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苗苗
逗留乡间,我常穿梭于田间地头、村口路边,去倾听、采撷乡人们的语言。
许多貌不惊人的农民往往都是优秀的语言大师,他(她)们随口说出的话常常石破天惊,一语破的,品之满口生香,回味无穷。这些素朴传神的语言就像童年的我在故乡的小河的桥墩下随手摸出的一条条小鱼,张着腮,转动着眼睛,甩动着可爱的小尾巴,清凉的水珠不经意间溅到你的脸颊,给你无限的欣喜!
有天中午,母亲让我去三爹家借一农具,三爹正吃水饺。我说三爹生活不错啊,三爹嚼了一口饺子,含混不清地说,“就是内容不中啊”,我疑惑不解。三爹尴尬地笑了,“包的是酸菜”,我乐而开笑,形式与内容这个高深的理论被三爹诠释得如此简单明了,一步到位!三爹的儿子二十七八了,没有媒人上门提亲,有乡亲关切地问,“你家有五间房,怎么没人提亲?”三爹又是那么一句经典:莫看房子多,里面没内容啊。意即没有高档家具家电。照文人的话说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邻居金合去田间查看稻谷的长势,回来后惊喜地告诉老婆,稻谷快甩齐穗了!一个“甩”字把稻谷那种蓬勃的生命力表现得淋漓尽致,仿佛一夜之间,稻谷已争先恐后地出齐穗了。动感、力度,尽在这个小小的“甩”字,若改用“出”则差之千里!
有几个农民讨论庄稼是种稠好还是种稀好。双方各执己见,有人说种稀了好,理由是稀了庄稼果实大;有人说稠了好,理由是“人多枪多,哪个不拿个家伙”,并举例说如种玉米,三穗玉米棒总比得过一穗玉米吧。说到玉米,我又想起一个典故,有个妇女干活特肉(不麻利,照最土的话说就是摸鳖),去地里掰玉米,摸索半天才掰下一穗,她的丈夫看见便挖苦她,“你在给苞谷杆号脉啊”。
前几年,村干部向村民征收统筹提留款,村民们普遍有抵触情绪,有胆小的村民就说胳膊扭不动大腿,有村民豪言壮语说假若我以后当了官,坚决取消诸项杂税,马上就有村民反驳:谁变蝎子谁蛰人。有的村民交了后听说别人没交,就后悔了,立即要找村干部退款,有好心的村民就劝:灶火里退不出火柴头。不要自找没趣。
我乡有一位副乡长,对农村问题研究多年,下乡后经常和群众打成一片,他能把极其深奥的问题深入浅出,用老百姓的语言讲解出来很受农民喜欢。在讲到某些基层干部只顾吃喝玩乐,不顾百姓死活,在其位不谋其政时说:酒盅捏扁了,筷子磨短了,椅子坐散了,群众离远了。高度的夸张让人会心一笑心领神会。
村口的公路边,农民房屋的后墙是农民们免费广告的发布处,经常被农民用白灰或红漆写满各种各样的广告,你方唱罢我登场。这月是“姬营村有带锯,速度快价格低,保君称心又如意,欢迎贵人去解木”;下月是“周沟村有长白公猪一头,配种电话***”这不由使人想起现在的城市里的房地产广告的“财富热线”及整形医院的“美丽热线”,这个配种电话也算与时俱进,挺有创意啊。
陕西著名作家贾平凹在一次文学讲座上引用的四句顺口溜让人忍俊不禁: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人民乱吼秦腔。捞一碗长面喜气洋洋,没放辣子嘟嘟囔囔。短短的四句写尽了陕西的风土人情,尘土飞扬意即车多交通发达,交通发达则经济活跃,后三句写出了陕西人的精神爱好——听秦腔、唱秦腔和生活爱好——辣子长面。无独有偶,老家河南也有著名的四句顺口溜:在娘家青枝绿叶,到婆家黄皮瓜瘦。不提此倒也罢了,提起此泪水长流。这其实是一个谜语,谜底是竹篙。当然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说的是旧社会的童养媳到婆家所受的虐待。
写至此,想起几年前看过的一篇获奖小小说,里面有这么几句:昨儿黑地才那个,今儿黑地又那个。哪个夜里不那个,急得这个寻那个……原生态的语言,多义的词语,你不得不佩服乡村语言的神奇魅力!女读者读至此可能要骂我一句:看你文文雅雅的石渔,文章越写越那个了!这其实就是我收集乡村语言的秘诀,一般人我还不告诉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