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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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孟子梁惠王章句下(4)

【理学讲评】日局日局,是侧目而视的模样。胥字,解做相字。慝,是怨恶。方命,是违逆上命。诸侯,是附庸之国,县邑之长。晏子告齐景公说:“先王之一游一豫,都是为民,固足以为诸侯之法矣。乃今时之国君则不然,但是游观,则军旅随行,既有军旅,便有粮食。是以供给烦难,骚动百姓。百姓们饥者不得食,劳者不得息,皆怒目相视而口出谤言,愁苦不胜而心怀怨忿。夫天子之命诸侯,本欲其上宣德意,下安民生也。今乃上违天子之命,下虐无罪之民。靡费饮食,如水之流,无有穷极。是乃纵于逸乐,流连荒亡,徒为所属诸侯之忧而已。岂若先王之省方观民,可为法则者乎!”

【元典】

“‘从流下而忘返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

【译文】从上游顺流玩到下游,乐而忘返,这叫流;从下游逆水玩到上游,乐而忘返,这叫连;打猎不知尽兴,这叫荒;喝酒不知满足,这叫亡。先王没有流连的享乐、荒亡的行径。只看您怎么做了。

【诸儒注疏】此释上文之义也。‘从流下’,谓泛舟随水而下。“从流上”,谓挽舟逆水而上。“从兽”,田猎也。“荒”,废也。“乐酒”,以饮酒为乐也。“亡”犹失也,言废时失事也。言先王之法,今时之弊,二者惟在君所行耳。

【理学讲评】从流下,是放舟随水而下。从流上,是挽舟逆水而上。无厌,是不知止足。晏子承上文说:“所谓流连荒亡者,其义何如?盖人君之为乐,有恣情快意,流荡而无节者,就如放舟随水,顺流而忘返的一般,这叫做流。有拂人从欲,留恋而不舍者,就如挽舟上水,逆流而忘返的一般,这叫做连。以从兽为乐,而不知止足,把几务都荒废了,这叫做荒。以饮酒为乐,而不知止足,把政事都失误了,这叫做亡。此今时之弊也。若先王之游观,非巡狩则述职,非省耕则省敛,何尝有流连之乐,荒亡之行乎!夫游观一也,在先王如彼,在今时如此。这两件,一善一恶,分明易见,惟在君所行何如耳。若能戒今时之弊,而不至慢游以病民,则何先王之不可及哉?”王能绎思晏子之言,则必能公其乐以得民矣。

【元典】“景公说,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太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征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译文】景公听了十分高兴,在都城内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然后离开宫室搬到郊外住。接着就开仓救济穷人。又召来乐官,吩咐道:‘给我作一首君臣同乐的乐曲!’大概就是《徵招》、《角招》这两首吧。其中有句歌词说:‘畜君有什么过错?’‘畜君’就是爱护君主的意思。”

【诸儒注疏】“戒”,告命也。“出舍”,自责以省民也。“兴发”,发仓廪也。“太师”,乐官也。“君臣”,己与晏子也。乐有五声,三曰角,为民;四曰征,为事。招舜乐也。“其诗”,征招、角招之诗也。“尤”,过也。言晏子能畜止其君之欲,宜为君之所尤,然其心则何过哉!孟子释之,以为臣能畜止其君之欲,乃是爱其君者也。

尹氏曰:“君之与民,贵贱虽不同,然其心未始有异也。孟子之言可谓深切矣。齐王不能推而用之,惜哉!”

【理学讲评】大戒,是大出命令。舍,是止宿。兴发,是开发仓廪。招,是舜乐名。乐有五声,三曰角为民,四名征为事,故因以取义。诗,是乐歌。畜字,解做止字。尤,是罪过。好,是忠爱的意思。“景公一闻晏子之言,心中感悦。欣然以今时之弊为必可去,先王之法为必可行。乃大申命令,晓告国人,示以更化图新之意。乃不敢安处深宫,出而住居郊外,察问民间疾苦。于是始兴发仓廪,以补助其不足。其于晏子之言,果一一见之行事矣。既乃召太师而命之说,君臣相得,自古为难,我今喜得晏子而闻其善言,晏子亦喜得我以行其志,君臣相悦如此,尔当把这欢乐之情,宣播于音乐,以彰一时明良之盛焉。其所作之乐,即今所传《征招》、《角招》是也。盖征音属事,而景公料理国事,事已治矣,故被之征音,叫做《征招》。角音属民,而景公补助斯民,民已安矣,故被之角音,叫做《角招》。其乐中歌词说道:‘畜君何尤。’盖言晏子能畜止其君之欲,不至于招尤而取罪也。夫人臣之罪,莫大于逢君之恶。今能畜止其君之失,使不至于流连荒亡,正是望其君为尧舜之君,忠爱之至者也。好君如此,且当感悟君心,引之当道,夫何罪过之有哉?观景公能悦晏子之言,遂有事治民安之效如此。王能行臣之言,与民同乐,岂有不足以致王者乎?”按,孟子于齐王,劝之与民同乐,则示以君民一体之情;劝之远法先王,则证以君臣相悦之盛。盖必君臣相得,谏行而言听,然后膏泽下究,政善而民安耳。使君臣之间,志意未合,则弊政曰积,善言不闻,求以保民致治,岂不难哉!明主所宜深念也。

【心学讲评】人君不可有游观以困民之事,而抑无端居高拱、而徒以无欲自信其无过,而遂置民于膜外之理。若夫勤民者降尊以出入于民间,而问民之疾苦,然而巡行之下,耳目得舒焉,心意得适焉,以荡涤其郁滞,而有仁智之乐,亦何不可之有哉!后世出必困民,而无能利民,于是百姓闻君之出则相与诅谤之。不仁之君,因以移过于民;而稍有心者遂自顾歉,然而若以己为无出而可以谢过。斯先王上下同情之风所为不可复也。

齐宣王游于雪宫而见孟子,于是意孟子之必以游为不可也,乃问曰:“贤者亦有此乐乎?”盖意贤者之必闭耳塞目,自愁苦而后可无疚于民也。孟子曰:“法宫明堂之上,贤者所以修法纪也;山林原隰之间,抑贤者之所以行心志也。考之于古,验之于事,推之于理,达之于情,登车行野,而贤者之心益快,安得不有此哉?乃王所疑于贤者之不可有者,亦以今之君一出而民非之耳。夫民之非之也,有故。人皆有所欲得,得其所得则乐,失其所得则怨。无所侥恩惠而得于上,复不能安处而保所得于己,于是而以上之游观为非,则情理之必然者矣。夫国皆君之国,岂其不可以游行?不察夫君所以病我者何在,而但闻车马之音。羽旄之美,即启怨嚣者,民之愚也。孰是人而可无一日之乐,而徒吝于君?乃孰是人而可无一日之乐,而君乃使民之不得,视民之疾痛悲悯,而徒逞一日耳目之观,则亦非也。呜呼!孰使上下之交相非,而君民本一体,以可相安于和平欣畅之宇者,遂成一愁怨之天下乎?能念此,而王道在是矣。

“今夫民有其乐矣。仰可事,俯可育,岁时休息之余,行歌问劳于野者,民之乐也。而王能念之,使有此一日,而与之饮蒸焉,与之观蜡焉,则君有别宫离馆,而一适其心,民亦乐之矣。乃其能乐民之乐者,唯先有以忧民之忧也。如民之仰不足事,俯不足育,顾瞻原野,而计无所出:于斯时也,君出而问之,因代为虑之,取其所忧者而汲汲以图之,则国之有故,君之不宁,不能逸豫而畅其情也,民亦忧之矣。此理之必然,情之必至者也。人君而能然乎?则君以天下之家给人足为乐,天下以君之尊荣安富为乐,休哉,和平之沦洽无涯也!君以天下之一夫不获为忧,天下以君之大欲不得为忧,皇然一体之相恤也。然而有不王者乎!民之归也孰御之?王之兴也亦孰御之乎?未之有也。王业成,颂声作,名山大川登涉而广吾心志,孰是贤者而必域耳目,束形骸,养尊处高,以困于宫庭哉!”

“此其事,晏子尝言之矣。昔者齐景公将欲出游,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侥以尽齐之山而登之,因之以临流而遵海而南焉,放于琅邪,极齐之南境焉,乃吾恐出而以侈于游观为过也。闻先王抚有山河,亦尝观焉,而天下想望之、称颂之。此必有所修行之典,而后无伤于令德。则吾车辙所至,必有所修明而举行者,乃可上合于先王,吾将何为而可哉?’“晏子对曰:‘君欲观而思先王,非时君之志也;慕先王而欲有所修,乃先王之实也。不亦善哉。’请为君言先王之政所当修者。自其巡行天下而观天下,则天子十二载适诸侯而周于五岳,曰巡狩。巡狩者,以巡行省察夫诸侯所守之土、民之安危存亡也。诸侯六年朝于天子日述职。述职者,以述其所奉天子理万民之职,而告之天下,以自白其勤怠得失也。驱车而征,越国而游,非徒然也,皆以民事为主,而上下之惟此为孜孜也。自其巡行一国而观一国,则春可观也,观民之于耜举趾而劝其骏发也;其为勤为惰,省而戒之,有种饘饘之不足者,于是而补之。秋可观也,观民之其获纳稼而乐此黄茂也,其为盈为歉,省而知之,有终岁之不给者,于是而助之。斯道也,三代先王之所修,自夏后氏而已然矣。故民为之谚曰:吾王而不游乎,则吾何所资于补助,以得免于经营谋食之苦而休乎?吾王而不出游以豫情乎,则吾何能陈情于深宫重阙之中,而得此助乎?惟吾王之然也,天下诸侯而莫敢不然,而天下皆在王同情一视之中矣。此先王之所修而以勤民,故一游一豫而即以勤民,乃使诸侯率法而万民胥说如此。

“‘而今之游也,则不然矣。非王事也,非民事也,春不补、秋不助也。”而犹不但已也。徒御不简,侈扈从之雄焉;裹粮不夙,待挽运以给焉;治宫馆、除道路之苦,更杂出于辇输之中,饥者不得食,劳者不得息也。君自乐,而民自忧上不恤而下益不平,睊睊然侧目以视,而举下流之恶以归谤于君。于是而民心离矣,可叛则叛,可窃则窃矣。慝之作兴于心,而必见于事矣。若此,问其所为出何为也哉,非述职之典,而方王命;非省民之事,徒虐民生。以纵情于山水之间,为举酒邀欢之计,使饮食若流而已矣。绵延而不息,为流连耳;迷惑而不醒,为荒亡耳。”内以虐县邑之长,外以扰附庸之国。期会恐不至,而供意恐不备,为诸侯忧也。虐及于一方,而害延于远鄙,有如是者。

“‘流连荒亡之祸大矣哉!而请备言四者之实。以观于水,流者,放舟随水而下之谓也,水无涯,而行亦无涯矣。连者,挽舟逆水而上之谓也,挽不易至,而行不易止矣。以观于山,则荒者,逐兽而求获无已之谓也,兽不可尽,而荒远不恤矣,随其观于水,观于山,得可饮之地而纵饮焉。亡者,以酒为戏而无度之谓也,为酒所使,而国非其国,身亦非其身矣。夫偶然一乐而难与止息,势有必然,乐之不可纵也如此夫!

“‘夫先王之出,本以事而出。民足矣给矣,咏歌作矣,于斯时也,不废乐焉,登山临水,行猎饮酒,间亦所不废。而居安思危,乐极知反,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恶得有哉?此以自度而为诸侯度者也,以婴所闻于古,所见于今者如此。君而欲巡行国中焉,修先王之修,行之而已效,今日之为,亦谁能禁君之不行者?而君请择之。’

“于是景公闻言而说,喜于得民而免于民之非也,乃奉晏子之言而行之,大戒于国,使民喻于巡行之故,而知其非以厉己;出舍于郊,且勿务为远游,而先行之于近。于是时也,举久不修之旷典,动支发散仓廪之粟,以补民之不足。民情欣悦于一时,而景公因以眺山川之胜,抒四望之怀,故写意于乐,而召太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君臣之相说,说以民也。民说而君臣胥得,言者之情畅,行者之志快,而民受之者之心更惬也。其乐至今犹有传者,则用舜之招,而以征、角为声之主,其以勤于事而宜于民,与此二音相得乎?其升歌之诗有曰:‘畜君何尤?’言畜止其君之邪心而引之正道,君且悦焉,而何过乎?

“盖晏子之言,既以导公于先王之事,而且力救其游观以困民之非,防失于未然。是唯其有忠爱之心,而后能然,故景公谅之,而曰君臣相说也。以臣所闻于先齐者如此。夫景公非能纯法乎先王之忧乐者也,而闻晏子之言,则辑其雄游之心,而一时君臣交说于上,以传之音乐,则亦贤者自有其乐而不畏民非之征也。况忧以天下者,勤恤民隐,无行而不得民之心,则以时之康、事之暇,逸吾情,而得仁智之乐于登高流连之下,无非天和之至,而谱之音容,与咸、英、韶、濩而并美。王能勿志于此乎?”

呜呼!此孟子体天理人情之中以立言,而非但因几而讽谏,如晏子而已也。

【元典】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译文】齐宣王问道:“人家都建议我毁掉明堂,毁掉它呢,还是不毁呢?”孟子答道:“明堂是(施行仁政的)王者的殿堂。大王如果打算施行仁政,就不要毁掉它了。”

【诸儒注疏】赵氏曰:“明堂,泰山明堂,周天子东巡狩朝诸侯之处,汉时遗址尚在。人欲毁之者,盖以天子不复巡狩,诸侯又不当居之也。王问当毁之乎?且止乎?”“明堂”,王者所居,以出政令之所也。能行王政,则亦可以王矣,何必毁哉?

【理学讲评】明堂,是天子所居,以朝见诸侯之所。昔周天子建明堂于泰山下,在今山东泰安州地方。周室既衰,地为齐有。时人以天子既不复巡狩,而齐为侯国,非所宜居,理当拆毁。故齐宣王问孟子说:“人皆谓我毁明堂,果当毁乎?抑且止而不毁乎?”孟子对说:“明堂乃王者所居以出政令之所,是则王者之堂,而非诸侯之堂也。王若有心要行王政,便可王天下;可王天下,便可以居此堂,亦不必毁矣。”此孟子歆动齐王,使行王道也。

【元典】

王曰:“王政可得闻与?”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

【译文】宣王说:“仁政的道理,能说给我听听吗?”孟子说:“从前周文王治理岐地,农民只抽九分之一的税;做官的世代享受俸禄,关卡和市场(对商人)只稽查不征税;湖泊池沼不设禁令,(任人捕鱼;)惩办罪人不牵连妻儿。年老无妻叫鳏,年老无夫叫寡,年老无子叫独,年幼无父叫孤。这四种人是天下最困难而又无所依靠的人。文王发布政令、施行仁政,必定先照顾这四种人。《诗经》上说:‘富人的生活是称心啦,要怜悯这些孤独无依的人!’”

【诸儒注疏】“岐”,周之旧国也。“九一”,者井田之制也。方一里为一井,其田九百亩,中画井字,界为九区。一区之中,为田百亩,中百亩为公田,外八百亩为私田。八家各受私田百亩,而同养公田,是九分而税其一也。“世禄”者,先王之世,仕者之子孙皆教之,教之而成材,则官之;如不足用,亦使之不失其禄。盖其先世尝有功德于民,故报之如此,忠厚之至也。“关”,谓道路之关,“市”,谓都邑之市。“讥”,察也。“征”,税也。关市之吏,察异服异言之人,而不征商贾之税也。“泽”,谓潴水。“梁”,谓鱼梁。与民同利,不设禁也。“孥”,妻子也。恶恶止其身,不及妻子也。先王养民之政,导其妻子,使之养其老而恤其幼,不幸而有鳏寡孤独之人,无父母妻子之养,则尤宜怜恤,故必为先也。《诗》,《小雅·正月》之篇。“哿”,可也。“茕”,困悴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