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一层一层的拍上岸边,有些因拍上礁石而溅起巨大浪花。天空一下子变得昏暗,远处嘶吼的闪电迅速迫近。
这样一个日子,却是这三年内唯一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
岸边停着的巨大豪华船只,在海浪汹涌中颠簸,近百号人急急忙忙赶在倾盆大雨来临前上船。
没有人注意到一只小狐偷偷混入人群之中,登上了船。
小狐眨动着双眼,微微有些迷茫,自从出生以来,它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冲动,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它,跟着他们上船吧,你会知道一切你想知道的。
被同类冷落的小狐从来就是个异数,它能听懂人类的语言,能理解人类的行为,却独独理解不了那些本该是朋友的动物们的天性行为。
它试图模仿人类的文明,试图阻止同类的野蛮,落得的下场却是被驱逐。
小狐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才到了这海边。常常看着东边的大海出神,想着,或许这样,就够过完一生。
直到这一天来临。
小狐一上船就躲进了粮仓,大眼睛乌溜乌溜地看着甲板上来来往往忙碌着对抗风浪的人们。
粮仓里装着大量米饼之类的食物,小狐每天吃掉些许,倒是从未有人发现。
或许是造这只船的船匠们技艺高超,小狐在船上只是偶尔感到颠簸,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平稳中度过。
船微微晃动,有时候,小狐会想,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人类婴儿在摇篮中的安逸与平和?
小狐常常会在这种幻想的满足中睡去,嘴角挂着它不知道的笑容。
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将在睡梦中的小狐惊醒。
船外有人在大喊:“靠岸了,大家准备好登岛!”
在一次来拿粮的两人口中,小狐已经知道了这次航行的目的地,是东海的蓬莱岛,传说中神仙的住处。
但实际上,东海国家东临国的百姓都知道,蓬莱岛上住着的并非仙人,而是一位能治百病的神医,因不喜市集喧闹,故隐居于蓬莱岛上。
但也有人说,那神医,其实早已因功德盖世而荣登仙榜。
说法云云,不计其数,无人知何为真相。
这次小狐是等所有人下了船才偷偷跟在了后面。
入眼的便是整片整片的桃花林,以及一座并不高耸的山。
这座传说中的蓬莱仙岛并不大,近百人只用了不过半个时辰便搜完了整座岛,最后只在一座山脚下发现了一座寻常茅屋。
众人聚在茅屋前,商讨片刻之后,其中一个身穿华丽长袍的男子上前一拜:“鄙人东临国皇室次子贺苍,久闻神医仙名,因家母久病,特来拜访,望神医赐药。”
之后便是久久沉默,无人敢出声搅了这肃静。
那贺苍一直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久久未动。
直到太阳将落未落之际,众人才看到屋后山间小道上有一白衣男子背着药篓悠悠归来。
众人依旧沉默,直到男子走近,露出疑容,那贺苍才再次将来意说明。
那名白衣男子长相并不出众,甚至比不上面露威严的贺苍。但那一身淡然飘逸的气质,却是将他整个面容淡化了,人们毫无理由因为他那不出众的面庞而忽视他的存在。
白衣男子对众人微微点头以示招呼之后,就将贺苍领入了茅屋内。
不出片刻,贺苍一人出来,面露笑容,大约是已求得灵药。
贺苍并未过多停留,或许是在那白衣男子的示意下,命手下将搬来的金银以及其它物品,尽数又搬回了船上,众人也悉数退回,赶在了天完全变黑之前起航。
小狐自始至终都躲在众人身后一颗桃树旁,待众人离开,才缓缓出现,大着胆子注视着那个简陋茅屋。
似乎是感受到了小狐的注视,那扇门缓缓打开,白衣男子就这样出现在小狐的面前,一人一狐就这样对视着,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
之后是白衣男子先有了动作。他缓缓走近,将小狐头顶的桃花瓣抖落,而后将仍在呆愣中的小狐抱入怀中。柔声说道:“小狐,我们回家。”
小狐始终未知白衣男子的姓名,心下只将他唤做白衣。
白衣并不是人们胡乱猜测的什么得道仙人,而只是寻常凡人。平日中只采采草药,种了些五谷杂粮,养了些鸡鸭猪羊,冬日里需要添衣,夏日天热会出汗。
就这样一个独自生活的凡人,却成了小狐生命中唯一的亮光。
白衣将小狐照顾得很好,常常会同小狐说些药草方面的东西,哪怕明知小狐给不了他任何回应。
春去秋来,日子过得飞快。
白驹过隙,白衣从初见小狐时的年华正好,到两鬓白霜,再到满头银丝。于小狐眼中似只是眨眼间。
直到已无行走气力的白衣躺在床上,轻抚趴于自己胸口的小狐,用那衰老却依旧温柔的嗓音道:“小狐,为何近六十年逝去,你还是这般无一变化?”
语气中不杂一丝羡慕或是嫉妒,只有淡淡的感慨。
小狐这才惊醒,若是同族,必早已魂归极乐,为何自己,还是这般幼狐模样?
看着与六十年前差异巨大的面庞,小狐竟无勇气唤出平常欣喜的唤声。
白衣,为何你在老去,为何我还停留在青葱年华?
六十年的相伴,于白衣,于小狐,意味着什么,无人能说清,无人能不为此动容。
犹记得暴雨时白衣为小狐在茅屋内撑起的小伞,犹记得晴日时小狐为白衣满山乱窜以寻找可口果实。
犹记得相伴寻那雨后彩虹,犹记得暴雨前共同追寻那逃窜的家禽。
犹记得白衣衰老,小狐三餐相喂的温情。
只是那一天,小狐依旧趴于白衣胸口,白衣轻抚,一下比一下缓慢。
最终停止,垂落床侧。
小狐本可轻易听到的心跳声,最终也散了去。
白衣,你……睡吧。
小狐闭上眼睛,汹涌而出的泪水将白衣胸口的布料染上深色。
就这样,小狐不再有其它动作,似是始终依偎在白衣怀中。
一天又一天,白衣的尸身没有出现腐烂,小狐的呼吸却是持续减弱。
最终,迷茫之中,小狐似乎听到了一声呼唤。
“小狐,我们回家……”
小狐,也,再未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