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那晚席闻乐就把她带回去了。
芝爱问过来龙去脉,但是时音不回答,她抱膝坐在露台的藤吊椅上,用冰毛巾敷着眼角,无神地看着地面。
一夜不睡,他也在客厅坐了一个晚上。
直到清晨五点才有动静,时音提着行李下楼,到沙发前将手中四串钥匙扔茶几上,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接着从包内拿出钱包与手机,同样搁桌上。
“再见。”
席闻乐把她的手腕握住,他仍旧面无表情,一使力就把她弄到了沙发上,时音与他并肩坐着,面色清净,呼吸均匀。
她说:“我们在一起还有意思吗。”
“你走了住哪里?”
“我想好了,我又不是残疾,可以自食其力,总校我不读了,芝爱的学费你也不用承担了,还有我妈那边,谢谢你给的医疗资源,接下去的费用不用你管了,我那儿还有些东西能卖的可以补上,前几个月吃你的用你的花你的我也会尽快还……”
“没必要。”他说。
“有必要,”时音平静地接上,“两不相欠,能不联系就不联系了。”
说完起身提行李,席闻乐这时候问:“你爱不爱我?”
时音的脚步因这五个字停下,整理了一晚上的情绪隐约受到侵袭,心口揪痛,她回过头。
他依旧坐在沙发上,靠着背,脸色因一夜未睡而显苍白,说出这句话时,平静地目视着沙发对面的壁炉。
她没回答,但后来手轻轻地被他握住,他从沙发上起身,站到她身后,慢慢地将她的手与行李提杆分开。
行李箱砰地一声坠地,脚步也不自主地朝后退了几步,被他拉着与他接近,时音闭眼,他说:“我们可以吵,但离开房子是底线,你心情再差也不能这样说,这样做。”
“我跟你都知道,”时音的嗓音又有些哑了,说,“以前的那种感觉已经回不去了,在一起就是不停地揭旧伤疤。而且你也不要委屈自己了,明明是我对不起你,不用你反过来挽留我。”
脚步又被迫往后退几步,背部完完全全抵进他怀内,他把她的腰收住,手也握住,抵着她耳边回:“然后你准备去找谁?”
心一下子凉了,那刻手立刻从他的手心挣脱,但是被他更迅敏地重新抓住,把她整个人紧紧抱住,时音被这力道弄得咳一声,他接着说:“你妈治疗的资金链不可能一下子断掉,你的退学手续办起来也没那么容易,再一个星期,你考虑考虑。”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也有些犹豫,但他依旧说出来了:“不要做对你自己不利的决定。”
然后忽地将她放开,时音瘫坐到沙发上,席闻乐走了,车子的低引擎声从窗外传进,愈行愈远。
这一次谈话的结束,宣告两个人进入冷战阶段,时音有时音的自尊,他有他的脾气,撞到一起说出来的话总是伤人,她明明知道他话里头想要重新开始的意思,但心里那道坎就是过不了,不仅她过不了,他可能至今也没过。
解释,解释有什么用,他向来只相信自己的一套,两年都肯不理她了,现在怎么听得进解释,今天勉强在一起,往后还是要吵的。
——“你爱不爱我?”
可是一提起行李,他问的这句话就绕到耳畔,回想,提着行李的手就使不上力。
她很难受。
6
隔天,才去学校。
这天也正好是与火薇说定的三日之约,但是时音没精神,从下车,到走上教学楼楼梯,一直都飘渺无力。
芝爱一声不吭地走在她身后,只在她不知不觉走过头的时候拉她一把,带她走进正确的转弯口。
走到廊道上的时候,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户往下看,可以看见同样到校的席闻乐,他从车内出来,迎着风单手关车门。
一些女生围着窗户看,擦撞到时音的肩膀,她静静地看着他,而他一眼都不往这边看,这股漠视做得非常故意,甚至严禹森走上来时,他也不理人,直接朝着教学楼走。
她收视线。
女生们各回各位,时音被其中一人撞到一次,芝爱扶她。
“没事……”
可是才安慰完芝爱,又让人撞了一次,时音的步子往后退一下,夹在耳后的长发也因这股力而散出一些,她看那女生,女生视若无睹地继续走,芝爱直接说:“你没在看路吗?”
女生闻声,看了一眼芝爱与时音,但也只是看一眼而已,有着“撞也撞了能怎样”的无礼意思,收回视线继续走,与此同时,时音又被第三名女生撞到后肩,芝爱将她双臂扶住,发脾气:“喂!”
声音挺响,但对方居然还是无动于衷,也有人被芝爱这声喊声吸引注意力,她们看过来,收视线,与旁人交头接耳。
时音从她们的嘴型看出一些含有讥讽意味的词汇,她皱起眉来,按照平常的速度走,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的人,气氛过于安静,她回头看芝爱,芝爱也看着她,对这悄然改变的气氛解释不出具体答案。
到班级门口,环视教室,这里的学生跟往常一样毫无变化,最后排的火薇与高个女生们细细谈笑,不看时音。
而当走到课桌前,她终于知道发生什么了。
身子那一刻有些僵,思维也停止了运转,脑内一片空白。
芝爱也看到了,她看到后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出教室,留下时音一个人面对着桌子上赤裸裸摊开的试卷。
那是她的高考试卷。
满目疮痍的高考试卷,写了字的地方歪歪扭扭,没写字的地方全是分值极高的大题目,只留下一整片一整片空白——分数低得不堪入目。
仿佛整个教室的人都已传阅过这张试卷,她们虽然安静,却用视线围观着她的窘迫,嘲笑她那作为差生的过去。
“唔……”火薇挑在此刻开口,她用手在鼻子前挥了挥,笑着问,“谁呀,在班级里喝酒,到处都是酒气。”
时音往她看。
同一时间,芝爱推开简茉律教室的门,无视整个班级的议论与轻视,直冲向后窗口揪起高衫依的衣领:“我就知道你嘴贱!”
“你干什么慕芝爱你给我放手,放手!”
芝爱直接将高衫依甩到了地上,那一方女生立刻掩嘴叫着躲开,简茉律倚着讲台看,纪桃沢被这动静影响,正要从教室后门赶出时,简茉律从前门绕出教室直接拦住她:“你要去哪儿?”
“……去告诉她姐姐,她在我们班级打架。”
“她姐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皇帝不急太监急,回去坐着。”
纪桃沢深呼吸,还是要走,被简茉律一手拦在门框上堵住路。
“如果事闹大了……”
“事闹大了自有人管,”简茉律接上话,顺便打量她,“还不知道自己跟错了主子,为一个虚张声势的骗人精瞎操心。”
纪桃沢与她讲话的这会儿,高衫依已经被芝爱抓着后领撞向课桌,课桌四下乱倒成一片,周遭的女生叫出声来。
“慕芝爱你横什么你也就一废物!”高衫依被她弄飚了,抓着课桌大声喊,“那点本事也只会对着外人撒,对你姐就一句都不敢说!活该当年被她抢了男人都没人帮着你吭一声!”
“抢妹妹男朋友,成绩倒数第一,私生活混乱,逃学旷课撒酒疯说谎话……”人心浮躁的教室里,火薇将这些词一个一个地讲出来,正视时音,“我们这届,到底招了个什么样的人啊?”
时音一句都无力返还,整个教室都在等着看她的窘相,这种感觉……这种全身神经都被麻痹的感觉又回来了。
与席闻乐闹,吵,失望,哭,积累而来的情绪也在这一刻冲上心间,他的芥蒂与她们的眼光,事实与浮夸,隐瞒与不信任,所有一切都在渐渐冲垮她心理承受的底线,她所能说的只有一句:“不全是真的……”
“但有一部分是真的。”火薇回。
时音不再回话,她出教室,从廊道一直走,期间有女生从别的教室出来,将手中还没拆封的果汁盒扔进垃圾桶,她看在眼里,手攥成拳。
一直走到了简茉律的教室,芝爱正好给了高衫依一耳光,时音一言不发地进去,将还想打人的芝爱的手拉住:“别打了,我们走。”
芝爱完全没有解气,所以近乎被时音拉着出教室,还给高衫依狠狠地留了一眼。
直到走到僻静处,姐妹两周身再无他人,时音才终于显出真正一面,脚步虚了人也快不行了,她此刻最想要一个封闭的小空间,就伴着上课铃响走进洗手间,芝爱下意识地喊她,她不停。
“姐……姐!”最后还是没能阻止时音将门关上,芝爱拍门。
她背靠着门闭上眼,心口深深地起伏,手发抖着从衣袋内拿出手机,按键按不对,多次编辑,手恶性循环越来越抖,最后终于给席闻乐发出一条短信。
——我跟你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