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骏虎
白洋淀,在秋日的长空下,有些肃穆,有些神秘,有些苍凉。天是浅蓝的,云白白地铺开在蓝色的背景里,仿佛凝滞不动,让人感觉是在油画里;又仿佛闲庭信步,让人的心也悠然飘荡起来。水是墨绿墨绿的,在逆光里,是无边大的一块绿玉,木船朽黑的船帮无声地划开它,让人的心感到疼。那些苇草,密密地,挤挤地站着,看着;芦苇丛中欲言又止的港汊,想告诉你一些历史,或者一段神话,来不及,它自己却神秘地消失了,让人看也看不透,想也想不通。蔓延的绿苇不绝于目,昔日的歌声与枪声依稀入耳。白洋淀,神秘的历史,诗意的开始。
水浅一些的地方,开始有了荷叶。仲秋后,不是看荷花的季节,连莲蓬都被摘走了,残败的荷叶和水草一起开始腐烂,成为有营养的物质,给另一些水里的生物提供生机。芦苇已经渐成衰草,但依然站立,互相借力,手挽着手,秋日的长空云卷云舒,仿佛风烟,成为背景。在五月里,它们的头顶曾经生长出三五片阔阔的芦叶,被摘去包了粽子。能用来包粽子的芦叶,其实不过三五厘米宽,所以需要细细地缠,比阔大的竹叶包的粽子更耐人寻味。
我们的船,共有七艘,木船,有桨和篙。这些船,是渔民用来谋生计的,平时打鱼,旅游旺季就载客观光,他们没有导游词,也不会讲白洋淀的革命历史,他们会的是划船和检查水下网子里的鱼,让你来看。船老大,我们姑且这么称呼他吧,想出的第一个主意是摘荷叶,让你顶在头上遮太阳。荷花密布的水域,水浅得很,埋伏着密密麻麻的网子。船老大在船头的水里插上竹篙,伏下身去拉起一个网筒来,有青蛙,有螃蟹,有拇指大的鱼和透明的虾米,偶尔,会有一条抓也抓不牢的泥鳅。泥鳅像软泥一样滑。许多带壳的水生甲虫,扁扁地爬在那里,鱼目混珠。
船老大良莠不分,将这些爬爬沙沙、蹦蹦跳跳的生物悉数扔进船舱,让你看,让你玩。这样的情景,二十几年前我在村西的小河里司空见惯,而今,小鱼小虾和扁扁的水虫在我们那里灭绝多久已经不能记起,自洋淀的水,依然是它们的王国,它们的乐园。光阴的那一头我是主角,现在成了看客,发出陌生的赞叹。这里没有冰冷的水寒,我恍惚产生了要钻进水底的欲望。我们把所有的鱼虾都放生了,船老大也不生气,或许它们太零碎,他看不到眼里;或许今天他不是渔民,有载客的收入,不必再去计较收获与得失。那些网子,都是他自己的,鱼虾是他网里的鱼虾。
白洋淀,不见孙犁先生笔下月光里编席的妇女,也不见她们身下雪片般翻飞的苇片,也许,不是季节,也许,这一切要逆着时光去水底寻找。然而,船头划开水面,竟然没有声息,没有风,没有雨,听不到风尘的呼吸;没有诗意,只有静寂,还有淡淡的,水草的气息。
竹篙慢溯,桨声耶刈,光影在碧玉中跃动,白洋淀,在逆光里延伸到无限。所有的欢声喧哗,沉入水底,任你凝神,也无寻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