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笑欢颜荡荷波碧绿,送日影西斜。人们渐渐散去,黛玉、灵翮亦告辞各自回府。曲终人散,终于安静下来。宝钗、严氏看着丫头婆子收拾好东西,余氏早已借故回自己屋中去了。大观园里静下来。家里人都涌向新房闹洞房去了。
弯月如纸剪银钩贴在天边,贾莩身穿新郎服饰往新房处来,他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那种兴奋似乎不是由内心而来,而是众人的忙碌、喧嚷、兴奋熏染了他。他只是感到从今以后与往昔不同了。贾莩刚要推门,门开了,里面拥出一群丫鬟、媳妇,推拥着他,对里面笑道:“新郎官入洞房来了。”
李纨、宝钗、麝月、贾苌、贾菀都笑吟吟地看着他,看得贾莩面红耳赤,不由低了头。丫头们看他窘态,又一阵笑,推搡着他到床边,同新娘子并肩而坐。卫馨妍头上蒙着盖头,心怦怦直跳。喜娘把秤杆递到贾莩手中,贾莩蒙蒙地接过来看向宝钗,宝钗用手指了指馨妍,做了一个“掀起”的动作。贾莩会意,用秤杆揭起馨妍头上的盖头,馨妍面色通红,连头都不敢抬。
一个丫头端进交杯酒,送到贾莩与馨妍面前。宝钗忽然看到那托盘上除了两只酒杯还有一物,五彩斑斓。眼睛一亮,推开丫头,走上前去,拿起那物事细瞧,竟是那块宝玉,宝玉诞时而衔出家时又带走的那块,上面“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字迹宛然。
宝钗声音发颤,问丫头道:“这块玉,哪里来的?”丫头道:“适才二门送来,说是有人给二爷的贺礼,让亲手交给二爷。”
“人呢?人在哪儿?”宝钗连问,也不等丫头回答,忙忙地奔出去。现时贾府的仆从丫头,都是新的,老人不多,知道这块玉来历的所剩无几,见宝钗言行失常,大为讶然。李纨与林之孝家的跟了出来。贾莩从未见母亲如此匆促失态,知道必有事体,顾不上喝交杯酒,也追了出去。
宝钗跑到二门,气喘吁吁,扶着影壁直喘,贾莩虽是后出来,比李纨、林之孝家的要快得多,上前扶住宝钗,叫道:“母亲。”
宝钗扶着影壁慢慢平复下来,身子无力地靠在影壁上,眼睛紧闭,泪水簌簌而落。
贾莩小心地问:“母亲可是要追那送玉之人?”
宝钗摇摇头:“罢了,时至今日,亦不愿见吾一面。追又如何?”把玉交给贾莩,“既是给你的,你就好好保存,莫要丢了。”贾莩点头答应,扶着宝钗往回走。迎头李纨、林之孝家的赶来,问道:“可追到了?”宝钗拭了拭泪,摇摇头。
四人默默回到新房,新房内丫头婆子肃然无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四人进来。麝月却在新娘身边,手按在新娘肩上,安抚着新娘。宝钗道:“新郎、新娘喝交杯酒吧。”贾莩走到床前端起一杯,卫馨妍看了贾莩一眼,满是疑惑,还是端起另一杯,与贾莩交臂而饮。宝钗面色如水、李纨、林之孝家的皆缄默无言,婆子们虽撒帐说着喜话儿,却没有了喜庆劲儿,凝重异常,不似喜房了。一些该走的形式走完,宝钗退出了新房,其他人也没了心劲儿,各自散去。麝月最后一个出去,对二人道:“累了一天,早些歇着吧。”
新房里只剩了贾莩、卫馨妍和异样的气氛。
下了两天的小雨洗去了浮尘,天清气朗起来。树木经雨尤绿,光洁喜人,莹莹如璧。黛玉站在廊上看那柳丝如发,碧叶如酥,红花蕴露,妍润含羞。自有一种心喜。韵竹从屋中捧出一个绣墩,道:“王妃站得有些时了,腿都酸了,快坐下歇歇。”
黛玉道:“不用了。今日是卫姑娘回九,也快到了。物什都备置了?”
“王妃放心,都妥贴了。”
黛玉道:“卫姨娘那儿安置好了?”
韵竹道:“安置好了。”
黛玉微微点头。韵竹走到院中栎树下,踮起脚摘下一片叶子,回到黛玉身边,道:“王妃,看这叶子,汁水饱绽,油绿光华,比那花儿还好。”
黛玉接过叶子,那叶子叶脉分明,嫩翠欲滴。笑道:“小妮子倒会喜欢东西。这栎树已有千年,历遍沧桑,枝干虬结,满目疮痍。然春来时,其叶仍与他树无异,蒙蒙绿意——鹅黄出现——浅绿招摇——如今翠碧如玉——盛夏时节即成苍郁之形,浓浓夏荫——秋时枯黄,片片零落。年年如新,岁岁飘尘。不以千年风霜而变履新心境,不以人言褒贬而憔损形容。倚娇花之畔而不自惭,立广漠之野,而不自弃。壮哉!”
“王妃说的,我不懂。”韵竹从头上拔一根银钗,道:“只觉得这个比那带花儿的要雅气。”
黛玉看那发钗,椭圆叶片,叶片边缘锯齿参差错落,果然雅致。笑道:“小妮子还知道雅气?”
韵竹樱唇微撇,道:“‘近朱者赤’,在王妃身边想不雅难。这银钗还是去岁到小郡主那儿送东西恰逢惠风收拾妆奁,小郡主就让我挑拣一样。我一眼看中了这个。小郡主说我是雅人,不是世俗之流。小郡主还说花之好人人可见,能识叶之好者方为有心之人。赞花好,为俗人;识叶美,为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