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水氏鸡鸣则起,虽然轻车简从,然人数众多,也是浩浩荡荡前往水氏墓地。墓地在东山,东山丘陵连绵,辅基陵以西广大地界俱是皇陵,以东渐进平野为水氏墓地,苍松翠柏,幽深静穆。在水氏墓地之北与皇陵相交的一小块,是皇后与德妃的娘家付家的墓地,那是当今皇上赏赐的。说是一小块,是与那两大墓地相较而言,实则也有千亩土地。
水氏一行人到时,墓冢之前,祭案、宝鼎、祭品已排摆整齐,执事太监和守墓人等两厢排列,从墓冢一直站到主冢庐大门前。虽说是守墓用的冢庐,也是几进几出的宽阔宅院,由十几个院落组成,院子、主道上的厅堂前后俱有门,后通墓园,前面林道,各院落里厅堂屋室分别也有二三十间。有放置祭器的,有供来祭祀的主人休息的,也有守墓人居住的。这样的冢庐在墓地四周有好几处,是为了守护墓地之用。而此处为主宅。水氏等人在堂屋稍事停歇,水溶、黛玉,水洛、康宁带着子侄们祭了水凭祀、水垣、水埙、水荊萧的衣冠冢,一时墓地之上香烟缭绕,祭乐声响,庄严肃穆,连灵鹮都收起了嬉玩神态。水溶、水洛两对夫妻在前,灵岳、灵暄陪侍在侧,而三灵姊妹则在最后,跪倒叩头,献祭。一时完毕。黛玉又命灵岳、灵暄、灵烟祭了姚王妃。心内感叹,当日只为求那锦上添花、夫妻双贵,落得个一尸二命的收场。即便凤冠霞帔装裹,这身后寂寥,哪里有荆钗布裙而安享子孙之祀来得好?身后有余不缩手,眼前无路怎回头?
祭祀完毕,水溶等人回到冢庐堂室,喝了点茶水,定了定心绪。水溶道:“我们也该出去看看,外面景色清新得紧,田塍禾苗出土而萌,虽无亭台楼阁之盛,春野闲水自有一番幽趣。我等窃据王侯之位,累世矣。亦宜尽矣。他日荣华顿失,尊贵不享,或流落田间野里,水氏子娶于柴门,水氏女嫁入农桑,未可量也。子孙当晓稼穑之艰,生存之蹙,方无沦落两境悬殊不适之叹。”
水洛道:“大哥何出此言?今大哥用事;小弟不才,亦掌一军之柄;岳儿、川儿亦有功于皇室,得封爵禄。水氏方隆,何言其衰?”
水溶道:“历代王侯之眷宠有过于此乎?盛极必衰,自然之理。水氏得保祭祀绵延已是上天眷顾,不思其他。凡我水氏子孙谨记……”水溶话说到此,灵岳、灵暄自座位上起身而前,躬身受教。三灵姊妹亦恭立而听。水溶道:“在朝勿有争荣之心,但存勤事之念;在野勿怀不遇之慨,需抱平常之态。困顿之中勿失为人气度。即便负薪走贩,亦不失雅量器局。勿苟且求荣,亦无卑怯自怜。需知尊荣常易主,不集于一家;山水自永存,不以人为念。春华秋枯,自然有时。勿以祖上功名为傲,亦不可自弃于人。盛时不骄矜自伐,败时勿怯辱无颜。不骄不诌。万乘之主,亦礼下于人;五月披裘者,足以傲世。世态有炎凉,而我无嗔喜;世味有浓淡,而我无欣厌。一毫不落世情窠臼,便是一在世出世法也。月盈月虚,不减其辉。常思心怀月华,勿戚戚于贫贱。尔等三兄弟或不至于此,然无可料及后世,当让子孙一技活身,不使祭祀断绝。宜传我言于后,方不负我水氏子孙。”
“是,谨遵父亲教诲。”灵岳、灵暄朗声道。
水溶道:“你们下去收拾一下,不可泄了身份,和光同尘,去看看田野风光,农家耕作。知劳作之苦,亦品醇厚宁和之乐。”
众人各去居室脱了锦衣华服,换了粗衣布裙,出来相见,各自失笑。灵烟头绾双鬟,绿帕罩头,白襦绿裳,美目流盼,巧笑倩兮,清新活泼;灵鹮红色剑袖上衣,红色灯笼筒裤,红帕罩头,一双俊目炯炯有神;灵娉青衣白裙,修眉凤目,神色有些害羞,紧跟着母亲。最有意思的是灵暄,上身穿着一件无袖白布褂,露出两个白嫩粉红的胳膊,下身穿一条到膝盖的粗布裤子,露出两个小腿,活脱脱一个牧童渔娃。
水溶忍住笑,道:“暄儿不可放纵自流,要照顾母亲。”“是。”灵暄走到黛玉身边。众人大笑,连水洛都笑出声来。原来黛玉、康宁虽然改了装束,未出大格,加以那份雍容气度,不改风华,灵暄往黛玉身边一站,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看也不像一家人。两个人相映成趣。灵鹮道:“王爷刚说沦落田间野里,你就要去耕种不成?”灵暄道:“有何不可?耕读传世,渔樵余生,人之真境,世人所求而未逮。我今践之矣。”灵娉看着灵鹮道:“姐姐还说灵鹮,瞧姐姐自己,不是卖解的女子?”
灵鹮哼了一声道:“王爷说,和光同尘,卖解又如何?”
水溶道:“改装改成这样,人一见即知是掩饰身份。”灵鹮道:“知又怎样,我们又未违德背行,只是玩玩。时候不早了,王爷,别说此事了。”
水溶道:“罢,罢,就如此吧。”吩咐冯麟、应扬准备车马。车马早已备办,水溶、黛玉一辆,水洛、康宁一辆,三姊妹一辆,水洛两个侍妾一辆,应扬、冯麟为黛玉之车驾辕护卫。展平、谢方为康宁之车驾辕护卫,娄方、曹云为三姊妹驾辕护卫。三姊妹与水洛两个侍妾各带一个丫头服侍,黛玉、康宁各带一个丫头、一个婆子,乘坐两辆车,其余人俱送回青闼。诸事皆毕,灵岳请于水溶、黛玉道:“今逢清明,孩儿想去元和公主墓上培土祭灵,之后再赶来随侍父母。”