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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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离去

清冷的夜晚,空气中蔓着丝丝微寒,日子的脚步已迈过春分,冬里滞后的寒冷却还淤积在热闹与冷清并重的大地上。氤氲的记忆中已久未触摸杨柳三月的洋溢春风,紫荆的青色衣裳,草丛的葱郁身姿。

想到厚实的史典中多少红颜女子,华纱照人,光彩夺目,如出水芙蓉般绽放着女人的芬芳色彩,终也似昙花一现。李清照叹道:“莫道不消魂,人比黄花瘦。”是怎样的一种淌过华丽表象后的憔悴不堪,当金戈铁马的风尘咆哮逐渐隐退到岁月的舞台幕后时,一代纤玉女子的离去已成必然。西子姑娘曾独自在西湖畔边,与碧湖对望着自己那张被野蛮朝代摧残得不忍目睹的容颜,泪眼朦胧,秀发凌乱。

原想如此光彩丽人的女子,在帝王朝殿的背后占据着多么重要的地位,眉宇间的轻描淡写却也能带给帝王莫大的欢心幸福生活,高高在上的君主,得罪不得,唯有默默恭维,以求得安身之所,保命之弦。被拢于已得天下的心间,却也甘当一代君王枕边人,在醉生梦死,朝代演进中沦落重生着。披轻纱的娇嫩身姿,纤纤玉指,及地裙角,半露的丝绸鞋头,粉黛的笑靥,如此娇滴,如此艳丽,如此悲怜。

或许时光再倒退十年,会见到一群孩童的身影在山野田埂间,在青山绿水边,在农家炊烟中若隐若现地嬉戏打闹,孩子们毫无顾忌地憧憬着梦想。不曾想到,更无法预料十年后会在某个战火纷飞时期,或者成为孤儿,带着一生思亲的泪流浪于街头巷尾,或臣服于当时一统天下的君王成奴隶成舞娘成宠妃,不得已却将: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之哀怨一并咽下,忍气吞声只为随波逐流而不被湍急的浪涛卷入滚滚的史册黄河中,不过那却是一种必然,只论时间的长短。

女子们久之便也麻木在富丽堂皇,酒池肉林的皇室深殿中,即使有强烈的贞节情操亦被混沌的物质与精神抛到九霄云外。那样的一座宫殿里,女子们不比谁还保留住如荷般纯洁的灵魂,却是细数盘算着如何讨好正殿中规规矩矩,后殿里却虎耽美色的帝王。无奈的沉沦,离去的不仅是实实在在的生命,本质灵魂也在逐渐远去。

想到田维说:当人心被欲望与诱惑打扰,我们如何固执地守住一份情感,不染尘埃?

似乎这很难,宫殿中的女子们或许直到不可一世的王朝走到灭亡之日仍未悟出自己的过错,莫名其妙地随着上一个统治王朝的鼎立与灭亡堕入不再复返的滚滚长河,于千年之后再被议起时,已被后来人冠以贬义。她们的离去是否为岁月前行演进的一种必然殉葬品,或许女子们会在千年后沉睡于大地的某一处,等待后来人对其身世的探究,从沉淀的泥层中重新找寻蛛丝马迹。

早在千年前,那些貌若天仙,倾国倾城的女子们似乎在冥冥中已预测到自己的命运,帝王时代里,拥有美色大约是明哲保身的最好砝码,殿前尽陪欢声笑语,殿后却独自落泪。静夜深闺中,无人知晓,看着云层后若隐若现的月,便也只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一代芳华佳丽竟也落得如此下场,宫殿中的女子随历史的离去是必然,纵使她们无奈彷徨,却是繁华后的侨情。

依稀中听到林妹妹在桃树下独奏一曲《葬花吟》,大观园中最美貌的女子,即使有宝钗,袭人。她叹起:“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虽有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时似弱柳扶风的绝美姿态,却不能求得携手偕老的愿望。在那个遥遥无期的封建礼教社会里,虽不像被困养在三宫六院里的,尘尘朝世中的粉黛女子,林妹妹是个正堂女子,虽客居异乡却遇到了知心人宝玉,那位清秀的男子正是自己的亲密爱侣,在那个无恋爱自主权的时代里,即使这对满腹诗书的才子才女惺惺相惜,真心相爱,度过多少个清风月夜于窗台吟诗作对的日子,他们亦不能走上婚姻殿堂。

林妹妹抑郁离去,如此令人相惜相怜的女子化作三千东逝水,却融进永远洁净的骨子里,融进花谢花飞花满天的境地中。于漫漫长空仿佛仍能聆听到她在拨着琵琶,飘忽不定的琴声会被那些如同她一样清灵的女子聆听到。

是什么人在深夜中撩动琴弦,将《葬花吟》再次奏起,虽离去了却将贞洁的灵魂遗留在世,是那个与封建礼教之世格格不入的女子。想到一种品质:“吾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林妹妹是这样的品质,与那些甘愿沦落为帝王股掌间玩物的粉黛相比,她的离去似清风明月。不免想到《诗经》草木如织,美人如诗般得女子,有女为悦已者容,亦有红颜祸水唯貌女之说。

两千多年前的女子,几乎是闺阁里伴日升,随月枯的后屏之人,女子的身子里,藏着忍着千年不曾倾诉出来的伤悲。爱,对她们来说,是唯一的生之依托。于是有女者如深宫选择君王之爱,有女者誓死反抗选择唯一的爱人。便也造就了离去的不同意义。

纯粹纤弱的爱隐藏着如飞蓬乱丝的坚韧,融在皮肉中,刻在骨子里。这样的一副固执和坚韧的心性,在帝王朝代与封建礼教之世里便是对其最好的磨练,虽然最终无法逃脱离去的命运。事实上每个成长在辽阔大地上的人,头顶变幻莫测的星空,脚踏坚实瞬变得大地,消逝又诞生着,而处世之态的各异注定让一些人如浩瀚烟波般消逝了却遗留下铭刻恒世的迹,一些人却似从无来到过世上,被淹没在不同的年代里。似荇菜,所居之地,清水缭绕,污秽之地,荇菜无痕。

在喧嚣的,热闹的,甚至肮脏的现实生活中,人大约是很难做到不染尘世的高洁,却不可丢弃原本诞世时的品性。

离去原来也可以如此地美丽,如此地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