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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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中庸衣锦尚絅(2)

夫君子之德盛而功化及民,善者劝焉,恶者威焉,斯不亦无远弗至,风行甚速,而大化显着于物者乎?乃《诗》言之矣。《诗》曰:修祀事者进而感于神明之际,尽其诚敬,以合于冥漠,时不待言说以诰戒也,而执事者自然各修其职于进反献馈,而靡有参差相竞之容。此言诚敬尽于一人,而肃雍自着于百执,以此思之,既无言矣,岂有刑赏以戒之于先乎?而以志意感孚不爽如此。故君子之于民,非无赏也,不待赏也,民沐于至德之中,自生其欣慕,劝于善矣;非无怒也,而不待怒也,民震惕于至德之下,自生其畏惧,威于鈇钺矣。此静存动察,修之于心意者,自有其动物之理诚然而不忒者矣。乃君子之民,不但劝焉威焉已也;君子之德,不但在刑赏之间也,《诗》言之矣。《诗》曰:天子之临诸侯也以德,而德不在显也。深宫之只敬,止此亦临亦保之密功;清庙之端凝,惟在不闻不谏之内境。而百尔诸侯,无不法效以各慎其德焉。夫百辟皆化,则四海之内一德同风,无待劝也,无待威也,而天下平矣。乃君子不显之德,岂但无刑赏之迹哉!非无政以治之,不在政也;非无教以化之,不在教也。是故君子惟此无动无静,纯乎天理,则存诸内者不见修为之迹,征诸外者只存肃穆之容,念之相因,心之相续,笃厚其恭而已矣。而百辟奉为典型,五服易其风化,天下平矣。夫至于天下之平而君子之功化极矣。乃君子唯一笃恭而德至焉,则暗然之章为极盛而不可加,而为己独谨之德亦极乎至而不可易,抑岂非下学之所可驯至者?而岂有他道哉!夫德至于笃恭,则君子也而圣人矣,诚之者即诚矣;圣也而天矣,诚者即天之道矣。则请言其与天合德之妙矣。

《诗》曰,予怀文王之明德,其及民者,德音之微,不大声也;德容之静,不大色也。夫《诗》不言政教而言声色,言声色而云不大,此可以见不显之笃恭乎,而未也。夫子读是诗而论之曰,诗言明德,其未至乎!夫化民者使民闻其声而动启迪之情,见其色而生爱敬之志,此则末也。夫声未闻、色未见之先,不有其本焉者在乎,而诗未之及也。观夫子之言,则未足以窥笃恭之本矣。《诗》又有之曰,德之在人心也,不可以知识测也,不可以志力持也,其轻也如毛矣。此可以见不显之笃恭乎,而犹未也。夫毛至輶矣,而以之拟德,犹有伦类之可似。夫笃恭之德,则岂有一象之可执而以象求之?有一迹之可循而以迹求之?是尚未足以窥笃恭之真也。《诗》又有之矣:上天之所以运其品物流行之化者,于无声之中有载焉,声依形,而妙合其形者非形也;无臭之中有载焉,臭依气,而微运其气者非气也。夫至于无声无臭,则天之所以为天者在此。而笃恭者亦即于此而纯其德焉,斯可以着不显笃恭之极至矣。大哉,此笃恭乎!天以之而为天,圣以之而为圣,而下学者但从暗然之中而入之,以几乎存养省察之至密,则其心量亦且如此。小德之川流者,在此而已;大德之敦化者,在此而已。诚者,诚此而已;明者,明此而已。是何也?君子中庸之道本之于性,而性即天。故未发之中为天下之大本,中节之和为天下之达道,无非此无声无臭之真理。因所知则见为智,因所行则见为仁,因所恒恃则见为勇,乃以发见于所修之道,极于至大而无外,至小而无间者,皆以此为隐矣。唯圣者为能尽其功化,而君子所依之道,下学者亦必于此而入德。此合生安、学利、困勉于一途。而内圣外王之无二理。不明不行,民鲜久矣!吾唯敬述其传,以俟君子云尔。

右第三十三章,子思因前章极致之言反求其本,复自下学为己谨独之事推而言之,以驯至乎笃恭而天下平之盛,又赞其妙于无声无臭而后已焉。盖举一篇之要而约言之,其反复丁宁示人之意,至深切矣。学者其可不尽心乎?

【心理穿梭】末章唯言德而更不及道,所以为归宿之地,而见君子之得体夫中庸者,实有德以为之体也。民劝、民威而天下平,道亦大矣,而非遵道而行之可致也。君子之道,皆君子之德成之,前已详释。

“君子之道”,言君子为学修教之方。此一段且统说自立心之始,至德成道盛之日,一“暗然而日章”也。固与“费隐”诸章言“君子之道”者别。然曰“暗然”,则有其暗然之实矣;存养、省察是。曰“日章”,则有其日章之事矣。驯至于天下平。

云峰误看章句“下学立心”四字,遂以君子小人立心之不同,求异于第二章,殊为不审。小人是不知而妄作者,如叔孙通之类。其亦有道,则所妄作之道也。既已妄作,故的然可观,而后不可继。若但其立心也,则何的然之可见?的然者,如射的之可见也。且本未尝有,而又何亡哉?

为己是立心之始,规画得别。君子小人到底分别,即从此差异。“知远之近”三句,乃人德之初几,方是拣着下手工夫。以《诗》证之:为己者,恶文着而不尚锦也;“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则知锦而衣之也。到此,却不更说尚纲事。

或问“用心于内,不求人知,然后可以慎独”,一转甚清切。为己是大架步,始终皆然。知近、知自、知微,是慎独人手工夫,内省无恶,从此而起。陈氏用“又能”二字转下,则为己、慎独,平分两事,非知学者也。慎独固为己之一大端也。

知者,知其然而未必其能然。乃能然者,必由于知其然。故“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则可与省察、存养而入“无言”、“不显”之德矣。

知见于彼者由于此,则知民劝、民威而天下平之不在赏罚之施,而德之显也。知着乎外者之本乎内,则知敬之着于动、信之着于言者不在其动与言,而在不动不言之所存也。知有诸内者之形诸外,则知潜虽伏而孔昭,内省无恶,而不可及之德成也。

三语一步渐紧一步,而以意为人德之门。是三知相为次,而入德之门唯在慎独。先儒谓诚意为“玉钥匙”,盖本于此。诸说唯何潜斋得之,惜于“知远之近”句未与贴明。何意盖疑“奏假无言”二段为成德之效,非入德之事。不知知德之所成,则知所以入之功效,原相准也。

存养、省察之先后,史伯璇之论,可谓能见其大者矣。其云“有则俱有”,诚有以察夫圣功之不息;其云“动静无端”,则又以见夫理事之自然。而“立言之序,互有先后”,所以“无不可”者,则抑有说。

《中庸》之言存养者,即《大学》之正心也;其言省察者,即《大学》之诚意也。《大学》云:“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是学者明明德之功,以正心为主,而诚意为正心加慎之事。则必欲正其心,而后以诚意为务;若心之未正,则更不足与言诚意。此存养之功,所以得居省察之先。盖不不其心,则人所不知之处,己亦无以自辨其孰为善而孰为恶;且人昬暋狂迷,并所谓独者而无之矣。此《章句》于首章有“既尝戒惧”之说,而《大学》所谓“毋自欺”者,必有其不可欺之心;此云“无恶于志”者,必有其恶疚之志。如其未尝一日用力于存养,则凡今之人,醉梦于利欲之中。直无所欺而反得慊,无所恶而反遂其志矣。故《大学》以正心次修身,而诚意之学则为正心者设。《中庸》以道不可离,蚤着君子之静存为须臾不离之功,而以慎独为加谨之事。此存养先而省察后,其序固不紊也。

《大学》云:“意诚而后心正。”要其学之所得,则当其静存,事未兆而念未起,且有自见为正而非必正者矣。动而之于意焉,所以诚乎善者不欺其心之正也,则静者可以动而不爽其静,夫乃以成其心之正矣。然非用意于独之时一责乎意,而于其存养之无间断者为遂疏焉。亦犹“家齐而后国治”,欲治其国之心始终以之,而治国之功大行于家齐之后,则君子之化为尤远也。知动之足以累静,而本静之所得以治动。乃动有息机,而静无间隙;动有静,而静无动;动不能该静,而静可以该动;则论其德之成也,必以静之无间为纯一之效。盖省察不恒,而随事报功;存养无期,而与身终始。故心正必在意诚之后,而不言之信、不动之敬,较无恶之志而益密也。此省察先而存养后,其序亦不紊也。

盖于学言之,则必存养以先立乎其本,而省察因之以受。则首章之先言戒惧以及慎独者,因道之本然以责成于学之词也。即《大学》“欲正其心”先于“欲诚其意”之旨。

于德言之,则省察之无恶者,遏欲之功征于动,而动固有间;存养之恒敬恒信者,存理之功效于静,而静则无息。此章之由“入德”而“内省不疚”,由“无恶于志”而“不动而敬”、“不言而信”,因学之驯至以纪其德之词也。即《大学》“意诚而后心正”之旨。

功加谨者,用力之循常而益倍;德加密者,有得之由勉以趋安。审乎此,则先后之序,各有攸当,不但如伯璇所云“无不可”,而实有其必不可逆者矣。

双峰分“奏假无言”二段,各承上一节,其条理自清。史伯璇以章句所云“加密”及“愈深愈远”之言证之,诚为有据。

且动之所省者意也,意则必着乎事矣。意之发为喜也,劝民者也;发为怒也,威民者也。民之于君子也,不能喻其静存之德,而感通于动发之几。喜怒不爽于节以慊其所正之志,则早已昭着其好恶之公,而可相信以滥赏淫刑之不作,其劝其威,民之变焉必也。

若敬信之存于心也,未有喜也,未有怒也,欲未见端而理未着于事也,不显者也,民之所不能与知也。唯百辟之于君子也,受侯度而观德者也,固不但感于其喜怒之不忒而以为劝威矣。进前而窥其德容之盛,求之于素而有以知其圣功之密,则相观以化,而奉若以正其家邦者,无不正矣。

故“奏假无言”者,省察之极功,而动诚之至也;“不显惟德”者,存养之极功,而静正之至也。然则所云“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者,一言其“不动而敬,不言而信”之德而已矣。

天不可谓之敬,而其无妄不贰者敬之属。天不可谓之信,而其无妄不爽者信之属。而天之不言不动,乃至声臭之俱泯,其固然已;而抑于声臭俱泯之中,自有其无妄者以为之载,是以于穆而不已。则以配君子之德,密存而不显于言动未形之中,乃至思勉之俱化;而抑于言动不形之地,自有其笃厚之恭,以存其诚,是以敦化而不息。乃要其存诚不息而与天同载如字,事也。者,则于喜、怒、哀、乐之未发,致中者是也;自戒慎恐惧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无所偏倚,其守不失者是也。而为显其实,则亦敬信而已矣。

乃此专纪静存之德而不复及动察者,则以慎独之事,功在遏欲,故唯修德之始,于存理之中,尤加省察;及乎意无不诚而私欲不行矣,则发皆中节,一率其性之大中,以达为和而节无不中。则所谓义精仁熟,不待勇而自裕如者,又何动静之殊功哉?

约而言之,德至于敬信,德至于“不动而敬,不言而信”,则诚无息矣,人合天矣,命以此至、性以此尽、道以此修、教以此明而行矣。故程子统之以敬,而先儒谓主敬为存诚之本。在动曰“敬”,在言曰“信”,一也。则此章于诚之上更显一“笃恭”,以为彻上彻下居德之本。若游氏“离人立独”之云,盖敬之贼也,诚之蠹也,久矣其索隐而亡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