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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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论语八佾篇(1)

【元典】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译文】孔子说季氏:“他用天子的舞蹈阵容在自己的庭院中舞蹈,这样的事可以容忍,什么事不能容忍?”

【诸儒注疏】季氏,鲁大夫季孙氏也。“佾”,舞列也。天子八,诸侯六,大夫四,士二,每佾人数如其佾数。或曰每佾八人,未详孰是。季氏以大夫而僭用天子之礼乐,孔子言其此事尚忍为之,则何事不可忍为?或曰,忍,容忍也,盖深疾之之辞。

范氏曰:“乐舞之数,自上而下,降杀以两而已。故两之间不可以毫发僭差也。孔子为政,先正礼乐,则季氏之罪不容诛矣”。谢氏曰:“君子于其所不当为,不敢须臾处,不忍也。而季氏忍此矣,则虽弑父与君,亦何所惮而不为乎?”

【理学讲评】季氏,是鲁国大夫。佾,是乐舞的行列。古者乐舞之数,天子用八行,每行八人,叫做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各有等差,不容僭越。当初成王以周公有大勋劳,物赐天子礼乐以祭周公之庙,其后世群公都因循僭用,已是失礼。季氏,是鲁桓公子孙,他在家庙中祭祖,也僭用八佾之舞于庭,故孔子非之说:“礼莫严于名分,罪莫大于僭窃。夫祭用生者之爵禄,乃我王朝一定之礼。季氏本是大人,只该用四佾之舞,而今乃用八佾之舞于家庙之庭,则是以大夫而僭天子礼,法之所不容诛,罚之所必及,人臣之罪孰有大于此者。这等大罪也都容忍过了,不加纠正,则别样的小罪,孰不可忍乎!”盖鲁以相忍为国,凡事惟务姑息含忍,而其弊乃至于下陵其上,臣僭其君,礼法荡然,冠屦倒置如此。盖优柔姑息之过也,故孔子非之。其后孔子为司寇,摄相事,即堕三都以强公室,陈恒弑其君,则沐浴而朝,请兵讨之,此可以观圣人之志矣。而鲁终不能用。卒之三家共分公室,政在陪臣,而周公之祚遂衰矣。然则纪纲法度有国者其可一日而不振举之乎!

【心学讲评】成王以周公有大勋劳,使鲁祀以天子之札,而乐用八佾。其后鲁祀群公皆僭用之。季友以有功于僖公,遂与公室相亢,立桓公之庙于私室,亦因而僭用八佾焉。即以祀其先大夫,亦备其舞,习为故事,莫之能改。乃其专国逐君之恶,皆自此而开之。孔子论及此,而谓季氏之八佾舞于庭也,且无论其理,而问其心。当祀其先世之时,舞者盈庭,居然一天子之庙庭矣,其心亦犹人之心也?自顾为何人也?而回顾此八佾为何人之舞。亦必有怵惕而心动者。乃但欲自侈自大,以与公室相亢,则忍制其不宁之心,而为之于此,而能忍也。则人臣之所以事君者,非力不可相亢,威不可相胁也,唯此心之怵惕不宁,不可忍而已矣。既忍矣,凡非所当为之事,亦孰不可忍乎?礼乐者,非由天降,非由地设,由人心生者也。心动而不忍心以强为之,则君乃安于君,而臣乃安于臣,使季氏之子孙有人之心也,则于此变之矣。

【元典】

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译文】掌握鲁国实权的三个家族在祭祖仪式结束时,唱着天子祭祖时所用的诗歌。孔子说:“歌词中的‘诸侯辅助,天子肃穆’,怎能唱于三家的庙堂?”

【诸儒注疏】“三家”,鲁大夫孟孙、叔孙、季孙之家也。《雍》、《周颂》篇名。“彻”祭毕而收其俎也。天子宗庙之祭,则歌《雍》以彻。是时三家僭而用之。“相”,助也。“辟公”,诸侯也。“穆穆”,深远之意,天子之容也。此《雍》诗之辞,孔子引之。言三家之堂,非有此事,亦何取于此义而歌之乎?讥其无知妄作,以取僭窃之罪。

程子曰:“周公之功固大矣,皆臣子之分所当为,鲁安得独用天子礼乐哉?成王之赐,伯禽之受,皆非也。其因袭之弊,遂使季氏僭八佾,三家僭《雍》彻,故仲尼讥之。

【理学讲评】三家,是鲁国的大夫孟孙、叔孙、季孙之家。雍,是《周颂》篇名。彻,是彻馔。相,是助祭。辟公,是诸侯。穆穆,是深远的意思。“相继辟公,天子穆穆。”是《雍》诗中两名说话。昔者周天子祭祀宗庙,祭毕之时,则歌《雍》诗以彻馔。及鲁大夫孟孙、叔孙、季孙祭其家庙,于收俎豆的时节,也歌雍诗,是僭用天之礼矣。故孔子讥之,说道:“《雍》诗中有云:‘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是说天子宗庙之中,助祭的是列国的诸侯,主祭者是天子,其敬德之容,则穆穆然幽深而玄远。盖本天子之事,故于彻馔歌之,道其实也。今三家之堂,助祭者不过陪臣,亦有辟公之相助乎?主祭者不过大夫,亦有天子之穆穆乎?既无此事,则何取于此义而歌之于堂乎?是不惟僭妄可恶,而其无谓亦甚矣。”盖礼所以辨上下之分,不可毫发僭差,人臣而敢僭用君上之礼,则妄心一生,何所不至。攘夺之祸,必由此起。孔子前一节非季氏之舞八佾,此一节讥三家之歌《雍》诗,皆所以立万世人臣之大防也。

【心学讲评】周天子禘于太庙,则歌《雍》,所以表扬曾孙之践天位而合万国,以享先王,为祖功宗德之所诒也。大夫少牢之祀,无明日绎祭之礼,即于祭之日,有司彻馔,而更设以宾尸,所谓彻也。鲁之三家于彻而宾尸之祀,乃歌《雍》焉,其僭不待言,而杂天子、大夫之礼于一堂,曾不知其荒谬而可耻也。夫子乃即所歌之《诗》以诘之曰,三家而欲僭礼矣,亦将孰不可为,而抑自知其迷谬而只为天下笑者乎?《雍》之诗曰:“相维辟公”,非相者而即可谓之辟公也。赞礼者实为受茅土而君一国者也。又曰:“天子穆穆”,非但言主祭者之穆穆也。敬享者实为端衮冕而君天下者也。三家之堂,为天子之堂乎?奔走于其堂者,有诸侯乎?而于此诗奚取焉?其先人闻之而愧于幽,群执事闻之而愧于明,而三家者曾不知愧。歌者自歌也,彻者自彻也,两不相涉,则三家者亦徒劳而已矣,亦为狂而已矣。尚其侥而思之乎!

【元典】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译文】孔子说:“对于不仁的人,礼法有何用?音乐有何用?”

【诸儒注疏】游氏曰:“人而不仁,则人心亡矣,其如礼乐何哉!言虽欲用之,而礼乐不为之用也。”

程子曰:“仁者天下之正理,失正理则无序而不和。”李氏曰:“礼乐待人而后行,苟非其人,则虽玉帛交错,钟鼓铿铿,亦将如之何哉!然记者叙此于八佾,《雍》彻之后,疑其为僭礼乐者发也。”

【理学讲评】仁,是心之德,敬而将之以仪文,叫做礼。和而达之于声容,叫做乐。如礼何?譬如说没奈他何一般,是不相为用的意思。孔子说:“仁之在人,乃本心之全德,人能全此心德,使心里常是恭敬,则行出来的仪文便都是礼。心里常是和平,则播之于声容,便都是乐。”是礼不虚行,必仁人而后可行也。人而不仁,则其心放逸而不能敬,礼之本先失了。那陈设的玉帛,升降的威仪,不过是虚文耳。礼岂为之用乎?所以说如礼何?乐不徒作,必仁人而后能作也。人而不仁,则其心乖戾而不和。乐之本先失了,那钟鼓之声,羽旄之舞不过是虚器耳,乐岂为之用乎?所以说如乐何?盖礼乐不可斯须而或去,人心不可顷刻而不存,欲用礼乐者,求之心焉可也。

【心学讲评】夫子曰:人心有真爱真敬之诚,而以施于亲疏上下之交,则各如其心之不容已而有序。以达其欢忻豫说之忱,则一如其心之所适而能和。其序也,显之于仪文度数而礼行焉,其和也,发之于咏歌舞蹈而乐作焉。夫真爱真敬者,人心恻怛自动之生理,则仁是矣。故礼乐皆仁之所生,而以昭着其中心之仁者也。仁以行礼,则礼以应其厚薄等差之情,而币玉衣裳皆效节于动止之际。仁以作乐,则乐以宣其物我交绥之意,而管弦干羽皆效顺于欣畅之衷。乃人而不仁矣,施报惟其私,而厚薄必无其序,徒窃礼而用之,礼岂为此颠倒而无真意者用哉!其能如礼何!人而不仁矣,喜好惟其欲,而物我不顾其安,徒窃乐而用之,乐岂为此乖戾而无真情者用哉!其能如乐何!大礼之序,大乐之和,自流行于天地之际,而人不能使为我用,则将并其仪节音容而废之矣。吾未知其所极也。

【元典】

林放问礼之本。

【译文】林放问礼的本质。

【诸儒注疏】林放,鲁人,见世之为礼者专事繁文,而疑其本之不在是也,故以为问。

【元典】

子曰:“大哉问!”

【译文】孔子说:“这个问题十分重大!”

【诸儒注疏】孔子以时方逐末,而放独有志于本,故大其问。盖得其本,则礼之全体无不在其中矣。

【元典】

“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译文】礼仪,与其隆重,不如节俭;丧事,与其奢侈,不如悲戚。

【诸儒注疏】“易”,治也。《孟子》曰:“易其田畴。”在丧礼,则节文习熟,而无哀痛惨怛之实者也。戚则一于哀,而文不足耳。礼贵得中,奢、易则过于文,俭、戚则不及而质,二者皆未合礼。然凡物之理,必先有质而后有文,则质乃礼之本也。

范氏曰:“夫祭,与其敬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敬有余也;丧,与其哀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哀有余也。礼失之奢,丧失之易,皆不能反本而随其末故也。礼奢而备,不若俭而不备之愈也;丧易而文,不若戚而不文之愈也。俭者物之质,戚者心之诚,故为礼之本。”杨氏曰:“礼始诸饮食,故汗尊而于不饮,为之簠簋、笾豆、罍爵之饰,所以文之也,则其本俭而已。丧不可以径情而直行,为之衰麻、哭踊之数,所以节之也,则其本戚而已。周衰,世方以文灭质,而林放独能问礼之本,故夫子大之,而告之以此。”

【理学讲评】林放,是鲁国人。易,是节文习熟。戚,是哀痛。鲁人有林放者,见世人行礼,繁文太盛。以为制礼之初意,恐不如此。故问礼之本于孔子。孔子以时俗方逐末,而放独究心于礼之本,可谓不为习俗所移,而有志于返本复古者矣。所以称美之说:“大哉汝之问也。夫礼之全体有质有文。譬如饮食之礼,起初只是太羹、玄酒,汗尊杯饮而已,这叫做本质。先王以为太简,始制为笾豆簠簋之器,揖让周旋之仪,这叫做文。又如居丧之礼,超初只是伤痛哭泣,思慕悲哀而已,这叫做本质。先王以为太直,始制为擗踊哭泣之节,衰麻服制之等,这叫做文。文质得中,乃礼之全体,到后来习俗日侈,却只在仪文节度上究心,而制礼之初意,荡然无存矣。然则今之礼者,与其趋尚繁华,而流为奢侈,宁可敦崇朴素,而失于俭啬。盖俭啬无文,虽未合于礼之中,而犹不失为淳古之风,是即本之所在也。所以说与其奢也,宁俭。居丧者与其习熟于仪节,而无惨怛之诚,宁可过于哀痛,而少品节之制。盖徒戚虽未合于礼之中,而犹自率其天性之真,是即本之所在也,所以说也其易也,宁戚。”夫曰宁俭,日宁戚,皆孔子不得已而矫俗之意。盖天下事物,每自质而趋文。而世之将衰,必多文而灭质。故孔子他日赞易,又以用过乎俭,丧过乎哀为言,而其论礼乐,则曰吾从先进。皆厌周末文盛而欲矫之以合于中也。有维持世教之责者,尚鉴兹哉!

【心学讲评】林放虽非能明于礼之深者,而见天下之为礼者,皆饰虚文而情不至,以为先王之制礼,当不如是,必有为之本者,建为不可易之实,而礼乃生焉。遂以问于夫子。夫子曰:礼之所自为本者,原于天,率于性,达于百物,通于万行。故推之天下而皆可行,一理之所推也;达之古今而不可易,一心之所贯也。大矣哉!子之问及此也!是百王之所奉以宰制天下而孚格人神者也。虽然,难言之矣,请示子以所从以知其本之道焉。

今夫人贸贸然役己劳人以为礼,莫知其将以何为也,则唯奢之有以侈其心也。礼莫大于丧,而人贸贸然役己劳人以治丧,莫知其所以必然也,则唯易之有以分其情也。故今日者而欲知礼之本乎,则与其奢而不知俭也,无宁俭而不期于奢也。有是心则备是物,万一物不足而心有余,则即此有余之心,歉然若不足而因愧以生敬者,于此而求之,札之所为必备物以将敬者可见矣。夫先王之制礼,亦唯是惟恐其敬之不伸而为尽之耳。故可丰也,可啬也,皆自此而酌之也。其于丧也,则与其易而忘戚也,毋宁戚而未能易也。有是情则襄是事,万一事不具而情愈哀,则即此愈哀之心,怵然以引咎而因悔以益慕者,于此而求之,丧之所为必慎事以无悔者可见矣。夫先王之制丧礼,亦唯是惟恐其心之有悔而为尽之耳。故必诚也,必信也,皆以此而致之也。若其但为奢也,则将谓物已备而可以为敬,敬心弛矣;但求易也,则将谓事已治而可以无悔,慕心释矣。则无怪乎终日为礼而愈离其本也。子亦于是而思之,而天之所命,性之所发,天下之所自以宰制,入神之所由以孚格,皆自此而可知矣。

【元典】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译文】孔子说:“偏远小国有君主,不如中原各国没君主。”

【诸儒注疏】程子曰:“夷狄且有君长,不如诸夏之僭乱,反无上下之分也。”尹氏曰:“孔子伤时之乱而叹之也。亡,非实亡也,虽有之,不能尽其道尔。”

【理学讲评】夷狄,是化外之地。东夷、西戎、南蛮、北狄,总叫做夷狄。诸夏,是中国。诸,是众。夏,是大,以其人民众而地方大,故称诸夏。亡字,与有无的无字同。当孔子时,季氏以大夫僭用八佾。三家以大夫僭歌《雍》诗。上下陵夷,不知有君臣之分。故孔子一日叹息说道:“中国所以尊于夷狄者,以其名分定而上下不乱也。今夷狄之国,在上的统领其下,在下的顺从其上,尚且有个君长,到不似我夏之国,君弱臣强,以诸侯胁天子者有之,以陪臣专国政者有之,恣为僭窃,反无上下之分也。”夫以中国同于夷狄,犹且不可,况反不如乎,可慨也已。孔子此言,岂真轻中国而称夷狄哉!盖甚为之词,以见上下之分,不可一日不明于天下也。

【心学讲评】夫子知世变之将极,而叹之曰:自帝王以来,长有诸夏者,唯此君臣之分义而已矣。上下相临也,恩礼相洽也,威福相制也,故天下统于一,而□□□□□□。乃今则异是矣,唯夷狄之有君矣,权未尝分也,兵甲赋税未尝私也,利归之国而祸必相救也。不似诸夏之诸侯不知有天子,大夫不知有诸侯,可专则专之耳,可窃则窃之耳,而更无以一人宰天下,以一君制一国之理势也。夫有君则一国之势统于一,合心同力,可安可危,而不可亡。然则诸夏无统,□□□□入而统之矣,□□□乎!

【元典】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译文】季氏准备祭祀泰山。孔子对冉有说:“你不能阻止吗?”冉有说:“不能。”孔子说:“天哪!难道说泰山会接受他们的无礼朝拜吗?”

【诸儒注疏】“旅”,祭名。“泰山”,山名,在鲁地。礼:诸侯祭封内山川。季氏祭之,僭也。冉有,孔子弟子,名求,时为季氏宰。“救”,谓救其陷于僭窃之罪。“呜呼”,叹辞。言神不享非礼,欲季氏知其无益而自止,又进林放以厉冉有也。

范氏曰:“冉有从季氏,夫子岂不知其不可告也?然而圣人不轻绝人尽己之心,安知冉有之不能救,季氏之不可谏也?既不能正,则美林放以明泰山之不可诬,是亦教诲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