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儿的每次破茧过程都是对生的无比向往与渴望,虽然从蛹中破茧而出的瞬间,是撕掉一层皮的痛苦,彻心彻肺,为了不辜负大自然母亲赋予它诞生的权利,这是神圣的使命,蝶儿还是选择从茧的紧缚中拼命地争脱而出。
为一睹素未谋面的缤纷世界的美好,蝶儿更懂得作茧自缚所带来的危难,唯有将自己蜕变成美丽的蝴蝶,它才算从蛹的沉睡中真正清醒。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从蛹中破茧而出的毛虫都是幸运的,很多时候它幼小软绵的身躯往往无法忍受被撕皮之痛,蜕变过程便由新生转向死亡。生命无法承受之重是对生的追求过程中突然夭折。
我明白了蝶殇是一种对生渴求的不断挣扎过程,成功与否却是天意,最起码它为之努力过了。或许蝶儿并不后悔,多少个对外面世界失去了追求勇气的蛹中蝶,在束缚的成长中安乐窒息而死,与其胎死腹中,不如作全力一拼,它不想在蛹的无尽沉睡中昏昏告别世界。
田说:“每一次睡眠都是一次死亡,当我们醒来,便是全新的生命。”
那么人们不总在一次次地在重生与死去么?夜晚来临了,城市从灿烂明媚的白天忙碌中逐渐安静下来,夜慢慢将朦胧的色彩衣裳为它披上,便也有了一群披星戴月劳作而归的疲惫身影。
漫天繁星,寂静楼台,冷清小巷,幽幽虫鸣或许是夜带给城市疲倦的人们最好的催眠曲,或许有人为自己犯下某些错误在自责同时无法安静入眠。可细细一想,在深夜里急于找上帝赎罪的人们找谁作辩护?那些在夜的灯火阑珊处的人不是在找寻寄托,那不过是消耗着灵魂与身躯里的能量。
要知道万物都是从混沌的沉睡中清醒,化作一个个鲜活生命,唯一不可替代的生命。既然沉睡能够带来重生,为何满身倦意的人们不作这选择?
万物也有沉睡与苏醒的过程,花瓣躲在弥漫着薄雾的清晨里淌着晶莹的露珠,麻雀在散洒着芬芳的枝叶上欢唱,一幅灿烂明媚的晨景,但我知道昨天夜里它们曾经向生赎过罪,似泪的露,水灵的眼曾经在夜里狠狠哭泣过,要不为何这漂浮在半空中的泪水味道是苦涩却又甘甜的?
一位友人问我何谓生?我不知道生的概念,却想到生是短暂的苏醒,死是永恒的沉睡。《霍元甲》里,霍元甲误饮下被投了毒的茶水却仍坚持与日本武士田中安也进行最后的较量。他在擂台上说:活着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最后的他在一片自强不息的呐喊中永远地沉睡了,却用沉睡的梦境遗留下了永恒生的精神。他以永恒的告别向世人道出“尚武精神”的真谛。
或许这种生死已上升到民族高度,与我的关联不大,但这毕竟是历史的真实写照。我从那些沉睡的历史里知道了苏醒的可贵。每日夜深人静时,我躺在床上总会听到从头顶的天花板中传来零落的脚步声,偶尔几声过后便进入一片寂静之中,我知道那是沉睡前的步伐,或许在记忆着今日的悲喜,或许在盘点着今日的收获,明天的阳光出来后却又是一次重生,人总是在重生与死亡之间轮换着。
田维说:生死,不过如此,生时顺化四季天地,死去恒久安宁,让人们微笑在世间,寂静在身后。
在重生时微笑,在彼岸了仍然能微笑,只是那微笑我不能再看到,只有在尚有重生的沉睡里梦见。这个晚冬,我在重生里沉睡,在沉睡中重生,在暖炉洒下的温热光晕里想着有关沉睡的故事,聆听心跳的诉说,轻轻抚摸着乌黑的发丝,它们稀疏了又变得浓密,在四季里轮换着,在重生与沉睡的交替里日渐变得坚韧。我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能量正向着它们输送着。
沉睡的寂静里有一种力量蓄势待发。
我经历了亲人的离去,和无常的变故,在我还处于充满大学梦想的高中时代。
爷爷去世了,那是我亲眼看到一个生命的消失。
记忆中的那个春节,一家人还曾到酒店与从外地归来过年的亲戚团聚,那是一片碰杯中弥漫着阵阵欢声笑语的场景。那时的爷爷精神爽朗,边夹着菜,边与众亲戚谈起一年以来的得失,在话语里不时地谈起他那个年代的艰辛,那些峥嵘日月里的奋进。
但我始终没有完全懂得,与爷爷相隔了两代的我或许永远不曾懂得他那段漫长岁月的主色调是什么,却在每次听到爷爷说起时,总感到一种凝重在他的眼神里流淌着。或许这也是我一直都无法看清爷爷眼神后面故事的缘故,没有浑浊却有混沌,没有苍老却有沧桑,没有泪水却有感动。
几个月后,所发生的事却远远出乎我的意料,因不幸患上胃癌住院的爷爷那么健壮的身体在日渐消瘦着,在爷爷离世前的一个月竟消瘦得让我不忍再去目睹。那时,老人身上的故事,我似乎明白了一些,却为时已晚。
在一个大地里的空气仿佛被凝固了的夜晚,只听到母亲急促地摇醒了还在梦境中的我,却只说了一句:爷爷走了。然后便与父亲跨上摩托,匆忙地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我知道他们奔赴老家去了。
我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外门,打开房门:外面沉睡般的寂静,除了从我这屋里洒出的些许余光外,周围竟无一处光亮。似乎万物都在继续沉沉昏睡着,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但我知道那是真实的,虽然宁愿它是一个梦境。
隔天早上,我踏着沉重的步伐平静地回到老家,在那条一直通向老屋的短短走廊里,空气中漫着红烛香火的气息,久久地停留在空气中不曾散去。
爷爷安静地躺在床上,虽然被一张大棉被盖住,我不曾看到他的脸,不曾看到那张分外安详慈和的枯瘦脸庞,却还是被生命的突然离去给吓到了,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看着诵经的和尚在一旁默念着经文,还有在一旁已守候了半夜的亲戚们。我默默地蹲下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言语,没有哭泣,那一刻只在心里为爷爷祈福。
后来爷爷生前很多友人与亲戚都来了,本来就不大的老屋一下被前来送行的人挤满了,在老屋的楼梯上还有一个年旬老人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是在爷爷病中请来照顾他的人。他目光里散发着不知去向的迷茫,站在那里同我一样楞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奶奶没有念叨,却一脸哀伤地看着眼前静静躺在床上的昔日老伴,她知道爷爷走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所有人都用默默的悼念眼神送别着爷爷。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我知道了生命是何等地坚强又何等地脆弱。三年后又有两位亲人离开了,几年的时间,一些相亲相爱的人已去到彼岸,我却总有一种错觉,他们只是沉睡在漫长的岁月里不再苏醒过来,他们把自己彻底地隐藏了起来,与天地融为一体沉睡在万物中。
看到史铁生的《病隙碎笔》:生命的意义却似轮回,每个人都得从头寻找,唯在这寻找中才可恩能够与前贤汇合,唯当走过林莽,走过激流,走过深渊,走过思悟一向的艰途,步上山颠之时你才能说继承。
所以我从不说自己看到离去的本质,只知道有些至亲至爱的人在岁月的长河里永远地沉睡了,不曾再苏醒,即使是苏醒了也是去到另一个幸福的国度睁眼。
也是从那一刻起,我才明白永恒的沉睡是最美的姿态。看到《浪淘沙》有: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这城市里不断有人在沉睡中苏醒,又在苏醒中沉睡。也有些人永远地沉睡了,那些永远沉睡了的人,我知道他们一直是眷恋着这个世界,却由于不同的不幸不得不永远告别苏醒。
《虞美人》有: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君为国破家亡而愁,为永远再也不能与亲友重逢而愁,只有把思绪投入江水中任凭它消逝在天际里。江水载着苏醒人的爱送到沉睡人的彼岸,原来爱是可以穿越苏醒与沉睡的界限。
自盘古开天以来,苏醒与沉睡便在万物里轮回着,诗人用诗句让自己苏醒,让身边有感触的人苏醒,然而诗人又大多是消瘦的,他们处在一个国民家园动荡年代里,却还是吟着自己的诗,将沉睡换来的永远宁静看作永恒,那么苏醒不过是短暂的行走。
田说:对于生命,你有什么精辟的解释都只是徒劳。它不可名状,不可言语。只可以在自己呼吸起伏间寻觅真相,只可以隐约地懂得。
我知道那些沉睡过去不再苏醒过来的人寻觅到了,他们在彼岸幸福地生活着,而在沉睡中还能苏醒过来的人只有默默地继续生活,继续感受沿途风景里带来灿烂的意义。
沉睡是一次轮回,是一次新生,而苏醒是美好的幸福,在这美好里我能懂得更多关于灯火阑珊处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