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靳万龙
一把斧头完成的最后一道工序是淬火。
父亲的习惯是把一把刚刚淬过火的崭新斧头钳起来,将斧头对准砧子后的那尖角,在那上面用力啃一啃,看这把斧头的钢水如何,它能否吃得动这铁。
因为这样,父亲的那只砧子的尖角斧痕累累。刚刚削过的新痕泛着银白。而那把父亲才试过后用力抛在地上的斧头还能烫手。新斧头发着蓝光。
这时候,父亲瞅一眼躺在前面的斧头,一只脚踩在砧墩上,端起那只水烟锅,咕嘟咕嘟抽起烟来。
而此时,我就能歇歇手,赶快离开打铁铺,跑到大门外边去。我始终想远离这叮当作响的日子,跑到外面的世界闯荡。那时候我像一把刚刚打造好的斧头,准备磨快刃子,等待机会,狠狠砍生活两斧头。
一次,放了暑假,父亲要我给他搭下手,打造一批镰刀。满山遍野的庄稼都黄了,都在等待镰刀来收割。人们需要镰刀,庄稼更需要镰刀,金黄的麦子都张了口,几乎要叫出声来。父亲心里很着急。
我不在乎这些。我想我的事。
我对父亲说,我不想打镰刀,我想去采药。我想象着,采到了一大麻袋药。那时候我们那里的羌活和秦艽正在卖着好价钱。我想自己挣回自己的学费。我觉着打镰刀挺费事的。
父亲并没有反对我去采药。他说:去吧,去干你爱干的事。
其实,我不知道什么是我爱于的事。比如说父亲,打一把斧头,打一柄镰刀,然后抽一锅水烟,临睡时喝二两烧酒。这些他都肯定爱干,而且每样都干得从容不迫。我呢?截止到那一个秋天,还没有干成一件事。我总是喜欢想入非非。
我打定了主意去采药。我在离家二十里的山上转悠了三天就没有耐心了。别人总在低头工作,而我却怎么也找不到药,那些长在灌木中的药材总是与我擦身而过。
二十里外我似乎听到父亲锻打镰刀的声音。我想,那些刚刚打好的镰刀正被它的主人磨得锋利无比。一张张镰刀正伸向成熟的麦子。
父亲打完了镰刀,紧接着又开始打造斧头。父亲的斧头总是供不应求。
我垂头丧气地站在父亲面前,父亲一声不吭,他钳起一把刚淬过火的斧头,在砧子上狠狠啃了两下。
这时候,我确实该为我自己羞愧了。我不能眼看着自己这把刚出炉的斧头就这样白白地锈掉,然后当废铁处理掉。我总得好好用上两下子,砍出两道新印子。父亲打造了大半辈子钢口很硬的成功斧头,但不能败在我这把斧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