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如此,水溶、黛玉一心都在儿子身上,哪有心绪过年?主子们无心张罗;奴才们张罗不是,不张罗也不是。张罗吧,世子生死未定,吉凶未卜,情绪太过热烈,好似不关心世子安危,无情无义。不张罗吧,毕竟新年,全府上下这么多人,也要求个喜庆热闹,怎能总如此云愁雾惨的?陈奶奶和邹奶奶找到了紫鹃,求紫鹃给拿个主意。紫鹃道:“这些事别问主子了,我们来办,东西丰盛些,主子们心绪再寥落,也不能不祭祖,不吃一顿年夜饭。还有那些小主子,年纪小,也不能一起憋屈着。我们张罗时鼓点轻一些,别打扰主子惹他们心烦。一应事情我做主了,有事我担着。”陈奶奶和邹奶奶道:“有应奶奶做主还有什么说的呢。”家下人等悄没声息的准备过年的一应事物。
王府这年显着冷落萧条,贾府那边却红红火火,是多少年也没有的兴旺景象,贾环官居四品又是一家尊长,从来没有这样底气十足,威风八面。有些仆从看贾环冠带齐整,不似以前模样,又长了月银,平日对奴才们出手大方,都来奉承巴结,管事的有事无事都来向他请示,贾环也就随意处理,贾兰身为侄儿,不好说他,他竟然渐渐的掌管了些家事。余氏更俨然成了贾府的当家夫人。虽然贾府日渐空蠹,她夫妻不以为意。只肆意地挥霍着银子,冬季田庄的钱粮物什一到,便送一些给南王府和贾新良的府第以谢举荐之功。又大肆铺排新年,上上下下气氛热烈。
李纨愁眉不展,与宝钗、严氏道:“年是要过的,可消耗如此,年后上下百十来人如何过活?”宝钗道:“公中还有多少?节俭算计着许还能撑下去。”严氏道:“前日我查了账目,已没有什么了。我们不比别的世宦之家,本来根基就被败坏尽了,这些年大爷虽做着官,都是闲散清淡的衙门,哪里来的进项?不过靠这所剩田亩苦维持罢了。今年上下长月银,已捉襟见肘。本图田庄钱粮到了好生谋划或可解一时之急,谁想又这样。三老爷和三夫人没管过家,不懂家之艰难,只一味图痛快,讲体面,如何了局?”宝钗道:“让人拿了收支账目来,看这一年我们究竟怎样?”严氏道:“不瞒二婶子,昨日大爷把外面的账目一一查证清楚了,瞧着不好。”说完命丫头奉上账本子。“李纨、宝钗看了,瞠目相视。李纨道:“这还了得?看这样子,一过完年,我们连吃食都无有了。”严氏道:“大爷查完账目,心急得不行,让我来回禀母亲和婶子,快拿个主意。”贾环夫妇那两个浑人,油盐不进的。李纨想着就叹气。
宝钗道:“我们不好说的,还得想想谁能说动他夫妇,请了来,说说他们。”谁能说他们?贾环所惧者唯有探春。按理,探春是亲姐姐,说他也在理。可探春进京,如今又耽搁下来,说塞外雪大路途艰难,年前怕是不能到京。即便到京,以靖宁王妃之尊,山高路远,一路艰辛到达京城,万无甫到京城就拿娘家龌矬之事相扰的道理。黛玉从来不对他夫妇假以辞色,他夫妇对黛玉也颇为忌惮,可如今王府又这样,怎能去打扰?再说黛玉也懒得管这等闲事。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就是鞭长莫及。思来想去,宝钗道:“我们把东府的珍大老爷和外面的琏二爷请来,再请出老太太辈分大一些的,共同商议一下。”李纨情知议也白议,那珍大老爷自己都管不了自己,做点营生,亏败无几,所幸府第阔大,将府第租于外户,靠租子和外面的少许田亩度日。贾链在外面倒红火,可出去之时就说过,他在外面行为与贾府无干。当时强逼他出府,何等决绝。如今他怎能再管贾府之事。邢老太太辈分虽尊,可年轻之时就不像样,事事都不让人敬服的,年纪大了,胡涂些,又没有等量竞争对手,也就淡了,只和丫头们说笑解闷,事事不问。可不请他们,也的确无法解决这些事。没奈何,以商议祭祖为名,邀约大家聚集。
贾珍、尤氏早早就到了,先给邢太夫人请了安,才与李纨、宝钗和贾兰见了,各自落座,说些日常闲话,贾环夫妇也过来,余氏一脸骄矜,对尤氏和宝钗傲然不理,只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对邢太夫人也只是福了一福,便在李纨侧旁坐了。贾琏和平儿锦帽貂裘由丫头们簇拥着进来,余氏瞧着他们便哼了一声。贾琏和平儿给母亲磕了头,请了安,给贾珍、尤氏和李纨见了礼,方与贾环、贾兰见了。众人就座后,邢太夫人道:“年关跟前,再不济,祖宗那儿是不能少的。”余氏道:“老太太放心,都准备齐整了,今年不比往年,更丰盛些,赖祖宗阴德,三老爷作了官,怎能不象样?”一一叙说祭祖的备办。贾珍一听如此,忙道:“三弟想得周到,替为兄长了脸面,不愧是做了高官长了见识。”邢夫人道:“三老爷虽做了官,家道却更加艰难了。这几年风调雨顺的,田庄上的东西却日见少了。环儿、兰哥都是为官做宦的,行君子风范,哪里知道下面那欺瞒的手段?别被底下人骗了都不知道。以前琏儿管过家,深知其中关节的,明儿帮着查查。别说我们还靠着祖宗恩典过活,即使不用它度日,也没有让它日渐荒落的道理。祖宗的基业是大家的,都应尽子孙之责维护,别以为搬出去了,这里就与你无关。撒开两手不管事。”说完看了宝钗一眼。余氏心里就犯嘀咕。贾琏起身道:“儿子并非不顾祖宗家业,这两年府里的事一直也没让儿子插手,儿子也不好管,母亲既如此说,明儿我问问就是。”贾环和余氏互看了一眼,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