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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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论语季氏篇(4)

【译文】隐居起来寻求自己的志向、维护正义实现自己的理想,我听到过这样的话,没见到过这样的人。

【诸儒注疏】“求其志”,守其所达之道也。“达其道”,行其所求之志也。盖伊尹、太公之流可以当之。当时若颜子亦庶乎此,然隐而未见,又不幸而早死,故夫子云然。

【理学讲评】孔子说:“古语又云:士方未遇而隐居之时,则立志卓然不苟,把将来经纶的事业,都一一讲求豫养,而备道于一身;及遭际而行义之日,则不肯小用其道,将平日抱负的才略,都一一设施展布,而不肯负其所学。这样出处合宜,体用全备的大人,吾但闻古有此语矣,未见今有此人也。”盖此必伊尹、太公之流,乃足以当之,故夫子以未见其人为叹,其所感者深矣。

【心学讲评】圣人之志行无非以体道,出处无非以尽性,天下所不能测也,故自为微言以明之曰:君子之所有事,身与世而已,而所以处之者,则有异焉。有说于此:见人之善,慕之而欲从之,如不及焉,见人之不善,远之而惟恐其相涉,如探汤焉。以视夫事求成,功求可,浮沉于浊世者,岂不贤乎?以此求人,吾见之矣。据我之正,以择物为从违,故于天下寡所营也,鲜所合也,吾亦无以易其志也。斯道也,古人尝言之:盖以惩夫好善不力,恶恶不至而轻试其身者,故述之以为独行者之雅尚如斯也。

虽然,而道岂尽于此!善者所宜嘉与也,而善之量无穷。天之所以生我,我之所以善天下者,有役使万物,宰制群动之大用,非一意之洁,一行之贞足以竞我之善量。不善者所必距也,而不善乃善人之资。吾既与斯人而为群,斯人皆吾不容已之事,更有性无不尽、道无可遗之至理;非坚不受靡,曰不受涅,仅去不善而以自全已。故又有说于此:隐居也,则求志也,志在我而不在天下,天下皆我志,而惟我所求。善何以成其美?不善何以化其俗?求之求之,万物皆备也。其行也,以义也。义制于天,而行之在我。义惟不可废,而得行则行,达其所以尽善者于人道之公,达其所以处不善者于道一之化,皆吾义也,顺事恕施而已。斯道也,古之人明于吾性之大公,因乎天理之必至,为此语也;以望人之体之,而使君臣之义不因时而废,民物之理皆在我而难登,其有待于其人深矣!而吾今者愿与同行藏焉,何其未易见也?义者,吾性之不容已,即天下之所自立。志者,定于吾心而天下不能乱,规于天下而吾心以自安。道者,志之所自全而义之所必尽。隐而求,行而达焉者,因物顺应,而一如其当然。无求于人,而但尽于己。沽清独善之士,尚思以自广哉!

【元典】“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 “其斯之谓与?”

【译文】齐景公有四千匹马,死的时候,百姓觉得他没什么德行值得称赞;伯夷、叔齐饿在首阳山下,百姓至今称赞他们。

【诸儒注疏】“驷”,四马也。首阳,山名。胡氏曰:“程子以为第十二篇错简,‘诚不以富,亦只以异’,当在此章之首。今详文势,似当在此句之上,言人之所称,不在于富,而在于异也。”愚谓此说近是,而章首当有“孔子曰”字,盖阙文耳。大抵此书后十篇多阙误。

【理学讲评】马四匹为驷。千驷,是四千匹也。伯夷、叔齐,是孤竹君之二子。孔子说:“世人多慕富贵而羞贫贱,不知富贵不足慕,贫贱不足羞也,只在人之自立何如耳。昔者齐景公以诸葛亮侯之尊享一国之奉,畜马至有千驷之多,可谓富厚之极矣。然而功业不着于时,德泽不施于众,身死之后,百姓通不思念他。考其平生,没有一善之可称,是其生为虚生,死为徒死而已,虽富贵何益乎?至若伯夷、叔齐兄弟二人,一匹夫耳。他以武王伐纣为不义,耻食周粟,逃之首阳山下,采薇而食,卒以饿死,可谓贫困之极矣。然而风节着于当时,名闻施于后世,直到于今,人还称颂他,是其身虽亡,而名则不朽矣。虽贫困何损乎?”于此见富而无德,虽王侯不见称于时,贫而自立,虽匹夫亦可传子世,在岂独畏公、夷、齐为然?自古君天下为天子者多矣,《书》、《传》所载二帝、三王及汉、唐、宋英君明主,可传于后世者,亦不过个数君而已,其余皆湮灭无闻,而孔、颜以匹夫为百世之师,其他闾巷韦布之贱,以道德行谊闻于世者尤不可胜数也,然则人可徒恃其势位不修德哉?

【心学讲评】贤不肖之相去岂不远哉!而其所自分,义利而已。利者,期乎富也。义者,本天下之常,而人所不能,己独从焉,则拔乎流俗而异矣。

以富而言,则齐景公有马千驷矣,乘崔、庆之难,以奄有全齐,千乘之大,富莫加矣。乃死之日,德不立,而民无称,无可称者也。自有封建以来,大国之君,淹没不知姓字者多矣。景公何殊焉?一死而富非其有矣。

以异言,则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矣。始于兄弟之交逊,而终于不事周室,以公子而为馁人,世之所异也。乃到于今而民之称之也不绝,其可称者在也。纲常一日不泯,人心之公好者不亡,固矣。夷、齐岂有心于称哉?施之万世而有余矣。

《我行其野》之诗云:“诚不以富,亦只以异。”天下谓富之可以动人心之欣慕也,而夷、齐不以也,诚不足以也;异之非欲以传令名也,故景公不以也,而所以者只在此也。观于已事,《诗》之所谓,岂诬也哉?贱哉富乎!驱天下于碌碌庸愚之途以滨死而消灭,言利者何不悟也!

【元典】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译文】陈亢问伯鱼:“你学到了密传吗?”【诸儒注疏】亢以私意窥圣人,疑必阴厚其子。

【元典】

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

【译文】伯鱼答:“没有。有一次他一个人站在那,我快步过庭。他问:‘学诗了吗?’我说:‘没有。’‘不学诗,就不能掌握说话的技巧。’”我回去学诗。

【诸儒注疏】事理通达,而心气和平,故能言。

【理学讲评】陈亢,是孔子弟子。鲤,是孔子之子,字伯鱼。昔陈亢受学于孔子,不知圣人立教之公,妄以私意窥度圣人,谓必阴厚基子,因问于伯鱼说:“情莫亲于父子,教莫切于家庭,子为夫子之子,亦有传授心法,独得于所闻,而不同于群弟子者乎?”伯鱼对说:

“我未尝有所异闻也。曾有一日,夫子闲居独立,我趋走而过于庭前,这时更没他人在旁,使有异教,正当于此时传授矣。夫子只问说:汝曾学《诗》否乎?我对说:未曾学《诗》。夫子因教我说:《诗》之为教,温柔敦厚,学之则心气和平,而事理通达,必然长于言语。若不学《诗》,则无以养其心气,而达于事理,欲言语应对之皆善岂可得乎?鲤于是受教而退,始学夫《诗》。凡《国风》、《雅》、《颂》,无不究其旨焉。”

【元典】

“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

【译文】又一次他又一个人站在那,我快步过庭。他问:‘学礼了吗?’我说:‘没有。’‘不学礼,就不能立足于社会。’”我回去学礼。

【诸儒注疏】品节详明,而德性坚定,故能立。

【元典】

“闻斯二者。”

【译文】就听过这两次。

【诸儒注疏】尝独立之时,所闻不过如此,其无异闻可知。

【元典】

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

【译文】陈亢回去高兴地说:“问一件事,得到三方面收获:知道诗的作用,礼的作用,又知道了君子并不偏爱自己的儿子。”

【诸儒注疏】尹氏曰:“孔子之教其子无异于门人,故陈亢以为‘远其子’。”

【理学讲评】二者,指《诗》、《礼》而言。远,只是不私厚的意思。伯鱼又告陈亢说:“他日,夫子又尝闲居独立,我复趋走而过于庭前。这时也没他人在旁,使有异教,亦可于此时传授矣。乃夫子却又只问说:‘汝曾学《礼》否乎?’我对说:‘未曾学《礼》。’夫子因教我说:‘《礼》之为教,恭俭庄敬,学之,则品节详明,而德性坚定,必卓然有以自立;若不去学《礼》,则无以习其节文,而养其德性,欲自立于规矩准绳之中,岂可得乎?’鲤于是受教而退,始学夫《礼》。凡礼仪威仪,无不习其事焉。我之所闻于夫子者,一是学《诗》,一是学《礼》,惟此二者而已。夫《诗》、《礼》之教,固夫子之所常言者,我之所闻,亦群弟子之所共闻也,何尝有异闻乎?”于是陈亢闻言而退,深自喜幸说:“问一得一,乃理之常。今我所问者,异闻之一事耳,而乃有三事之得。闻学《诗》之可以言,一也;闻学《礼》之可以立,二也;又闻君子之教其子,与门弟子一般,全无偏私之意,三也。一问之间,有得三之益,岂非可喜者哉?”夫圣人之心,至虚至公,其教子也,固未尝徇私而旬有所传达室,亦非因避嫌而概地所异,惟随其资禀学力所至,可与言《诗》,则教之以《诗》,可与言《礼》,则教之以《礼》焉耳,岂得容心于其间哉?陈亢始则疑其有私,终则喜其能远,不惟不知圣人待子之心,且不知圣人教人之法,陋亦甚矣。

【心学讲评】父子主恩,而当其教也,则恩不得而与,亦所以全恩也。至道无隐,而有能尽之藏焉,即在无隐之中,不容疑也。愚者谓教可私也,因以谓君子之有意为无私;道有隐也,必待教之已申,乃更疑隐者之即在于此;陈亢是已。

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意圣人有甚秘之藏,一言而即可人圣,愚矣!以子为可私,而圣人偏爱之,愈愚矣!以伯鱼之诚悫,谓可诱之使言也,愚不可瘳矣!使伯鱼而果有异闻乎?又岂向陈亢道哉?伯鱼,诚悫者也,对曰:“未也。”不言无可异,而言未闻,难以口舌争而慎于对也。且详告之曰:“鲤有闻矣,未见其异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于斯时也,鲤有望教之心焉,而夫子曰:学《诗》乎?鲤未学《诗》,而对曰,未也。夫子乃曰,不学《诗》则褒刺不明,而温和之气不洽,将无以言也。鲤有求益之心焉,而夫子曰:学《礼》乎?鲤未学《礼》,而对曰,未也。夫子乃曰,不学《礼》而动止无则,而庄敬之心不着,将无以立也。鲤退而学《礼》,因以知立身之道尽于此也。凡鲤所独闻于夫子者,斯二者而已。夫子决然而言之,鲤只奉以学之。以为无异,而鲤之益已大;以为有异,而夫子之所雅言也;可以告子也,此而已。”美哉!伯鱼之言,忠而慎矣。

陈亢之愚犹不瘳,乃退而喜曰:“问之不可已,而私问于子弟者之尤不可已也。吾问一而得三焉。吾亦闻夫子之《诗》教矣,意者道不尽于《诗》;而告其子曰,以善尔言也,然后知夫子之非以泳叹诱人使易从也。吾亦闻夫子之《礼》教矣,意者道不尽于《礼》,而告其子曰,以辅尔立也,然后信夫子之非以矩则束人使徒劳也。虽然,止于此而已。《诗》、《礼》非以诱人束人,而必有进于《诗》、《礼》者。独立之下,不以告子,其远子乎?然则君子以义裁恩,私其私藏。视子如吾党,道固然乎!今而后,吾其且求之《诗》乎?吾其姑求之《礼》乎?吾其有子必远之,以免嫌疑乎?”甚哉!亢之愚也。

【元典】

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

【译文】国君的妻子,国君称她为夫人,夫人自称为小童,国人称她为君夫人,国人在外国人面前称她为寡小君,外国人也称她为君夫人。

【诸儒注疏】“寡”,寡德,谦辞。吴氏曰:“凡《语》中所载如此类者,不知何谓。或古有之,或夫子尝言之,不可考也。”

【理学讲评】邦君之妻,是诸侯的正妻。寡,是谦言寡德的意思。孔子尝引古礼说道:“一家之中,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自有一定的名分,况邦君之妻,尤非常人比者,其称谓之间,岂可苟焉而已哉?故邦君称他,叫做夫人,言其与己敌体也。夫人在君前自称,叫做小童,谦言幼无知识,不敢与君适度体也。国中的人称他,叫做君夫了,言其相君以主内治者也。称之于邻国,谦做寡小君,言其寡德,而忝为小君以治内者也。邻国的人称他,也叫君夫人,以其为一国之主母,尊称之词,与本国同也。”夫以邦君之妻,一称谓之间,截然不紊如此,名实之际,可不谨哉?

【心学讲评】先王制名以定分,着在《礼经》,天下遵之旧矣。或有亢而妄自遵者,或有陵夷而降其称者,故《鲁论》节取而志之。天子有后,其下有邦君之妻,不可亢也。卿大夫有内子,其上有邦君之妻,不可夷也。后之下为三夫人,邦君之妻视天子之贵妾,故与同名曰“夫人”。君称之,因其秩而目言之,以奉王章,以立侯度也。夫人自称曰“小童”,称于君,称于宾客,谦也,犹“孤”、“寡”、“不谷”之辞也。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系之君,以体之敌仍其秩,不待尊而自尊也。使者以帛璧享邻国,而其辞曰:“寡小君”,犹君之称,而加之小,以明无二尊。齐之君,以明有同贵也。异邦之使来致享于夫人,亦曰“君夫人”,与其国之夫人均,则称亦均,所重在主人,无异乎其臣也。凡夫人之称尽于此,先王之义协而情顺,其孰得而乱之。

【心理穿梭】“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以下,意分两支,但圣人说成一片耳。话到圣人口里,便怎融液曲折,不消分支作柱,而理意交尽!孟子即不能然,而况其他!故辞至圣人而始达,由其胸中共一大炉冶,随倾铸而成象。然学者读此,正当于合处得分,而后可以知圣笔化工之妙。

前云“君子疾夫舍曰欲之”,则夫子之所责于季氏者,唯其欲也。若冉有之言忧也,则折之曰“而必为之辞”,知其忧不在此,而彼亦初不为子孙虑也。云“不患寡”,“不患贫”, “修文德以来远人”,盖以理言,而责其以患贫、寡故,妄欲人之土地也。云“患不均”,“患不安”,“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则以事言,而见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云“后世必为子孙忧”者,非其本心,而徒为之辞也。云“均无贫,和无寡”,则以引伸其不当欲之故。云“安无倾”,则以质言颛臾之不足为季孙忧也。乃自圣人言之,彼此合成一理,初无垠鄂,不期于立言之妙而妙自无穷。岂若后世文人,必分支立柱,以自为疏理哉?

均则无贫矣,安则无倾矣。然君子之所以患不均者,非以欲无贫故;患不安者,非以欲无倾故。若其欲无贫、无倾而始以不均、不安为患,则是亦患贫、患寡而已矣。有国有家之道,不若是也。

君子之所不患者,直以不当患,而不患岂所患在彼,乃故不患彼而患此,以巧免其患哉?不当患而不患者,心之无欲也。无欲而后可以行王道,则文德自此而修矣。若夫其无贫、无寡、无倾,则唯患不均、患不安,自能以远虑而绝近忧。不此之患,则分崩离析,而忧在萧墙之内矣。

明于其所当忧者,则以颛臾为忧之强辞可折;明于其所不当患者,则不容患得患失而肆其私欲,固矣。乃以其安分无求而不动于恶者在是,其以制治保邦而免于倾危者亦即在是,故可即以折其强辞者抑其私欲。故圣人互言之,不待歧说而事理交尽。若不患贫、寡之实,则以修文德为归;患不均,患不安之道,则以扶邦之分崩、整邦之离析为效。意各有属,读者固不容紊也。

乃夫子于此,则以不患贫、寡而修文德以来远人为主,而以均无离析、安无分崩为宾。盖因伐颛臾以启论端,则即事以遏其欲,而颛臾之不可伐着矣。若其为季氏忧萧墙之祸,则冉求之言忧也,本非如情之辞,亦且姑与折之,而季氏之攘夺以召祸,则不可亟挽之旦夕者也。以理以事揣之,而缓急轻重分矣。此又善观圣言者所宜通也。

“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岂徒孔子知之,冉有亦知之,即季孙亦未尝不知之。探其意中所怀挟者而告之曰,吾恐在此不在彼,亦因其所惧者而惧之也。使季孙、冉子不知萧墙之内有忧,则其以“固而近费”为子孙虑患,亦为子孙谋长久者深计之所必然,非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矣。季孙之忧,自在萧墙,而其欲则在颛臾。知忧不在此而曰忧,是以为君子之所疾。

若所当忧,则虽远而必忧。其不当忧,则近固无忧。若置远为不足虑,而日收前后以为之防,亦徒操同室之戈而已。双峰云“颛臾远,萧墙近”,大是不审。且如朱子所云“哀公以越伐鲁”,则祸在越矣,越岂近于颛臾哉!萧墙之内,只是祸发不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