喝茶。这天晚上,黄金荣回家就对林桂生说:“最近不忙啊!自己都感觉有点不自在了。”林桂生笑道:“什么啊?你就是贱骨头,休息还不好啊!”说完,她又窃窃地笑起来。黄金荣看着她,只是有些失落,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第二天,黄金荣坐在得意楼,认真地品尝着上市新茶。喝着喝着,他听到后面有人在谈论什么,于是他认真地听下去:“听说法国人要拆毁四明公所,宁波人打算跟他们斗呢!”“是啊,宁波人的骨头都在那儿,他们会拼了命的……”
黄金荣听到这些,马上沉思起来:这四明公所是宁波人辛辛苦苦建造起来的,里面全是他们的死尸。看来出了名的宁波人又要扬名全城了。于是他转身过去,直接问那几个人:“你们知道四明公所为什么会被拆吗?”一个年长的光头男人连忙道:“黄探长,你还不知道?”黄金荣镇定地摇摇头,那男人笑了:“宁波帮在上海人数最多,而且都是做苦力的。他们整天东游西荡,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几个有钱的宁波人见他们可怜,于是花重金买了一块三十亩的土地。将四明帮人(宁波帮)的遗骨全部埋葬在这里。这里等于是宁波人的祖坟山。”
他喝了一口茶,然后继续道:“上海法租界已经很大,但他们就是看不惯四明公所的存在,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现在他们借口修建马路,要求四明公所拆迁。”
黄金荣急忙问道:“四明公所的人什么态度?”
“他们说建路不好,这样就把他们的遗骨全部轧碎,这是万万不能被接受的。”那人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但是,法国人要强行拆除,宁波人马上群起,他们要打死每一个前来拆迁的人。”
黄金荣听到这里,心里吃惊不小,看来又有一桩血腥案子了!
尔后,黄金荣信步走回巡捕房。坐在椅子上,他悠然自得地抽着烟:快要有活儿干了,我得等他们打起来再说,现在就坐山观虎斗吧!想完,他就开始做事,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想法。
1898年5月28日凌晨,夏日的暑热悄悄降临。但黄金荣已经坐在床上,认真地看着报纸。安静的房间里,能听到林桂生呼吸的声音,再刻意留心一下,还能听到外面乌鸦的叫声。但黄金荣没有在意,一个劲地看报纸。同在上海的月色下,四明公所的管家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坐起来,听见外面有低沉的乌鸦的叫声。老头一睁眼:“真晦气,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乌鸦叫!”说着,他就起来了。
站起身来,看看外面的月色,发现地上有人头攒动的影子。于是老人轻轻地走近一点。一看才明白,是法国人在挖公所的墙基,一百来个人还带着两门火炮。老人又害怕又紧张,连忙将隔壁的几个“小宁波”叫醒:“你们快起来看看,看看啊!出事了。”小伙子们被叫醒后站起来,老人说明了情况,其中两个小伙子愤愤起来,拿着木棒就轻轻地走了出去。
他俩溜到法国军人背后,用木棒狠狠地向一个法国士兵头上打去,一下就把那个法国兵打倒在地。发现动静,法国军人马上持枪警戒起来。幸亏他们精明,及时躲了起来,否则真有被乱枪打死的可能。天亮后,法国军队才离开,但四明公所管事的人都已聚集在一起,商量之后,他们决定通过政府衙门与法国领事交涉。
过了一天,法国领事与四明公所代表见面。双方针锋相对,谁也不让,最终谈判破裂。四明公所走投无路,他们将面临法国人的强行拆除。但在街市上,宁波帮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愤怒起来,纷纷走上大街,大声叫喊:“四明公所不能拆。”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向四明公所走来。等到目的地时,他们才发现法国军队已经将四明公所挖开了一个大窟窿,里面的棺材被砸碎,很多尸骨都露在外面。
这一下,宁波人更加愤怒了。他们一齐冲上去与法国军队缠打起来。法国人见势,毫不犹豫地端上枪,对着人群连连开枪。半天下来,15名宁波工人被打死,打伤无数,场面惨不忍睹。消息传来后,全上海的宁波人都行动起来,罢工罢市。在这四天时间里,上海所有的公共场所基本上都瘫痪。法国公使馆前被人挤得水泄不通,场面无法控制。
到了晚上,官府、中央巡捕房联合派人来使馆区镇压才把事情平息。事后,法国领事非常恼火,要求麦兰巡捕房迅速将闹事元凶找出来。事情刚刚在巡捕房说开,黄金荣就窃笑:“果然不出我所料,看来我得施展手段了。”黄金荣知道,这次头头们一定会让他亲自出马,因为这是件大案子。总监召集手下人商议谁能破案时,黄金荣并无只言片语,只是不动声色。看见半天都没人接话,最后,总监只能点名了:“黄探长,这个案子你要全权负责。”黄金荣站起来,满口答应。
下午时分,黄金荣带着手下一起来到四明公所。他们四处看了一下,发现这里已是废墟一堆,再走近点,就是露骨的棺材了。黄金荣和金九龄、陈三林等人找到一个豆腐坊,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黄金荣大声地道:“我们就在这里休息,等有精力了,我们再去调查。”三人开始在豆腐坊里谈论破案计划了。
“这些宁波人,怎么敢跟法国人动手,这不是在让我们为难吗?我看我们应该给点颜色让他们看看。”包打探陈三林愤怒地说着。“对,我们应该给点颜色让他们看看。”王九龄斩钉截铁地喊道。黄金荣马上睁大眼睛:“你们吵什么,案子能吵着就破了吗?说不到三句就吵,你们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完,他就抽起烟来,不想听他们说话。
过了一会儿,陈三林笑咪咪地道:“金荣哥,我们现在首要任务是抓到闹事的头目。我现在有个好办法,一定能成,而且让宁波人吃点苦头。”黄金荣站在原地,并没有说话。于是陈三林继续说:“我们就说宁波人不好对付,让法国人去弹压他们,我们就混在人群中,一定能发现带头闹事的人。”黄金荣听到这里,心中有些高兴:“你小子这个点子还算不错。如果我们能将宁波人的骨头全部扫出四明公所,那我们的好处也是非常多,我们不能白干。”
众人正在沉思间,包打探金九龄又上前:“这个主意好,法国人得地盘,我们得洋钱,一箭双雕,做得!做得!”黄金荣马上大笑:“还是你精明,那我们就照计行事。”
第二天,黄金荣带人过去,准备让他们惹事,然后向法国人交差。但没想到,事情办得非常顺利,几天时间,“闹事”的头目都现身了,黄金荣一一将他们记下,而且将他们的个人情况全部打探得一清二楚。
这天中午,黄金荣正在考虑如何狠狠地捞一把的时候,家丁突然进来:“老爷,阿德哥来信了,你看看吧!”阿德本名叫虞洽卿,他本是苏州的一个孤儿,自小在上海学生意。他刚刚来时,老板觉得他是个“财神”,于是非常爱惜他,将做生意的秘诀全部教给了他。他也不负众望,第一年就帮助老板赚了两万两白银,从此声名鹊起,一路高歌猛进。后来成为几家洋行的股东,与洋人打成一片,成为上海最有势力的人之一。
虞洽卿早就认识黄金荣。当黄金荣处理四明公所的案子时,他就请黄金荣在六国饭店里吃饭。虞洽卿漫不经心地道:“现在上海风声很大,说你不是中国人啊!”黄金荣睁大眼睛:“我是半个洋人,因为我帮洋人做事。”虞洽卿笑道:“你要知道,你必须维护法国人的利益,但是,这样一来,宁波人就死定了。而你就是千古罪人,是卖国贼。”黄金荣冷冷地擦了一下嘴唇:“是吗?别人都这么看?那我干脆将宁波人杀光。”虞洽卿又笑道:“没必要,你只要给宁波人一条后路,”他慢慢地吃下一口鱼片,“一来可以让你正名誉;二来,四明公所的甘董事是我的远房亲戚,就算给个面子吧!”他拉长了声音说着。
黄金荣盯着虞洽卿的脸,寻思片刻,然后心领神会:“这样啊!在下心中有数了,我一定会留条后路让他们走的,你放心。”两人说了三个钟头,虞洽卿站起来,拍了拍肚子:“好了,兄弟,你我现在都被人说成丧尽天良、卖主求荣的人,以后做事还是谨慎些吧!”黄金荣冷峻地道:“这些无知的家伙,我真恨不得杀掉他们。”虞洽卿笑笑,挥着手:“走吧!走吧!小心就是了。”说完,两人就散去了。
晚上回家,黄金荣把这些情况告诉了林桂生。林桂生回道:“阿德说得对,不要赶尽杀绝,更不能丧尽天良,做事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黄金荣在她大腿上一拍:“对!我是要留后路,但我必须一箭双雕。”说完,他倒下就要睡觉。
林桂生硬把他揪起来,然后重重地在他的头上打了一下:“你决定怎么一箭双雕?倒是说说。”黄金荣笑着:“我让巡捕房的人去抓那几个带头闹事的,但我事先通知他们一声,这样就有白花花的银子进账了。而法国人扑空了,说明我调查得对,那些人没抓着就不关我的事了。这就是一举两得。”林桂生听到这里,满意地道:“你虽然大大咧咧,但做事时点子还真多啊!”
黄金荣马上板起脸:“我点子多吗?那你找脸上没有点子的人商量去吧。”林桂生听了很不高兴。过了一会儿,黄金荣兴致勃勃地道:“我还要通知阿德,让他也得点好处,这就是一举三得了。”林桂生高兴起来,忙给他捶背:“不错!这事做得太高明了。”
第二天,黄金荣来到捕房。手下包打探报告说,江苏省衙门藩司聂仲芳来上海办理四明公所的案子。消息确定可靠之后,黄金荣捷足先登,将案子给了结了。他顺利地实施了他所谓的“三得”策略,即,法国人、自己和虞洽卿三方都获得利益。
第二节 财色双得益
四明公所的案子了结之后,黄金荣的手段被一点一点地表现出来。在尔虞我诈的旧上海,黄金荣真正做到了“黑白通吃”。他是个有血有肉的汉子,但他也确确实实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从小父母教育他不要做坏事,他听不进去;但要他出人头地,他却铭记在心。现在,他正在一步步地实现着父母对他的期望——出人头地。
那么,四明公所的案子是怎样了结的呢?这话还得从头说起。
在“四明公所事件”矛盾正激化的时候,道台蔡和甫让书办查阅所有关于四明公所的文件,最后得到一份光绪四年(1878年)法国总领事与道台褚心斋合出的告示,上面写着:
大清国署江南海关监督分巡苏松太兵备道褚、法国驻扎福州领事调署上海总领事李,为立据……此后法国租界内四明公所房屋冢地,永归宁波董事经管,免其迁移。凡冢地之内,永不得筑路开沟造屋种植,致损葬棺,由本领事转饬公董局,令巡捕随时照料,以全善举而效和好。
这份文件非常有说服力,于是蔡和甫让人做好副本,放在袖筒里,往法国总领事白藻泰的办公室而来。双方交涉之后,法方决定归还四明公所给宁波帮,但公所内不得再摆放棺材、灵位之类的东西。根据法方的要求,如果宁波人还闹事,让租界内停水停电,工作不能正常,生活不能维持,那他们将采取强硬手段将四明公所拆除,并收归法方所有。
蔡和甫听了,喜出望外:“好的,我们一定满足您的要求,相信宁波帮也能接受你们的要求的。”说完,他就带着公文回去了。好不容易,四明公所的事终于能看到平息的迹象了。
消息很快传到黄金荣那里,他缓缓地点上一支烟,然后悠然地吐着烟圈:四明公所的事情要解决了?不行,我得好好地捞一把,这样我才值得,否则我和兄弟们就白忙活了。想完,他就径直向巡捕房走去。打算与兄弟们商量下一步“作战计划”。起码,要在事情解决之前在宁波帮的老大们头上狠狠地赚一把。
6月17日,黄金荣坐在酒楼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里,对面是金九龄,旁边是陈三林。三人认真地商量着:“我看是我们下手的时候了。”“对,在这关键时刻,我们一定要狠狠地玩玩。”“是啊,我心中已算定,我们可以这样……”三人秘密地商量着,直到深夜,黄金荣才大声地说了句:“好了,今天尽兴了,都去准备吧!”说完,三人就散去了。
第二天早上,黄金荣照常上班,坐在捕房里,心里一直在想:不知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我请的兄弟可个个都是能手啊!想了一会儿,他有些不安定,看看手表,已是吃饭时间,于是他就信步往家走去。
刚刚吃过午饭,黄金荣正在房里与林桂生休息,沈妈走了进来:“老爷,有一位少太太来,要求见老爷。”黄金荣心神一动,坐起来对林桂生道:“好夫人,你去看看,就说我没有睡醒。”林桂生见他神色诡异,于是就没有多问:“好吧!我去。”林桂生穿好衣服,摇摇摆摆地走出去,只见一个面色白皙的少妇坐在茶几前。她连忙问:“请问这位太太来我家有何贵干?”那太太神情凝重,并没有笑脸:“我家老爷被绑架了,人家都说在上海有事就找黄老爷,所以我就来求求黄老爷,救救我家老爷。”
坐在里面聆听的黄金荣马上窃笑起来。他确定,四明公所的甘董事已经被绑架。就在此时,沈妈来了,黄金荣挥挥手道:“就说我昨天喝多了,现在还睡着呢!”沈妈很机敏,匆匆地走出来道:“老爷还在睡觉,他说了,只要和太太说就行,只要自己能办到,一定尽力帮忙。”那少妇听到这里,马上在地上磕头:“谢谢了!我一定会感激他的大恩大德的。”林桂生急忙上前将她扶起,让她坐下:“你说有什么事?我们是半个老乡,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的。”
那少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道:“我丈夫是四明公所的甘董事,今天早上被人绑架了,我现在是来求黄老爷帮忙救出我丈夫。事成之后,我一定会重谢的。”林桂生听了,想了一下,然后答应道:“这样的事他一定会帮,就是他不答应,我也会逼着他帮忙的。”听到这话,那少妇感动得哭起来。
这时,黄金荣在里面认真地看着这少妇,一脸可爱的样子,而且浑身细皮嫩肉,实在让人眼馋:要是能抱着这个女人,那才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呢!于是,黄金荣心中又顿生出一个阴险的计划来。林桂生满口答应了那少妇,送走之后进门就对黄金荣说了一遍。黄金荣笑了笑:“我去查!”第二天,少妇让她弟弟到黄宅打探消息。坐定之后,黄金荣开门见山地道:“有消息了,是虹口的一帮匪徒干的。”“那他们能放老爷回来吗?”小伙子急忙问道。
黄金荣看看他,然后故作为难地说:“那是一帮要钱不要命的人,要找回甘老爷,有点麻烦啊!”小伙子疑惑地问:“绑匪为何绑架我家老爷?”黄金荣回道:“四明公所早前被打死了十几个兄弟,现在没人给他们救济,所以才这样,估计他们要几笔赎金吧!”“那他们要多少赎金?”“我也不知道,要不这样,你明天让你姐姐来一趟,我们当面跟他们谈赎金的问题。”小伙子听了,马上叩拜起来:“有劳黄老爷了,谢谢!谢谢!”说完,他就恭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