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26583200000196

第196章 孟子公孙丑章句下(8)

【诸儒注疏】“浩然”,如水之流不可止也。杨氏曰:“齐王天资朴实,如好勇、好货、好色、好世俗之乐,皆以直告,而不隐于孟子,故足以为善。若乃其心不然,而谬为大言以欺人,是人终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何善之能为?”

【理学讲评】孟子承上文说:“我三宿而去昼,犹冀王之追我也。至于出昼之日,已越齐境,而王不见追,则王之心终于不悟,而义不容于不去矣。我到这时节,方才有必归之志,浩然长往而不可复止耳。然我虽决去,亦岂忍恝然而舍王哉?盖王之天资朴实,虽有好勇、好货、好色这三件病痛,然其不忍之心,充之可以保民,好乐之心,公之可以治国,犹足引而为善,以建有为之业者。王如用我,使我之道得以大行,则岂徒齐国之民得安,即天下之民,皆可使被治安之泽,而汤、武之功,亦不难致矣。王诚反而思之,庶几改过迁善,使王为贤君,齐为善国,岂不美乎!故我虽既去,犹曰夜望之也。岂忍终舍王哉?尹士乃以濡滞讥我,亦不知我之心者矣。”

【元典】

“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尹士闻之,曰:“士诚小人也。”

【译文】我难道像那种气度狭小的人吗?向君主进谏不被接受,就怒气冲冲,脸上显露出不满的表情,离开时就非得拼尽一天的气力赶路,然后才歇宿吗?尹士听了这话,说:“我真是个小人啊。”

【诸儒注疏】“悻悻”,怒意也。“穷”,尽也。此章见圣贤行道济时汲汲之本心,爱君泽民倦倦之余意。李氏曰:“于此见君子忧则违之之情,而荷蒉者所以为果也。”

【理学讲评】悻悻,是不平的意思。穷字解做尽字。孟子承上文说:“我之从容去国,而犹有望于王,盖为世道民生计也,岂似那一等规模促狭、不识大体的小丈夫。一有所匡谏于君,不见听从,即心怀愤恨悻悻不平之气,见于面目;去则驰驱道路,尽一日之力,方肯止宿,惟恐其行之不速,涉于濡滞,而无复有所顾恋。这之心,君子忠厚之道,不如是也。尹士闻此言,乃自悟其失,说道:知贤者行道济时之心,忠君爱国之所为,岂常人所能识哉!盖孟子初至齐国,只望齐王能行其道;及不遇而去,又只望齐王能改其失。其忠爱之心与明哲之见,有并行而不悖者,与孔子迟迟去鲁之意正同,视磋磋一节之士,以去就为名者,分量相悬矣。惜乎,齐王竟不能留,而齐终不能治也。

【心学讲评】圣贤之行藏有天焉。天不欲行,则非特小人之间之,而愚者亦以爱君子之道沮之,而使不可复进。孟子去齐,非不可复用也。有留行之客,以留之之道激孟子以出昼,而又有劝行之尹士,以激孟子之终不可返。呜呼,岂非天哉!孟子用齐为善之心无已,必待王之知之而后志可行,故孟子终不能自言,以冀王之自悟。及孟子已洞开胸臆以告人,则王虽闻而复迎,而其发不诚,处于不得不绝之势。然无知之言,进不能开时君之悟,退且失君子之守,故又不容已于无言。呜呼,谁能以君子之进退听之君子,而安于所不知者,以勿自逞其意见之明者乎?故愚人之有害于君子,视小人为甚;而人欲无愚,且不如勿轻与人事而慎言之为无咎也。

孟子去齐,既出昼矣,而方怀悲天闵人之心。而尹士且语人曰:“孟子之来也,吾惑焉;其去也,吾尤惑焉。有大过人之资,而后成大有为之业,此遥闻其素行而可知者。乃王之不可以为汤、武,明甚。若孟子而不识,则无解乎不明也;若既识矣,则不屑以己之察察,受物之汶汶,然且应聘而至,非行道也,无解于干泽矣。其来也既然,而其去也,果不可以为汤、武,而臣主之遇不偶矣。见几而作,不俟终日,而三宿而后出昼,岂有望于复反乎?不然,是何濡滞而不决也?夫孟子之言,孟子之志,士之所景慕,以为异于今日希进之士;而于此不类焉,无以服士君子之心,士所不说也”,尹士之挟私意以操君子之短长者如此。高子在齐闻之,追及孟子而以告。孟子曰:“夫望王以成汤、武之业者,不在王也,在予也。予有予之道,则有予之心,其规划之夙而望之切,事不难成于一日,而仁可施于四海。尹士恶知之哉!予惟度之己者定,审之时者明,故千里而见王,予所欲也,无不可为之汤、武,已在予胸中也。若以不遇之故而去,所系者一事之合离,而所伤者千秋之素志,岂予所欲哉!处于不得不去之势,而无可止之机,虽欲已之而不得也。惟其然也,故予三宿而出昼,尹士见为濡滞者,于予心犹以为速。有可待者,何嫌于久待也?予之在昼也,固将望之曰:王庶几念予之去,而知予之去就争此一图也,则改之也。如其能改,而反予必矣。反予,而予未尝不可反也。迨夫已出昼而王不予追也,然后王之不能改也,明甚。予然后浩然有归志,付夫人于无可如何之数,而无已之心乃易矣。浩然归,而予不可反矣。而追维往日之心,以寓无已之望,予岂舍王哉!此其不可舍之故,未易一二与俗人言也。

“夫据有为之资,而施善之溥者,王也。乃令王之为者,则在予之用王。天下惟陷溺已深,而心无可见之端者,为不足用耳。王何必可为汤、武?而可用之为汤、武,迎其几,道其志,即声色货利之中,而引以发政施仁之事,王犹足用,而予有以用之,此其道一一在于运掌之间,而其功在于反掌之易。王如用予,而予自有以用王者,则德先于一国而齐民安,未尽吾道也,解倒悬而慰饥渴,天下之民举安,予度之周、审之熟,有何汤、武之不可为者?然则与斯人同群,而目击其危亡于功利富强之荼毒,以遐想夫一夫必获四海同风之盛治,予何日忘之乎?故至于今且引领望之曰:王庶几改之乎!则出昼以后之心,犹存昼之心,即犹千里见王之心也。予日望之,为天下而望也,知其可为而不能不望也。若此者,君子以古今之治乱为己之忧乐,以万方之安危为己之责任,以兆民之疾苦为己之恻隐,大丈夫当如此矣。而岂若是小丈夫哉:以一道自名,以一节自守,而量不及于天下者,则所知也而谏,谏而期于必受,不受而无以自见,悻悻然无进退之礼者见于其面,其去也,乘一往之气,穷日之力而后宿哉?尹士之所知者,此硁硁自好之节耳。未尝知予之用王者,而何能知予之不舍王之心耶?”于是尹士闻之而自愧曰:“士诚小人也,不足以知君子之志宜矣。”夫齐王用孟子之效,孟子用齐以安天下之略,其议论规模已晓然着于在齐之日,则孟子之心亦较然易见。尹士不知,而但以所言之切自愧其不及,则信为孟子之言所动,而非果有如沮、溺、楚狂于孔子之定见、则士终为贸贸耳食之人。齐多游食之士,腾口说而干君子者如此。乃孟子既以尽露其志,则君求士、士不求君之道不可复伸,故终绝于齐而不再至,真无如此小人者何也!

【元典】

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彼一时,此一时也。”

【译文】孟子离开齐国,充虞在路上问道:“老师似乎有些不愉快的样子。以前我听您说过:‘君子不抱怨天,不责怪人。’”孟子说:“那是一个时候,现在是一个时候。”

【诸儒注疏】“路问”,于路中问也。“豫”,说也。“尤”,过也。此二句实孔子之言,盖孟子尝称之以教人耳。

【理学讲评】不豫,是不喜欢的意思。孟子至齐,不遇而去,其忧世之心,有不觉见于颜面者。门人充虞在途间问说:“夫子自去齐以来,忧形于色,似有郁郁不乐的模样,虞窃有疑焉。前日虞曾闻夫子说,君子之心,无入而不自得,就是不得于天,也不怨天,不合于入,也不尤人。今夫子不遇于齐,便似有怨尤的意思,与前日之言不合,此则弟子所不识也。”孟子晓之说:“不怨不尤这两句,是我平时诵法孔子的言语,我何尝有怨天尤人之心。但我今日之不豫,所以异于前日者,亦自有说。盖君子守身之常法,与用世之微权,各自有一种道理,我前日不见诸侯,不曾想着用世,只是居仁由义,不愧于天,不怍于人,便欣然有以自乐,彼固一时也。其在今日,却要得君行道,辅世长民,然而遭际不偶,则上畏天命,下悲入穷,于心自有不能恝然者,此又一时也。时之所值不齐,而心之忧乐亦异,岂可以一律论哉!”

【元典】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

【译文】每五百年必定会有圣王出现,这期间也必定会有闻名于世的贤才。从周以来,已经七百多年了。按年数说,已经超过了;按时势来考察,该出现圣君贤臣了。

【诸儒注疏】自尧、舜至汤,自汤至文、武,皆五百余年而圣人出。“名世”,谓其人德业闻望可名于一世者,为之辅佐,若皋陶、稷、契、伊尹、莱朱、太公望、散宜生之属。“周”,谓文、武之间。“数”,谓五百年之期。“时”,谓乱极思治可以有为之日。于是而不得一有所为,此孟子所以不能无不豫也。

【理学讲评】名世,是德业闻望可名于一世的贤人。孟子告充虞说:“我之所以不豫者为何?盖当此之时,圣王不作,吾道不行,有不能释然者耳。大抵圣君贤相,其遇甚难,其出不偶。自来天地间的气运,到五百年贞元会合,则必有继天立极的圣人,受命而兴,在天子之位,以开一世之太平。如自尧舜以至于汤,自汤以至于文武,都是这等年数。那其间建功立业,也不是一个人做的,又必有德业闻望超出一世的贤人,出来辅佐他以成王者之治。如尧舜之有禹皋,汤武之有伊吕,也都是这等凑合。此可见天运而人从,君倡而臣和,是乃气数之必然而不可易者也。今自文武造周以来,到于今,七百有余岁了。以五百年的常数算之,已过二百,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矣。且天运循环,无往不复,以当今战国之时考之,正是乱极思治,可以有为之日,兴道致治,未有易于此时者矣。于此而不得一佐圣王,以成辅世长民之业,仅见一齐王,足用为善,而又不遇而去,虽有名世之具,亦终无以自见矣。忧天命而悲人穷,安得无不豫之色哉!”

【元典】

“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

【译文】上天还不想让天下太平罢了,如果想让天下太平,在当今这个时代,除了我,还有谁(能担当这个重任)呢?我为什么不愉快呢?

【诸儒注疏】言当此之时,而使我不遇于齐,是天未欲平治天下也。然天意未可知,而其具又在我,我何为不豫哉?然则孟子虽若有不豫然者,而实未尝不豫也。盖圣贤忧世之志,乐天之诚,有并行而不悖者,于此见矣。

【理学讲评】孟子又说:“当今之世,数过五百之期,时值可为之日,乃使我不遇于齐,或者天意还未欲平治天下故耳。有如世道不可终否,天心有时而厌乱,将使天下治平,复蒙王者之泽,则辅佐于下者,毕竟要有德业闻望可名一世的人,才做得拨乱反正的事业。当今之世,独我一人足以当之耳,舍我其谁用哉?夫天意未定,则平治尚有可望;其具在我,则遭际亦必有期。吾惟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耳。又何为而不豫哉?”是可见孟子自任之重,故去国而不能无忧,自信之深,故处困而不失其乐,圣贤之存心如此,众人固不识也。

【心学讲评】天有一定之常理,抑有不测之变化。道其常,则君子以人而合天,不容已于忧患之深,以求协于天心;观其变,则君子俟天以立命,但无负于上天生我之德,自乐天而不闷。此其心不可以忧言,不可以乐言,一忧一乐,天有不测之理,君子有不易测之心,一而已矣。

孟子既去齐,天下无可为者。于斯时也,心安得以泰然忘者!充虞能深察而静思之,乃问曰:“今者夫子若有不豫之色然者。行藏之际有不容已于心,有如是夫!虽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得于天,而不怨天,以达天也;不合于人,而不尤人,以忘物也。而今者岂有易道与?”

虞殆可与深言者。故语之曰:“道一也,而时则异矣。彼一时者,语君子之宅心于得失利害之中,则求尽于己,而天人不足以系念;此一时者,乃介王道之绝续在行藏进退之间,则其机在我,而不忍一任之天人。夫齐不用予,予不能用齐矣。旦夕可成之王业,堕于一日矣。而予之望齐以王者,非但信之己,亦筹之于天矣。由今而思,帝王之兴,五百年而必一革命。盖道相沿而易衰,法已久而必敝,民生且不能遂,人纪且不能修,而王者承天以更新之,于其一兴一亡之间,必有佐王而兴者,以显名于当世,而一德交孚,其顺天心以匡王者之不逮,志焉学焉,夙成于耕钓之中,早已定其为天下之规矣。有王者则必有名世,有名世亦足以征王者之兴,此古人合符之常理。而以今考之,由文、武造周以来,七百有余岁矣。用虽衰,未从三恪之列也,列国尚无一统之归也,以五百年之常数而计之,过矣。以时之憔悴于虐政,有甚于夏、商之季者,则可矣。乃王者未可必,而名世之任在予,亦自问而可必也。予不,用而王道其终绝乎!过此以往,事势所趋,不知其何如,则世运之降,生民之害,将何已也!予未尝有怨尤,而安能泰然处之也?则予之有不豫之见于色者乎,予不自知也。

“乃予于此又思之审矣。夫予之不用,道之不行,此天之不欲平治天下也,其几已见。如使其欲平治天下也,四海于是而定,百姓于是而安,风俗于是而正,人禽于是而分,则当今之世,乱天下者繁有之,而推行无难反掌而为三王之天下,予业已优为之,而舍我其谁乎?乃终舍我而我,无以利见,则天之不欲平治天下也可知。然则非一定不易之天,而为变化不测之天乎?其终也不可问,则亦无容问也。吾于将兴复废之际,诚有不能不恻然者。乃求之天而不得,则亦求之己而已矣。吾不可为名世,而吾岂无以自居?故予今者慨然而自信曰:吾何为不豫哉?俟命以达天,亦非但不怨不尤,无求于天人之谓也。”

呜呼!此孟子之道所以与天为徒,而非寻常所可知者。充虞殆可以语此夫!

【元典】

孟子去齐,居休。公孙丑问曰:“仕而不受禄,古之道乎?”曰:“非也。于崇,吾得见王,退而有去志,不欲变,故不受也。”

【译文】孟子离开齐国,停住在休地。公孙丑问道:“做了官却不接受俸禄,这是古代的规矩吗?”孟子回答道:“不是的。在崇地,我见到了齐王,回来后就有了离开齐国的想法,我不想改变(这个想法),所以不接受(俸禄)。”

【诸儒注疏】“休”,地名。“崇”,亦地名。孟子始见齐王,必有所不合,故有去志。“变”, 谓变其去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