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晟睿面色凝重地躺在病榻上,身上的伤口经过护士的处理已无大碍,他真正在意的是心里的病。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已经好了近八年的间歇性失忆症竟然会突然发作。
十年前的一场车祸使顾晟睿的脑部遭到重创,落下了间歇性失忆症的病根,最严重的时候,他会在每天早晨醒来将前一天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车祸发生当天的情景,甚至只记得车祸发生一瞬间,以几乎自虐的方式不断地在脑中重演车祸的现场,使得那段时间的生活比地狱的油锅还要让人煎熬。
为了治疗顾晟睿的病,父亲顾健柏找到了在美国任脑科医学教授的同学罗伯特,罗伯特为顾晟睿诊断过后确定他的这种疾病的诱发有一半是因为心理原因,于是联合了美国最好的心理医生为顾晟睿治疗。经过两年的努力,顾晟睿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只要不受到强烈刺激,他的间歇性失忆症在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发作。
可这个已经治愈的老毛病为什么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就这样复发了呢?
顾晟睿百思不得其解,他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在脑中过滤了一遍,怎么也记不起来有什么事情会对他造成如此大的刺激以至于诱发多年前的旧疾。
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去那间废弃的仓库?为什么会和沈涵菡在一起?他又是怎么受的伤?虽然有着无数的谜团没有解开,顾晟睿却不能过多追问,更不能对外人道起。因为他是P&W集团的唯一继承人,集团内部纷繁复杂,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却勾心斗角,每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都在精心计算着如何将对方踩在脚下。自他正式进入P&W集团的那天开始,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在等着他出错,好将他从集团继承人的位置上拉下来。所以他不能让自己有任何差错,工作也好,生活也好,他都力求在众人面前表现完美,不让对方抓到任何把柄,而这个间歇性失忆症的老毛病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定时炸弹,随时会对他还没坐牢的位置构成致命的威胁。
他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将这个秘密深深地掩藏起来。
想到这,顾晟睿心里忽然变得异常烦躁,他动作缓慢地从榻上坐起来,披上外套朝病房外走去。他知道医院楼下有个小公园,他想,去那儿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或许对排解他这烦闷的情绪会有所帮助。
走进病房外的电梯,他按了一楼的按键,电梯下行的过程中,电梯的门开了又关,不断有人走上电梯,顾晟睿不得不往后挪了几步,给新上电梯的人腾出位置。当电梯下行到脑外科这一层的时候,顾晟睿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医生,请问和我一起送来的那个男人现在在哪个病房?”
顾晟睿一愣,这个声音听上去怎么这么像沈涵菡?他纳闷地看过去,果然看见穿着病服的沈涵菡正拉着一个手上拿着病人资料的医生,那医生像是正要进电梯的样子,听到沈涵菡的问题,他笑了笑说道:“你是说腹部受伤的那个小伙子吗?”
“是的。”沈涵菡欣喜的点头。
“他现在在十楼的外科住院部。”医生飞快地答。
“知道了,谢谢你。”沈涵菡微笑着同医生道谢。
“不用谢。”医生说完便径直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罅隙里顾晟睿瞅见沈涵菡转身走向另一部电梯,一脸愉快地按下了上行的按钮。
此刻顾晟睿的心里就像平静的海面忽然刮起了龙卷风。莫非沈涵菡要来看他?想到这,他脸上猛地掠过一阵惊喜,几乎在电梯门关上的同时,他使出吃奶的劲挤到最前排以最快的速度按下了下一个楼层的按钮,电梯门很快再度打开,他一个箭步冲出去,转向一旁的电梯便要按上行按钮,可又意识到沈涵菡很有可能就在等这部电梯,到时候撞个正着岂不尴尬?于是一咬牙转身冲进了一旁的消防通道。
顾晟睿在楼梯上吭哧吭哧地爬着,一个劲地往楼上冲,伤口被拉得生痛,他也不顾,好容易爬到了十楼,刚冲出消防通道就看到沈涵菡正抓着一个值班护士询问他的病房号。他暗自庆幸自己赶得及时,立刻像个小偷似的,蹑手蹑脚地窜进了自己的病房。
沈涵菡在病房的门上敲了三下,一打开门就看到顾晟睿正一顿手忙脚乱地往病榻上爬,听到沈涵菡的声音,顾晟睿回过头来,两人的目光撞个正着,沈涵菡脸上黑线,顾晟睿的背脊狼狈地僵了一下,可他又很快回过神来,收拾表情,装模作样地问道:“你来干嘛?”
沈涵菡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深思地看着顾晟睿腹部的伤口,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
半个小时前,沈涵菡去妇产科看望胡静初时,胡静初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向她详细说明了一遍。
当时在场的人有胡静初、沈涵菡、顾晟睿和被郭峰儒附身的王姓警察。
那个王姓警察醒来后忘记了一切,他只记得自己前一刻还在审问卢广廷,后一刻就莫名其妙地跑到了一间废弃的仓库里,他说不出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医生将他的这种情况诊断为压力太大而引发的妄想症,建议他回家休息一段时间。那警察思索片刻后接受了医生的建议,嘴里一边念叨着做了半辈子警察,是该退休了,一边悻悻然地走出了医院。
谈到这儿,沈涵菡和胡静初唏嘘不已,虽然觉得掩盖事实对不起那个警察,但胡静初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更知道一旦将这件事情摊开来便会有许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在现实世界里不会有人相信鬼神附身一说,所以她并不打算报警,决定将这个离奇的事件就此掩盖过去。
接着,沈涵菡问到了顾晟睿的伤是不是她造成的,胡静初沉默半晌还是给了她肯定的答复。沈涵菡终于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刺伤顾晟睿的始末。虽然那并不是她本人的意志,但她亲手将那锋利的尖刀刺进了顾晟睿的身体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原本打算救人的她结果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一个故意伤害罪的嫌犯。
只是她不懂,胡静初没有报警是出于大局的考虑,可为什么连顾晟睿也不报警?依他的性子该会大发雷霆而后将一干人等都斩立决才能一解他心头之恨才对。
可他为什么会这么安静,安静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太不正常了。
思索再三,沈涵菡决定去见顾晟睿,她这人最受不了一件事情藏着掖着不清不楚,该她承担的责任她绝不推脱。
顾晟睿奇怪地看着沈涵菡,从她进来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所以,她来他的病房只是来表演她是如何发呆的吗?此时的顾晟睿早已恢复了常态,他躺回榻上,一张无可挑剔的俊颜又恢复了面瘫的表情,只一双冷凝的目光透出了他一丝情绪的波动:“如果你没有话要说就请你出去。”他冷冷地道,声调机械得没有任何起伏,“我现在有伤在身,不想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影响我的伤情。”
面对顾晟睿的挑衅,沈涵菡心里的火腾地就上来了,本来烦闷的心情现在更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喂,我这还没说话呢,你这张嘴就开始喷二氧化碳了,你是喝二氧化碳长大的吧?”
“什么?”顾晟睿的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以这种态度和他说话,从小到大谁人见到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即使真对他有意见也是放在心里,顶多背地里唧唧歪歪几句,这个女人的态度简直就是在公然挑战他的自尊,被沈涵菡这样一激,他这******不变的面瘫脸竟然瞬间就变成了猪肝色:“沈涵菡,你有毛病吧?你是不是出门忘吃药了?没吃药就赶紧回去吃,跑我这来发什么疯?”
沈涵菡哼地一声反唇相讥道:“我有毛病关你什么事?你能治好啊?”
顾晟睿冷冷一笑:“呵,坏女人永远都是坏女人,就算经济危机了也贵不了!”
这回轮到沈涵菡气血攻心了,她冷哼一声道:“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是蛆就觉得全世界是一个大粪池。”
顾晟睿脸上的蔑视更甚了,唇齿间吐出来的声调冷得就像冰:“以前我只知道猪不会说话,就知道哼哼,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比猪还会哼。”
沈涵菡已经快要吐血了,她瞪大双眼,顾晟睿的话犹如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上又倒了一瓶汽油,火气越烧越旺:“顾晟睿我祝你的伤口烂到生疮,最好烂死在病榻上。再见!”说完,沈涵菡愤然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紧接着身后响起顾晟睿戏谑嘲弄的声音:“要走就快走,别再继续污染我房间的空气。”
沈涵菡砰地一声甩上们,气恼得好半晌都没回过劲来,这个顾晟睿我究竟哪家学校毕业的啊?讨人厌的学位简直都修到博士后了!
扯起脚杆正要走,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该死,她都干了些什么?她可不是来这里来吵架的呀。
戚戚然站住,她心事重重地望着身后那扇紧闭的病房大门,想着折回去吧,又太没面子,不折回去她又良心不安。
与此同时,病房里的顾晟睿也在懊悔之前的举动,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面对沈涵菡的来访他其实是高兴的,甚至可以说有些喜出望外,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明明喜欢却要说讨厌,明明欣喜却要表现得像是对方欠了他几个亿没还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原本不是个如此轻率之人,可对象一换成沈涵菡,他的理智就轰然倒塌了。
踌躇再三,顾晟睿最终翻身下床,走到房门前,犹豫着是不是该追出去。
而门外的沈涵菡也在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后拉下面子折了回来。
两个人,一人在门内,一人在门外,同时拉住了门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