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去全身的衣裤,也是相同的理由。如果蒋榕月穿着衣服,事后衣服会作为证物,由于衣服上肯定残留着蒋榕月的毛发,所以蒋榕月将会无所遁形。而现在,无论鉴证科的人员怎样检查水泥屋中的那套衣服,也只会在衣服上找到白清的DNA。
“段佑奇和蒋榕月的计划虽然如此严密,然而天网恢恢,他们终究百密一疏,蒋榕月不慎在现场留下了DNA,还被你发现。”
思炫说到这里,向阮靖伦望了一眼。
阮靖伦早已被思炫那无懈可击的推理所折服了,点了点头,说道:“请你接着说吧。”
思炫又吃下了两颗水果糖,才慢腾腾地说道:“躺下来后,蒋榕月就拿出针筒,把硫喷妥钠注射到自己的静脉之中。几十秒后,她便被麻醉了,处于‘假死’状态。段佑奇之前把一根鱼丝绑在针筒上,并把鱼丝通过大门的空隙延伸到水泥屋外。在确认蒋榕月已经把自己麻醉后,段佑奇就利用鱼丝把针筒拉出来。还记得大门和地面之间的那道五厘米左右的空隙吗?针筒就是通过那道空隙被拉到水泥屋外的。如此一来,不该留下来的证据都离开密室了,该留下来的假象都留下来了,密室真正地形成了。”
阮靖伦咽了口唾沫,想了好几秒,才说道:“你的推理虽然颇为完美,但我总觉得用活人代替尸体的做法太过冒险了。如果在段佑奇到场前,我们认真地检查了‘尸体’,要发现她是活人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呀。”
“是的,这个诡计有一定的风险,但段佑奇采取了一些措施,把风险降到最低:第一、他不仅让你们看到‘尸体’,还让你们看到‘尸体’被毁容了,甚至让你们看到‘尸体’的左臂被砍了下来,这些状况让你们确信在你们眼前的的确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死人;第二、你们先看到了一具缺少了左臂的‘尸体’,接着在不远处看到一条左臂,在这种情况下,你们必然会先入为主地认为,那条手臂是属于眼前的这具‘尸体’的,后来经过调查,左臂的确是属于白清的,你们就更加确信,当时出现在现场的便是白清的尸体和白清的左臂,你们没有想到,‘尸体’后来被掉换了。
“当然,这两个措施只是利用了你们的心理盲点,对于假扮成尸体的蒋榕月,并没有实质性的保护作用。因此段佑奇还采取了另外两个措施:第一、他在现场留下了白清的衣服和把白清手臂砍下来的菜刀,由于菜刀和衣服上都有白清的DNA,让你们更加确信你们在水泥屋中看到的‘尸体’就是白清;第二、他让某个人在现场监视你们,确保在他——段佑奇到场以前,你们不会接近尸体、乱动尸体。这也是保证蒋榕月的活人身份不被揭穿的最重要的措施。”
“什么?”阮靖伦又一次叫了出来,“当时有某个人在监视我们?你的意思是,在我们刑警支队中,有段佑奇的共犯存在?”
“是的。”思炫冷冷地说。
“是谁?”阮靖伦追问。
思炫微微抬起头,向阮靖伦瞟了一眼,冷冷地说:“那人便是负责带队调查这宗案件的董兴泰!”
逆转
阮靖伦两手捂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董……董刑警为什么要这样做?”好几分钟后,阮靖伦才从嘴边勉强挤出一句话。
雅姬那冰冷的目光在阮靖伦那张有点惊慌的脸上快速一掠,淡淡地说:“我想,董兴泰有把柄在段佑奇手上。段佑奇对他进行威胁,所以他不得不顺从段佑奇,协助他完成杀人计划,在计划中充当监视‘尸体’的角色。”
阮靖伦呆了半晌,才低沉着声音说:“看来,那封威胁信,并非无中生有了。”
雅姬两眉一皱,问道:“什么威胁信?”
“是这样的,”阮靖伦定了定神,“董兴泰曾经收到一张小纸条,其内容是:‘我知道白清和蒋榕月是被你们杀死的。如果不想事情被公开,请准备好十万元人民币。我会再联络你。’”
“你为什么会看到这张纸条?”雅姬问道。
“我无意中在董兴泰的办公桌上看到的。”阮靖伦咽了口唾沫说道。
雅姬和思炫对望了一眼,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雅姬舔了舔嘴唇,又说:“你认为,这封勒索信,是谁给董兴泰的?”
“我想……”阮靖伦紧锁两眉,想了好几秒,才说道,“应该是段佑奇!是的,知道白清被杀真相的只有三个人:凶手段佑奇,共犯蒋榕月,还有负责监视‘尸体’的董兴泰。蒋榕月被杀死了——那自然是段佑奇杀人灭口,那么知道董兴泰参与了杀害白清的计划这件事的,除了董兴泰自己外,便只有段佑奇一个了。所以勒索信很有可能是段佑奇发出来的。”
“我有另一个想法,你有兴趣听一下吗?”雅姬问道。
“嗯,请说。”
雅姬清了清嗓子:“我认为勒索信不是段佑奇发出来的:原因之一、勒索信中说‘我知道白清和蒋榕月是被你们杀死的’,注意,这里用了‘你们’一词,所谓‘你们’,就是指段佑奇和董兴泰,如果勒索信是段佑奇发出来的,那么这个‘你们’的存在就极不自然了;原因之二、段佑奇没有动机,发出勒索信的人的目的是向董兴泰勒索金钱,可是段佑奇,一个可以随时支付蒋榕月巨额报酬的人——虽然关于支付巨额报酬一事只是我们的猜测,他会缺钱吗?”
阮靖伦听到这里,脸色微变,喃喃地说:“我……我一直以为勒索信就是段佑奇发出来的,听你们这样一说……那么,勒索信到底是谁发出来的?”
雅姬微微吸了口气,稍微加大了声音说道:“是李贤佳。”
“啊?”阮靖伦张大了嘴巴,“他……他为什么会知道杀害白清的凶手是段佑奇和董兴泰?”
雅姬向阮靖伦望了一眼,神色冰冷,淡淡说道:“事实上,由于迷药的分量不足,李贤佳醒来的时间,比段佑奇所预计的时间要早一些。在董兴泰带队赶到水泥屋之前,李贤佳就醒了过来。当时蒋榕月已经被自己麻醉了。李贤佳看到现场的情景,呆住了。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细心查看水泥屋中的‘尸体’,发现那原来是一个活人。虽然那‘尸体’的脸部被‘毁容’,但对白清身体极为熟悉的李贤佳,很快就发现了眼前之人并非白清,但与此同时,他也认出自己所握着的那条左臂,的确属于白清。于是他把穿在铁环上的铁棒抽出来,重击了蒋榕月,真的把她打死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正如董兴泰和段佑奇所说,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他处于封闭的水泥屋中,看到惨不忍睹的情景——虽然是假的,他还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凶多吉少,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无比压抑,他的心理被扭曲了,他的精神病发作了,他凶狠地杀死了眼前这个并非自己女朋友的人。”
阮靖伦听得面如土色,目瞪口呆。
好几十秒后,他才稍微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么说,李贤佳杀死了蒋榕月后,把铁棒重新穿过两个铁环,接着再次躺下来,假装昏迷?由于他知道蒋榕月本来是没有死的,因此识破了段佑奇和董兴泰的计划?当他看到董兴泰带队调查的时候,当他看到段佑奇以法医身份出现的时候,便知道他们两人是杀人计划的始作俑者?”
“是的。”雅姬一脸严肃。
“可、可是……”阮靖伦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来了,“这些只是你的推测呀,根本没有证据。
雅姬还没答话,思炫说道:“有证据。”
“什么?”阮靖伦失声道。
思炫扭动了一下脖子,咬了咬自己的大拇指,神情木然,话语冰冷:“刚才在你的叙述中,段佑奇到达现场看到尸体后,感到十分迷惑。他为什么会感到迷惑?因为他看到蒋榕月真的死去了。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将计就计。他本来就打算把杀人罪嫁祸给李贤佳,现在在封闭的水泥屋中所出现的真的是尸体,这便增加了他嫁祸李贤佳的资本。于是他不失时机地把你和董兴泰叫到尸体跟前,让你们近距离观察尸体。他这样做是为了让你们确认在你们眼前的的确是一个死人。”
思炫顿了顿,舔了舔嘴唇,接着说:“按照原计划,在水泥屋中的蒋榕月是一个活人,除了段佑奇和董兴泰外,其他人对她都是只可远观,不能接近。在原计划中,董兴泰会和段佑奇亲自带着‘尸体’离开现场,而你——阮靖伦,则负责留下来调查现场。但现在情况有变,于是段佑奇让他的助手把尸体送回去。反正那已经是一具真正的尸体了,助手是不会发现破绽的。段佑奇只需要在回局里后,把蒋榕月的尸体换成白清的尸体就大功告成了。
“助手带着尸体离开,而段佑奇和董兴泰则留了下来。由于他们没有参与尸体的护送,日后即使‘活人代替尸体’的诡计被识破,他们也能以此反驳。可以说,李贤佳杀死了蒋榕月,给段佑奇帮了一个大忙。
“根据段佑奇当时的反应和行为,我们完全可以认为,宇文雅姬的推论——李贤佳杀死了蒋榕月——成立的可能性极大。”
对调
“太、太可怕了!”阮靖伦连声音也颤抖了,“你们在我简短的叙述中,便能得出这么多惊人的推论。看来推理真的是一件恐怖的兵器呀!”
雅姬向阮靖伦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这时候,只见思炫站了起来,望了望雅姬,目无表情地说道:“密室之谜已经揭开了,我走了。”
雅姬先是一愣,随后立即会意,向思炫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思炫离开后,阮靖伦说道:“他还没吃饭呢,怎么这么快就走?”
雅姬那如冷刀一般的目光在阮靖伦脸上一扫,微微咬着下唇,正色道:“因为他知道我想跟你单独谈一谈。”
“跟我?”阮靖伦搔了搔脑袋,露出了迷惑的表情,“谈什么?”
雅姬把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吸了口气,才慢慢地说道:“你说你在董兴泰的办公桌上无意中看到他所收到的勒索信。我认为,董兴泰不会这么大意,把一封事关重大的勒索信随便放在办公桌上,还让你看到。”
阮靖伦听到这里,露出了不安的表情,他颤声说:“你想说什么?”
雅姬没有回答他的话,自个儿说下去:“此外,你知道吗?我曾经看过你在你的个人博客上所发布的一张毕业照,那是你的高中毕业照,照片中除了你以外,还有一个人是我所认识的,那就是李贤佳!是的,你所叙述的这宗谋杀案,我之前已经听说过,并且翻看过相关人物的档案,因此我看过李贤佳的照片。
“你为什么要向我隐瞒你跟李贤佳是高中同学这件事呢?很简单。因为在你的叙述中,你把自己跟董兴泰刑警的身份给对调了。也就是说,李贤佳的朋友,不是董兴泰,而是你,当天收到由李贤佳的手机发出的短信的,也不是董兴泰,而是你,收到勒索信的是你,协助段佑奇进行杀人计划的也是你,你才是真正的共犯!”
“我……”阮靖伦一时语塞了,想了十多秒才颇为慌张地续道,“我……我是共犯?证据呢?”
“你刚才说:‘我一直以为勒索信就是段佑奇发出来的。’可是在听到思炫的推理以前,你不该知道凶手是段佑奇,甚至不该知道案件跟段佑奇有关,那你为什么会‘一直以为勒索信就是段佑奇发出来的’?原因很简单,你早就知道段佑奇是凶手,你才是段佑奇的共犯。你虽然在叙述中把自己跟董兴泰的身份对调了,而且叙述起来小心翼翼,但终究露出了破绽,说出了你叙述中的那个‘阮靖伦’所不该说的话。”
阮靖伦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要协助段佑奇呢?我想,跟我最初的推理一样,你有把柄在段佑奇手上。是什么把柄呢?请容我作出大胆的假设:数个月前,你找到了一个贩毒组织的毒品工场,还当场把组织中的几名头目逮住,不过在押送那几个毒枭的过程中,其中一个毒枭忽然发难,袭击了你,并且成功逃跑。可是,我认为毒枭在你的押送之下逃跑并非容易之事,除非——是你放走了他!”
阮靖伦听到这里,脸色变得苍白,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雅姬接着说:“是的,那毒枭贿赂了你,所以你把他放走了。然而这件事却被段佑奇发现了。于是他威胁你,要你协助他进行杀人计划,否则就揭穿你的丑行。无可选择的你,只好接受了段佑奇的要求,在到达水泥屋后,对董兴泰等刑警进行监视,不让他们接近蒋榕月的尸体——当时你并不知道那已经是一具真正的尸体了。”
阮靖伦长长地叹了口气,微张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吐出半个字。
“事实上,”雅姬稍微放缓了语气,“你早就打算要自首,对吧?你一时贪心,放走了毒枭,接受了贿赂,后来又一错再错,协助段佑奇进行杀人计划。你越陷越深,忽然惊觉了,认为自己必须回头是岸了,但却又下不了决心自首。于是你自己跟自己打赌。你远赴L市,把白清被杀一案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哪怕是一些极为细小的线索,你都没有保留。你希望我能通过你的叙述,推理出案件的真相。你跟自己打赌的内容是:如果我能推理出真相,指出你是共犯,你就自首;如果我没能推理出真相,那么你就放弃自首。我说得对吗?”
阮靖伦听到这里,一张扭曲的脸逐渐恢复正常,他吁了口气,抬头望向雅姬,微微一笑,温言道:“宇文雅姬呀宇文雅姬,你真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女人呀。我早就料到你能推理出案件的真相,指出我是段佑奇的共犯,但我实在没有想到,你竟然连我自己跟自己打赌一事也猜出来了。你实在太了不起了。我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即使要被逮捕,我也要让我所最佩服的警察亲手逮捕。而今天,我不仅能向你——一个可以用推理来看破一切的智者——自首,而且还见识了一个推理能力足以跟你并驾齐驱的男青年的推理,即使从此失去自由,我也没有遗憾了。”
“慕容思炫,他并非跟我并驾齐驱,”雅姬心想,“他的智慧,远远超越了我。”
她还在思索,只见阮靖伦望了望她,凄然一笑,接着并排伸出两手,轻轻握拳,放到雅姬跟前,与此同时,他的脸上露出了安详的表情,似乎终于从无穷痛苦的地狱之中得到了解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