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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横躺在石岩下的小村

文/吴燃

我到过许多名山大川,那漓江土渔舟搅动的峦影,黄山竹林的月光摇动,自洋淀上春雨泛舟,大兴安岭爬犁在冰道上滑行,但给我印象最深使我久久怀恋忘却不了的,却是深藏在太行山腰的石岩村。

在爬满青藤的石崖半腰。在隆起的大石岩下,躺着一个小山村。错落有序的石板小屋,转动的碾盘,上上下下的石级小路,稀稀疏疏的石条栏栅,还有上架宿夜的田鸡,蜷缩着的看家犬。村头朵朵葵花与村边丛丛盛开的矢车菊合拢围抱,组成了村子的整体。远远看去,像刻在石壁上的巨型浮雕,在夕阳的映照下,又像玲珑剔透的充血玛瑙。当夜幕降临,家家窗口吐出的灯光,像悬在半空的星斗,山下发亮的小河,像飘落的玉带,灯光峦影,遥相辉映,又像闪烁在银河中的繁星,使人很难辨认天上、人间,人间、天上。

我爱这里的黎明,曙光从山后捧出血红的太阳,让露珠滋润着花朵,让幼芽破土而出。牧羊人打开圈门,将羊群赶上山坡,母牛在牛栏温驯地站立不动,让牛犊顶奶吸吮。石匠们扛着丁当作响的铁钎铁锤,走向采石场,而老汉将驮筐架上驴背,勒紧肚带,带上干粮,走向山冈。在晓雾初开的汩汩泉边,映出汲水姑娘的婀娜倩影,眼睛像这泓山泉,清莹透明,脸上笼罩着一种宁静悠然的纯真气质,处女的妩媚,散乱的几丝细发,覆掩在脖颈,调和了发际黑白相间的过渡色调。清晨相遇,频频点头,她是我们房东家的女儿,是我们来村的第一个向导。

越是保持山区特点最强的地方,越是较为偏僻,交通极其不便。这个村远离汽车站,为了走近道,要翻过一个陡坡,要步行十五华里。天奇热,骄阳似火,似乎一根火柴就可把空气点着。山路坎坷崎岖,行装画具,越背越重。汗流浃背,筋疲力尽,我们穿行在乱石丛中。心烦意躁,口渴难忍。爬上岗顶,眼前豁然开朗,别有洞天,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峡谷之间,芳草一片,弯弯小溪流过它的上面,垂柳浓荫,凉风习习,绿荫丛中有个闪亮的身影,走到跟前,才看出是位姑娘。她斜跪滩头溪畔,梳洗她长长的下垂发丝,清脆的歌喉,低回婉转,像这条明澈的小溪,或急或缓,或淙淙潺潺,或浪花飞溅,群山为之呼应。我们向她寻口水喝,她起身散开洒脱的秀发,让我们跟随其后,把我们领到白杨林立的水磨坊前,从房后溪流中捞出浸泡的山梨给我们,酥脆可口,清凉如冰,刚一进口就化作汁液,内含一股山林野花的芳香,融进心头溢出口角,顿感心爽神怡。

我们绿色的画夹,引起了她的注意,并从这里展开了我们的话题,知道她自幼喜爱美术,现在是在校高中生,临时来水磨坊帮忙,打算毕业后考美术学院。职业与爱好,一下子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邂逅相遇,一见如故,她称我们为老师。我们掏出速写本,随便勾了几笔,引起她很大的兴趣,就向我们讨教些问题,从速写线条的准确流畅,到感觉与默写的结合,从生活的独特感受,到意境的开拓。

她把我们领进了她们家,她的父母都以极其欢迎的态度,让我们就住在她们家,新盖的两间东房,正好空着,向队里打了个招呼,说来了两位画家,来石岩村体验生活。

我们朝夕相见,她总是第一个欣赏每一张新写生的作品,总是以询问的口吻,流露出些中肯的看法,“这幅婴儿堂前学步的虎头帽可否补上银铃?挪步时就会丁当作响”。“两朵盛开的向日葵可否画上只黑蜂在花心爬动?使画面静中有动”。“黄昏中的水磨坊窗口能否点上些橘黄的灯光,可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夜幕下的斜坡枣林,能否添上一弯新月,使意境更浓”。

一有空隙,她就跟我们一起画写生,画那起伏的群山,画带沙洲的河流,画鸟儿筑巢的白杨,画梯田的犁地小伙。

一个星期天,她带领我们作一次远征,去十八里外一个高高的山顶,说那里有个自然形成的人间天桥,是当地一大奇景。我们一早就启程,绕过后山牧羊人小道,跨过一条柏油大道,进入一个窄窄的山口,越过房顶与道路齐平的小村,越往前走,越少有人家,走过深涧溅湿的石板小桥,途经一片核桃林,闪过开山迷漫的硝烟,来到悬崖绝壁下的石缝小径,路越走越险,山愈攀愈难,谁知天公不作美,大雾滚滚来,顿时天昏地暗,我们困厄在浓雾问。断崖横路都不见,只听水潺潺。雾蒙蒙,更攀登。上山复上山,道路贯山岩,我们戏谑地说:“千岩万壑隐不现,是大自然的概括与提炼。”

我们终于爬到了山顶。沿着山顶崖畔边缘,砌了一道坚固的石拦,里边排列着一幢挨着一幢的石板房,鳞次栉比连成一线,形成半边小巷。家家户户的房前,都搭起了爬着枝蔓的凉棚,棚下缀满了葡萄、扁豆与下垂的丝瓜、葫芦,绿荫紧紧锁住了家家的门扉与窗牖。一条石板铺成的路,穿过荫凉一直伸展到村子的尽头。农忙时节,村民都下地干活,小村显得十分静谧,一只蝈儿蝈儿,在棚角挂起的苇篦编织的笼子里,叫个不停,填补了小村的无声空间。

站在村子的后岗上,可以一眼望见天桥,但在现在雾天的笼罩下,天桥只是茫茫一片,走到它的跟前,可以看到一个淡淡的轮廓,像风天蒙上面纱的少女,虚无缥缈,若隐若现,我们都觉得十分遗憾。也许是在天之灵,感动了上苍,白雾骤然飘去,露出一角蓝天,天桥奇迹般的徐徐脱出,呈现在眼前,像出浴后盛装的少妇,光彩夺人又不失其质朴,深沉幽婉,又不失其神韵。岭上草木葱葱,松柏乔灌,杂生其间。岭下巉岩险峻,怪石嶙峋,形成一个巨大的拱洞,悬壁上苔藓斑斑,枯藤野葡萄盘根错节,攀缘蔓延而上。一只松鼠,蹿上跳下,或许是调皮嬉戏,或许在寻觅食物。透过拱洞一望无际,横空万里,峰峦叠嶂,一条盘山公路蜿蜒逶迤,穿行在万山丛中。同去的年轻人精力旺盛,不甘寂寞,或用石子投试其深浅。或放开歌喉一听山谷的共鸣,或高喊几声听一听重山的风度回音。我们拍了几张小照,以作永久的留念,这时,雾霭弥漫了山谷,像硕大的帷幕,徐徐合拢起来,佳境消失,如同一场虚幻。

在返回的路上,我又绕道去了后山窝,那里有一泓喷泉。清泉从石缝泻出,其声如玉,其色如空,溅起无数细雨,润湿了碎石子,滋生出绿洲一片,萋萋空心草,掩映着泉流。从这里我才知道吸水石是水边空心草的化石,泉眼周围比比皆是,或峻秀挺拔;或斧劈千仞,或矗立嵯峨,或横岭侧峰,大自然的风凿雨雕,使它天然成形。把它带回市内家中,放人浅槽的陶瓷圆盆,注入清水,置于微露阳光的案头,山石就会生出茸茸嫩苔,夹杂着细细的小草,严冬季节,大雪纷飞,窗外一片银白,室内温适恬静,葱绿的山石,放散出一股早春的山野气息。铺纸研墨,或皴或泼,远山近岭,跃然纸上,墨香四溢,令人神怡。盆景,画屏,相为依托,互为感应。

天桥归来后,基本上在村里活动,带着速写本,村前村后,画那戴面罩的养蜂人,画扎着蝴蝶结初进校门的学生,镜前试装的嫁女,和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高考学生,还有那新鸡初下蛋,新谷初登场。虽然不同的人的表情、动态截然不一样,但都是我们创作时最生动的形象。

山峥嵘,水泓澄,造化升华在构思中;那垂柳渡头,那水光峦影,那疏篱柴门,那深巷犬吠,无不溶进了对石岩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