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情真话自直(最受学生喜爱的散文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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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香山红叶

文/郑云云

站在幽静的山谷里,握着你的手仰头望树,不见红叶。

阳光应当在山外什么地方朗朗照着。那里游人肯定如织,红叶也应当灿烂如花。正是好秋天气,阳光和游人,谁肯辜负红叶之美然而还是这里好,我喜欢这无人的山谷。真要看叶,哪能在热闹的去处?树本是世界上最淡泊平和的物种,而我们是人类中最孤独的一群。唯有在静默中的彼此凝望,你我才能互相明察各自的蜕变。秋风吹起,很凉很凉,是第几阵秋风?想不分明。只是身上的感觉超常敏锐起来。自知我在看叶,叶亦在看我,举手投足之间,都仿佛在叶无言的包围中。其实,我是知道树的心思都在叶里了。那是树的叶子。树木用它们望着四季轮回,望着世间万象。望着风雨晨露日升日落,望着一群又一群灰喜鹊在夕阳下归巢。

从前,很古的时候,秋风乍起时,它们可曾有幸听过人在树下奏琴?最古的曲子当然是《高山》和《流水》了。高山有乔木,流水无知音时,伯牙一砸琴,会有无数红叶飘落成泥吗?那琴,那被古人用木雕成的琴。年轻时便是一棵树啊。当人的十指弹拨如雨,琴音流淌似水时,那是树的另一种生命形式呢,人和树,怎么就能如此相通呢今天再无人焚香净身,林中奏琴了。只有如潮的人群,在山外涌来涌去观赏红叶。

人群中的红男绿女,有几人能读懂枫叶之美山谷中的老枫树伸开它依然绿着的手掌,令我想起大慈大悲的千手观音。然而它们不是观音,是树,所以我才能听见它们善意的调侃和嘲笑:人类是如何经受不住疼痛啊,这么年轻就失去了感动和生命的能力,只会跻身于热闹以求麻木和消解生命的疼痛,是多么愚不可及的一群心惊于树的嘲弄,却不得不承认骂得好明眸皓齿的我们,心已粗糙苍老;而历经沧桑的香山之枫,该是经历了多少次生命的大恸,却依然维护住青翠年轻热烈的心。岁岁之秋,红叶染山,那份生命的高贵,无法与人言说。

回回看见外貌已惨不忍睹的老树,在春天里依然我行我素地绽放出青翠绿芽,内心便感动不已。唯有树了,唯有扎根于深土的大树,才能有这般的英雄气。

而在深秋的风中缓慢旋落的红叶呢我想起京戏舞台上那出美艳惨烈的“霸王别姬”。身着红裳的虞姬决断地横抹一剑,便在生命的舞台上轻盈深情地旋转着,旋转着,恰似一片红叶,在命运的风中缓缓着地。但求以一己的美丽消亡,换取爱者的生之路。那一片红裳,濡湿了古今多少英雄泪!真正是天地为之动容的永恒一幕。

接下来便是乌江自刎。至此,树们又该嗟叹人类的脆弱了。“无颜见江东父老”,难道如此便有颜见虞姬之魂?李易安自可以“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为项羽的英雄气击掌赞叹,但虞姬呢,那一片红裳,算不算白白飘落在地我们为什么竟不如树山谷中,枫叶还绿着。走出山谷,不见枫,却见高坡上红艳艳一棵树。鲜红的叶,像一条条红鱼在风中游动;鲜红的果,大如握拳,在晚秋的艳阳天里一颗一颗如倒挂的金钟。蓝天下,风吹钟响,山谷口,我惊异地站立。

那是什么树柿树。北方的柿树。你说。

你还说,看见树的根部了吗?一圈黑乌乌的伤痕。那是嫁接时留下的伤痕。野柿树的果其实又小又硬如枣核般,北方所有的柿树,都必须经过这样的嫁接才能结出艳如金钟般的果。

我望树,树亦望我。蓝天若水,红叶如鱼。我听见有金属的音响,一阵阵穿越了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